在那场听证会结束后的当晚，武臣男在家接到了于大春的电话：“你来办公室一趟。”

而当武臣男急匆匆从家赶到供应科办公室的时候，于大春坐在他的角落里，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门口坐着冯思惰玩手机。

看见武臣男进来，冯思惰刚打了个招呼，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小冯，你先出去坐会儿，把门给我关上。”

冯思惰赶紧走了出去，关门的那刻，还和武臣男做了个鬼脸。

武臣男看到了于大春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黑，似乎有数不清的黑锅再往他的头上扣，当然，那些锅，早晚也会落到他的后背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武臣男刚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就见于大春十指交叉放于小腹之上，“今天下午的会你没去？”

武臣男：“嗯。科长，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我。。。”

“我回信息了没？我同意了？”于大春本来充满困倦的眼神露出一股杀气，无情的打断了武臣男，“你这是指挥我呢吧？给我发个信息就算交代了？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

武臣男其实早就料到今天下午郭宁会闯祸，但是看面前的样子，这个祸相信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于大春也不打算听武臣男的狡辩，“下午，蒋总连着开了好几个会，开完立马把我叫到办公室。你知不知道说的啥？说咱科室牛逼！咱科室的人敢和领导叫板！咱科室的人有骨气！你听到这话是不是可高兴了？”

武臣男当然听的出来这都是反话，他也不敢抬头，低着头等待着，等待更猛烈的暴风雨。

于大春：“武臣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啊？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开会都让你替我去，我咋不让孟优、娇娇、郭宁替我去呢？你是不是傻？领导有领导的用心啊！我这是让你尽快和公司的上层接触，我这是提拔你，懂不懂？”

姑且不论真假，这话，在武臣男的心底，还是投下了一颗小石头。当然武臣男自己，更多的相信，这是假的。

于大春：“你可倒好！让郭宁替你去了，人家郭宁是谁？你知不知道？人家那都是有后台的人，说话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你知不知道，人家就算丢了这碗饭，人家照样潇洒！你能和他比？你出了矿大门，还饿死你啊！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你要是对我有意见，趁早，另谋出路，我，惹不起你行了吧？你不想干，我他妈的还想干呢！”

终于，于大春狠狠的向椅背靠去，武臣男这才微微抬起头，双手端着于大春桌子上的烟灰缸，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脚边的垃圾桶，又从口袋里抽出面巾纸，把烟灰缸的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才放回原位。

于大春眼睁睁的看着武臣男做完这一套动作，就像是看到一个罪人跪在自己的面前请求原谅，自己又胡乱骂了一通，这火烧的也就没那么旺了。“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三十好几的人了，咋就天天和个傻子一样，你就是靠混呢？我跟你说清楚了啊，我刚才和王科长也通电话了，王科长今天也被领导骂了，这要不是我求情，你还挣钱，你挣狗屁去吧！我和王科长说了，就这一半天，郭宁调走，管理科那个高河调咱科，让他顶郭宁的位置。你要是还出问题，就不用我说了吧？”

虽然今天郭宁刚刚对他出言不逊，但是听到他要走，武臣男心里还是有点不好受：“科长，把郭宁调哪去了？”

于大春：“他不是能说么，肯定把他调到‘会说’的部门去了。”看武臣男还直勾勾看着自己等待答案，故意有些卖弄的说道：“咱矿的小区验收了，你大概听说过吧？现在煤炭市场不景气，幸亏老董事长有先见之明，给咱圈了这么一片地，下一步，就是打算靠卖楼来补贴矿上的经费。这些都是资源啊，这都是领导跟前的人才能掌握的资源啊，你多学着点！”

武臣男自然听说过那个小区，就建在卫县的边缘，小区旁边就是通往梅城的汽车站，地理位置也算得上优秀。

于大春继续补充：“听说要新成立一个售楼处，暂时挂靠在管理科名下，还是王小明主管。我倒要看看，郭宁不是能说会道吗，看他能卖出去几套房。对了，你要不要，要不你先照顾一下他，给他完成个指标？”

武臣男笑道：“我哪有钱。”

“行了，不早了！”于大春看一眼手表，“有事随后再说，早点回去休息吧。”然后伸长脖子对着门口大喊：“小冯，快去开车！”

几乎在同一时间，郭宁也在承受着另一个人的训斥，就是他的父亲郭保军。郭宁在宿舍里，静静的聆听父亲的教诲。

“我听说今天下午在你们单位的会上，你顶撞你们单位的领导了？”郭保军还在做最后的确认。

郭宁走到门口，把门反锁好，又走到窗边，关好窗户，拉上窗帘，整个宿舍，只有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也算不上顶撞吧，就是说了几句话。”

郭保军进一步询问：“因为啥来？”

郭宁：“还不是这回搞什么市场化，结果一下把我们库房的工资降到全矿最低，我作为代表，自然得说几句，这也是领导要求的。”

郭保军的语气在电话中有了明显的转变：“就降了你们一个部门的工资？还是说降了很多，就你一个人提意见了？”

郭宁：“肯定不只我们一个吧，提意见的也不只我一个。”

郭保军的声调突然高涨，似乎他那边不需要有什么顾忌：“这么大个孩子怎么还是不成熟！又不是降你一个人的工资，你逞什么能？你怕显不出你来？枪打出头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你这孩子咋就不能让父母省心呢！”

郭宁：“那个王小明就不是个东西！”

郭保军：“是不是东西人家也是你的领导，你还能指望所有的领导都是好东西？什么是社会，三六九等，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你得学会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要是说黑的你也能行，白的你也能行，这才叫成功。你觉得人家没本事，那人家怎么当上了领导？说明人家还是有本事！不要只看到人的短处，凡事要多思考！听见没有？”

郭宁越听越气：“反正吵也吵了，挣那点钱，还不够我加油了。”

郭保军以为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赶紧宽慰儿子：“那才几个钱，钱不够了和你妈要，没事！不管以后单位的工资怎么降，咱该干活干活，多余的话，不要说。领导都喜欢那踏实的人。”

郭宁：“爸，你说的那不叫踏实，那是奴隶！”

郭保军却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当奴隶又怎样，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给一个人当奴隶，下面有一万个人给你当奴隶，你怕啥？丢人？一点也不丢人！”

郭宁：“吵都吵了，要干啥呢？”

郭保军：“你瞧你这孩子，这不是爸爸教你呢。下午你这一闹，你们单位就有人把电话打到你大伯那了，你大伯又赶紧联系我，我俩合计了一下，随后，让你大伯把人约出来，我请你们领导吃个饭，就没事了。中国人就是个这，啥事上了饭桌，也就不叫事了。而且你们领导那边好像已经有了安排，下一步把你调进管理科，明天早上去了，先跟那个什么王科长，道个歉，一定要记住啊！”

郭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暗中瞪大眼睛对着手机询问：“爸，真的假的？把我调那货手底下了？”

郭保军：“我也是听你大伯说的，应该没有假。一定去了以后好好干，不要再冲动。哪怕以后你上去了，你把他踩到脚底下，你再收拾他也不迟啊？估计到时候，你就看不起他了，你就会发现，今天你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幼稚！对了，身上有钱没有？”

郭宁不相信自己有把王小明踩到脚下的那一天，但是谈起钱，又不得不低头：“还有。”

知子莫如父，从那低沉的语气中，郭保军察觉到了一丝问题：“行了，够也明天让你妈先给你汇三千用着。记住啊，以后，但凡是钱的事，都不要去争。要永远和领导保持一致，这才是最重要的。早点睡吧，儿子，上班别太辛苦。”

挂了电话的郭宁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和领导保持一致？那我今天下午，岂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

手机传来一下震动，是一条信息，张华发来的：明天早上去管理科报到，借调。早点去，王小明那货穷毛病多。

看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