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老板,一兑七,这已经是我们的底价了。”闽兴粮店居然有一个相当宽大的地下室,里面却一无所有,也不知是用来派什么用处的。
楚瑶一粉面含春,向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江南客商笑道。
朝廷的官价,一两黄金兑换十二两纹银,但现在口外和日本黄金大量流入中土,黑市兑换价格,早就发生了变化,一兑十一都维持不了,现在已经到了一兑十的比价。
但对于走私黄金的人物来说,却仍然能够获得巨大的利润,因为他们用来换取黄金的,是中原价格便宜的粮食,低等丝绸,茶叶,瓷器,和火药,还有手工作坊里,秘密制造的火器,这些东西,可以很轻松的收买到手,价格也相当便宜,而最妙的是,任何人都查不出这些物品的来源。
比如侯龙波,正在与姜氏叔侄合作走私黄金,他让老孔核算了一下,成本是多少呢?一兑三。按照一兑八的比价出手,他们竟能够获利一倍以上。
如此暴利之下,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不要命也要干这个。
楚瑶一肯对詹老板放出一兑七的低价,已经很是难得了,毕竟,詹老板要承担的风险,比他们要小的多,每两黄金获利三两白银,已经算是厚利了。
詹老板含笑看她,一头美丽的秀发巧妙的挽成了寻常少女的发髻,一双美眸细长明媚,秀挺的瑶鼻,粉面含羞,身材修长苗条,虽然着一件半旧的丝绸裙子,却实在掩盖不住她的高贵脱俗。
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实在不该卷进这样的黑道交易当中。
但她是楚江客的女儿,大楚王朝的后代,她别无选择。
“楚小姐,你也知道,现在有很多渠道,向关里偷运口外黄金,就包括你未婚夫那位无所不能的结拜兄弟,侯龙波,他现在也在干这个活儿,”詹老板看来深知黑金交易,在楚家人面前,更没必要遮遮掩掩:“年前,甚至威远镖局的薛夫人,也带着镖队去太原做了一票,只不过他们的黄金成色不如你们的,否则,我们早就变换主顾了。”
“詹老板说笑了,你是我们的老朋友,断不至于这么无情。”楚瑶一笑道:“况且黄金,毕竟是黄金,市价有变化,才更应该趁机多多囤积。所谓乱世囤黄金,你总知道这道理吧?”
“楚小姐说笑了,现在四海一统,人口滋生,百业繁华,哪来的乱世?!”詹老板毕竟是个资深黑道商人,当然不肯让步,对于今晚楚江客自己不来,却派了个小姑娘来跟他谈判,他已经心有不满。
他的财富自然不能与楚江客相比,但也可说是家有金山,受人如此怠慢,好不窝火。
“如此一说,那詹老板就是故意装糊涂了!谁不知道,现在天下兵戈方起,朝廷江湖,打成什么惨象,谁能预料?!”楚瑶一看着詹老板,笑道。
也真奇怪,此刻她的笑容瞬间便融化了詹老板心中所有的不快,詹老板身边自然不会少了美女相伴,却根本无法跟面前这个少女相提并论,这少女身上的某种气质,却是任何寻常女子所无法比拟的。
“好,一兑七,就一兑七!我想明白了,你父亲让你来,就是不愿意亲自和我这乡下穷人讨价还价,好,我接受!”詹老板忽然停止了讨价还价,笑道:“不过,楚小姐,这么大的买卖,附带点捎头,总可以吧?”
原来他别有所图,刚才的讨价还价,不过虚张声势,为了这个“捎头”做铺垫罢了。
无商不奸,果然如此。
“那是当然,詹老板是我的前辈,开了金口,只要我们能办到,我们必然尽心竭力。”楚瑶一笑道:“不知詹老板要我们做些什么?”
“这件事,对于我詹某人来说,是件大事;可是对于贵府来说,却实在是件小事。楚小姐也知道,我的老巢在安徽,对当地官员,自然是打点到位。谁成想新任的安徽布政使苏荣昌,不守规矩,收钱不办事,狮子大开口,让我根本不能接受……”詹老板说到此处,便不再多说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布政使是朝廷大官,要搞掉这样的高级官员,詹老板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
“此事好办,”楚瑶一笑道:“我们会和冷香园联系,帮你搬掉这个障碍,而且保证做得专业,没有后患。至于杀手的报酬,我们来付。”
楚瑶一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家便是冷香园,但炫耀一下自己家与冷香园的密切关系,却是必须的,借着冷香园的名头,这些年他们帮着客户做了很多事,自然,也赚到了很多钱。
所以,楚家交易,买一赠一,这是他们这个层次的圈子里,流传的一句话。
有麻烦,找楚家,这是很多人的共识。
“好,我能不出面,就不出面,那就感谢你们了!明天,在郊外老地方,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詹老板笑道:“詹某告辞。”
“詹老板慢走。”楚瑶一笑道,轻身一礼,分外妖娆。
但就是这一个动作,让久经男女风流的詹老板发现了好多,这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你经历了一两百个处女,自然也能一眼看出很多事情来。
“这么高贵清纯的女孩子,居然也不是处女了,”詹老板在心里说道:“现在这是什么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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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我们的人发现,在闽兴粮店附近,有锦衣卫的飞鼠队!”楚威满头是汗,飞奔到楚江客面前。
这里又是楚江客的一个秘密据点,是个肉铺,楚老板连牛羊猪肉生意,居然也做,他现在就站在挂满牛羊肉的铁钩之前。
只不过这些铁钩,有时候挂出卖的牛羊肉,有时候,却要挂上出卖他的叛徒和各种打进他组织的奸细。
“我们落进他们的圈套了!”楚江客大惊道,忽然,转头看着刘镇南,目光如刀,话语如针:“一定是你,那天让那女魔头盯上了!”
刘镇南无法否认,那天他的手下去找楚江客报信,就是去的闽兴粮店。
现在受楚江客责骂倒是其次,楚瑶一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焦急的说道:“我这就带人赶过去,把瑶一救出来!”
“啪!”他脸上立刻挨了楚江客一个耳光!
“你慌什么?!”楚江客大怒道:“你竟如此沉不住气,自乱阵脚!锦衣卫现在整紧盯着你,你如果赶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刘镇南鼻子流血,两眼茫然,此刻,他竟有万分绝望,他简直不知道,在这位严厉的皇上和舅父面前,自己到底要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才是他满意的。
“主人勿忧,”忽听一人笑道:“这有何难?我去就可以。”
竟是金蛇郎君!
楚江客点头,道:“你去,多带几个好手,救出小姐,把现场所有人,都干掉,把尸体处理好。”
楚威道:“主人,一旦我们干了锦衣卫的人,他们……”
“这么多年我们两边一直井水河水,锦衣卫这次却主动来招惹我,他们是在作死!”楚江客冷笑,道:“在江湖上混,只守不攻是不行的,只有打疼了他们,他们才会退却。哼,锦衣卫这帮狗贼,一向自以为是,该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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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兴粮店。
随着一声闷响,陈旧的已经发黑皴裂的木质后门悄然打开,一个汉子出门四下张望,确认无人监视之后,才向里面招了招手。
其实他这是徒劳,这一种常规的防监控手段,对付一般毛贼自然管用,可是,锦衣卫的飞鼠队,又岂是如此便能打发的?!
楚瑶一缓步走了出来,风姿绰约,盈盈袅袅。
她将自己的脸,都遮在披风帽子当中,四个精壮汉子,护着她进了粮店后面的小巷。
今晚她犯了个小错误,因为她认为,今晚只是和詹老板见面,商量生意细节,而闽兴粮店里面,既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没有什么值得打劫的目标。
所以为了避免惹人注意,她只带了六个保镖,四个保镖随身,两个保镖驾着马车在外接应。
她要走过这条小巷,然后拐个弯,进入下一道小巷,进入预先停靠的马车,在马车里更衣,回到楚府。
待到她回返楚府之时,她便会从一个小家碧玉,变回她的大家闺秀,如果刘镇南晚上来找她,那么她又要进入地下宫殿,变回她那个金枝玉叶对功臣怜爱垂青的大楚公主。
不知有哪位名人说过,一个人,同时扮演两种角色并不难,难的是要同时扮演三种角色,甚至更多。
楚瑶一,却从十三岁开始,就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这对于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来说,实在有些残忍。
五个人刚刚进入小巷,没走几步,就忽然发现,情形不对。
十几个精壮汉子,已经从两个方向慢慢聚拢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兵刃,黑夜当中闪着让人恐惧的光。
“回粮店!”楚瑶一轻声吩咐,五个人马上转头,向粮店走回去。
粮店的后门,突然被关闭了,而后窗的窗纸上,赫然多了一滩血迹!
一个保镖紧拥那门,根本打不开。
“别费劲了,楚小姐。”互听一个人笑道:“在下是锦衣卫千户尉迟庆,统领锦衣卫飞鼠队,我们已经盯了你整个晚上,请楚小姐跟我们回去谈谈话吧!”
“去你妈了个……”一个保镖闷声骂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尉迟庆的长剑剑尖向下,滴着血滴,脸上满是冷笑:“敢对锦衣卫出言不逊,你也真是活够了!”
空气当中立刻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却没有一声呐喊,显然双方都不愿意惹人注目。
短促而激烈的格斗过后,楚瑶一的三个保镖,和一个锦衣卫,倒在了地上。
五具尸体,准确点说,是正在死去的五个活人,都还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空气当中弥漫着人的屎尿味道。
这是个尴尬而悲惨的现象,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多么风光,此时你的身体已经被利刃刺穿,内脏破裂,血管被撕裂,肠子被割开,里面的脏东西不停流入到你的腹腔,污染你所有的内脏,你的身体上下所有的括约肌都已经失控,所以,你的尿液,大便,口水,甚至精液,都已经不受控制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不,是喷了出来……
你的所有神经都慢慢失去了作用,你的呼吸慢慢放缓,停顿,最后,你会如同梦魇一般逐渐丧失听觉、视觉与思维,然后陷入那无边的黑夜当中……
刀,架在了楚瑶一脖子上。
刀,还在滴着血。
自始至终,楚瑶一并没有反抗。
尉迟庆颇感意外,道:“怎么,楚小姐不会武功吗?”
“我不喜欢舞刀动枪,我更不喜欢杀人。再说,在你们这些行家面前,我会不会武功,又有什么分别?!”楚瑶一嫣然一笑,淡然道:“废话少说,我跟你们走。”
于是一群汉子,前呼后拥着楚瑶一,向巷子口走去,对于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他们不会动手动脚,这也是规矩。
忽然,走在前面的一个锦衣卫头目举起了手,队伍停下了。
因为昏暗的巷子口,走过来一个年轻人,身材枯瘦欣长,看上去他喝了很多酒,因为他连走路都已经有些摇晃。
他看也不看众人,自顾自的,面对着一堵墙,慢慢撩起了衣衫,解开裤带。
楚瑶一的脸,忽然红了。
那年轻人自顾自的撒尿,前面的两个锦衣卫却突然手一抖,便将几件暗器拿到了手中。
楚瑶一大惊失色,喊叫道:“你们不要……他是无辜的!”
暗器射出!!
两枚飞镖,一支飞刀!!
飞向那正在撒尿的年轻人!!
他们杀他,居然仅仅因为他出现在了锦衣卫的办案现场,难道一条生命,竟如此不值钱吗?!
这是什么世道!!
没击中!!
年轻人继续撒尿,三只暗器都射在了他身边的墙上!!
他是如何躲开的?!
“妈了个巴子,扮猪吃老虎!”尉迟庆大怒,手一挥:“此人必是楚家的人,第一组,过去干了他!!”
听到命令,四个锦衣卫立刻便冲了过去,却依然不发出任何叫喊声。
年轻人已经方便完了,对冲来的人却不屑一顾,自顾自系着裤子,任凭四柄刀剑砍来!!
他是不是疯了?!
他没疯,疯的是袭击他的人。
他们如果没疯,为什么敢袭击他?!
年轻人不知怎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就避过了两刀两剑的合力砍杀!!
然后,众锦衣卫就看到了他们这辈子能看到的最可怕的景象,已经系上了裤带的年轻人,闪电般扭过一个锦衣卫的手,抓着他的手腕,用他手里的刀,直接削掉了另一个人的脑袋!!
那个人还没倒地,第二个人的脑袋又被砍下来!!
第四个锦衣卫已经吓傻了,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却呆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年轻人突然夺过被劫持者的刀,众人只见到刀光闪了两下,两具尸体,已经噗噗倒地。
四具尸体,竟没有任何一具还能抽搐,这年轻人刀刀致命,根本不给他们留活路,手段何其毒辣,手法何等精妙!!
楚瑶一忽然笑了。
尉迟庆冷笑道:“年轻人,你好大的手笔!”
他眉头一皱,笑道:“年轻人,看得出来,你并不是他们的人,而且毕竟是我们先动手,我就不计较了,你可以离开!”
四条锦衣卫的命,根本不在尉迟庆眼里;看似绝情,实际上,这却是此时此地唯一正确的选择。
他已经准确的判断出,他们打不过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又与案情无关,所以,没必要和这个意外的闯入者死拼到底。
至于这闯入者,将成为他们的下一个案件,自然是会有人收拾他的,他们锦衣卫是绝对不会吃这种哑巴亏的。
年轻人冷笑,并不回答,而是冷冷的看着他们。
尉迟庆忽然发现,这年轻人的一对眸子,夜色之中,竟放射着如同恶狼一般的光,扫过他们每个人,尉迟庆身后的好几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尉迟庆实在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年轻人。
妈的,比我们锦衣卫还狠!!
这个年轻人,叫做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