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娘家的晚秋,终于扑进母亲的怀里,把这不到一年光景的新婚生活所有的苦水都倒了出来,母亲气愤地不时在屋中徘徊,尤其是当讲到男孩儿女孩儿时,母亲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
晚上,母亲与父亲嘀嘀咕咕半天,按晚秋的意思坚决不能把孩子打掉,母亲也承诺说她一定把这个孩子带大。父亲在听了母亲的所有话后,没有责备晚秋,这个心尖上的女儿,让他心疼不已,在卧室出来后,他来到晚秋的房间,母亲也跟了进来,眼睛明显有些红肿,晚秋知道,无论怎样,父母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父亲坐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小秋,我看你还是打掉这个孩子吧。”晚秋一愣,说:“爸,你怎么了,怎么和他妈一个想法?”
爸说:“我不可能和他妈一个想法,我是希望你离婚。小秋,我从来不看好你们的婚姻,你一再的坚持,我也只好妥协,没有一个爸爸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上好日子的,我早就说过李一凡太懦弱,他的母亲又太强悍,你是一个温和的女孩儿,所以你不可能驾驭得了这个家。你尤其不要想他能离开母亲和你在一起,他妈今天不到七十,就算再活上十年,小秋,你的十年在怎样的日子里度过?你可能有办法改善吗?如果你生了一个男孩儿,你别太乐观了,到时候你更遭罪。”
“爸,李一凡是我的初恋,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生活里还有其它男人……”
“我们也不想,可现在没有办法,其它这个社会上好男人还有很多,你们适合找一个独立性强,有决断的男人。”
“晚秋也不小了,这个孩子还是留下吧。”母亲插话说。
父亲有些气恼地说:“你知道什么?留下来以后晚秋的日子怎么办?如果没有孩子,她还能开始新的生活,如果带个孩子,那得多少麻烦事?”
“要是生个小子,也许一切都解决了,到时候,要他们求着咱们!”母亲说。
“你呀,根本就是目光短浅,有了儿子,一切还都得听老太太的调动,到时候,晚秋想和孩子在一起都不能,到那个时候比现在在难上十倍、百倍。”
三个人苦思冥想了大半夜,最终,父亲的话占了上锋,母女俩决定第二天就去手术。
晚秋一夜都没有睡,她抚摸着肚子,希望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地来到人世间。自从怀孕以来,晚秋总是假想着自己孩子的容貌。她从来没想过性别,她心里更盼望是个女孩儿,明天,这个孩子就要离开自己,这种血肉剥离的痛苦,还未尝试就已痛彻心扉,她一遍又一遍与没出世的孩子说话,请求他的原谅……
当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晚秋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觉,她与母亲来到医院。医生进行了例行检查,当听她说要做人流时很是疑惑,她问道:“孩子发育非常健康,胎心跳动有力,为什么要流掉呢?初产就做手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晚秋无法解释为什么要扼杀这个小生命,医生又说:“你的孩子早就过了电吸的月份,如果想不要孩子,就得做……”没等医生说过,晚秋疯了一样跑了出来,随后跟随的母亲紧跟着追赶出来,晚秋哭着说:“妈,我要这个孩子,我要……”母亲也流泪了,她们站在医院的台阶上抱头痛哭……
晚秋的生活整个翻了一个个。原来的她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她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而几个月的婚姻生活,无形的打击,一次次袭击着她的心灵。她从温暖的家庭剥离出来,来到一个她无法适应的另一个家庭,这种环境的转换,家庭角色的变化都让她无所事从。怀孕,本来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可接来的变故却是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让她身心俱创,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因为妊娠反应,让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露出,衬得两个大眼睛,茫然之时就有几分苍凉。
父亲在电话里知道俩人的决定,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狠不下心来,以后就更难了……”
晚秋回到了母亲家,她开始的时候,以为李一凡肯定会来照顾自己,毕竟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肉,到最后,她绝望了,李一凡只来过一次,还带着婆婆的“指令”。
李一凡还是希望她能找个熟人,看看B超,如果是男孩儿他认为一切都能解决。如果是女孩儿,做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晚秋气愤地问他:“如果下次我怀的还是女孩儿怎么办?还做?我是人还是机器?你是不是我的丈夫?你拿我的身体当成什么了?”因为晚秋的气愤,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高声。
李一凡也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如果下次还是女孩儿,我一定说服母亲,绝对再不做了。”
晚秋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怎么可以按你母亲的观点生活?”
李一凡说:“我也不想,可我有什么办法?你只做一次,就算为了我,做做样子好吗?”
还没等两个人再度交火,已经忍无可忍的父亲,推开门指着李一凡的鼻子说:“你赶紧离开这个家,孩子一出生我们就离婚,你告诉你的母亲,就算生的是她的孙子,她也休想能看到一眼!”父亲气愤的感染了晚秋,她忽然觉得原来的自己太天真了。
李一凡离开了,父亲可怜巴巴地看着晚秋,眼光非常复杂。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父亲说:“秋儿,这个男人是你最爱的,我们用尽了办法也没有拆散你们。爸爸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
晚秋流泪了,她心底的绝望越来越强烈,在这个自己选择的家中,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自己不断地委曲求全可还是处处受肘。自己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尊严,她对这个家,出力、出钱、用力、用感情,为什么她一点点意见也不能有,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都不能做主,还要仰人鼻息?她一下扑到父亲的怀里,抽抽咽咽地说:“爸,我听你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
晚秋开始了待产的生活,她总是用孩子来安慰自己,可她的内心,还是渴望李一凡的照顾,可是,自从那次之后,李一凡再没了影踪。
李一凡开始的时候是因为生气,他觉得自己体谅晚秋的苦楚也无奈母亲的专横,等气过了之后,已然过了半个月。十多天来,母亲不停地唠叨着,言外之意就是晚秋的不听话,晚秋的不懂她的心。老太太有一次对儿子说,我从来都没喜欢过晚秋,如果她生了一个儿子也就罢了。看在她为李家做出的贡献上面她也就不在为难晚秋,可她就是不肯。退一万步说,晚秋真的生了一个女孩儿,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偶尔的一句话,没想到晚秋反应的如此激烈。
李一凡想把母亲的想法立刻报告给晚秋,可母亲的眼神坚决地阻止了他。随着日子的不断前行,虽然思念与日俱增,但陌生的恐惧也不断增长。那种不得安静的日子对他来说太尖锐了,顺了母亲,就委屈了妻子;亲了妻子,又逆了母亲,虽然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可得过且过吧,他实在不知道到底怎样做才能两全其美。倒是有一天,母亲在吃饭的时候,无意之中数了数日子,对一凡说:“快到日子了,你到底没过去看看?”
李一凡一时没明白,就问:“什么日子?”问完马上明白了,就追问了一句说:“妈,你的意思是?”
母亲不经意地转身去盛饭,回来后才漫不经心地说:“那孩子怎么也是姓李吧?万一是男孩儿呢?我可不想我的孙子出生就没有父亲。”
李一凡终于听明白了母亲的话,他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气短地问:“那,那晚秋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心里就是有她。”说完,把碗往前一推,后又看了看儿子,有些心疼地说:“管他是男是女,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她们家吧?,先接回来,至于其它的,等生完再说吧!”
李一凡缓缓低下了头,在这些艰难的日子里,他每天都默默内疚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自从到了自己的手里后,过上了怎样的日子?甚至在她怀孕的时候,他都不能如同别人的丈夫一样关怀体贴。多少个夜晚他都无法睡眠,他知道,晚秋该怎样的煎熬……他无时无刻不站在道德的门槛儿前,百般的诅咒自己的无能……
预产期一天天接近了,晚秋每天都有恐惧感。一方面她无数次渴望这个小生命的诞生,另一方面,第一次面临临产让她的恐惧感与日俱增。
预产期前一天晚上,晚秋破水了,那种生命的涌动的在她身体上越来越明显地显现,她被家人簇拥着送入了医院。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一凡也打来了电话,而晚秋的手机早就在慌乱之中落在了抽屉中。
晚秋的亲人都来到医院,连好友黄雨微都闻讯而来,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想到李一凡,好像晚秋的生产,只是他们宁家的事。
整整折腾了四个小时,宁晚秋觉得自己处在火海刀尖之上,那种摆脱不掉的痛苦让她一次又一次崩溃。就在她快要处于混乱之时,她仿佛看到周围亲人里多了一个自己最渴望的一双手,她在疼痛的间隙终于看清这不是幻觉。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李一凡错过了在特殊时期照顾母子的阶段,好在他赶上了女人一生最重大的时刻。
当宁晚秋进入到产房之时,李一凡无数次的落下眼泪。他的举动宁家人不为所动,可却感动了走廊里进进出出其它的男性准父亲们,他们忽然有些内疚,他们无法调动起情绪,看着这个大男人在产房外尽情地挥洒泪水。
李一凡在宁晚秋身边,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她的嚎叫、她的挣扎都是因为腹内与他息息相关的另一个生命,而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都说十月怀胎苦,可自己除了躲避在家里什么也没做……当他哆哆嗦嗦在手术上签字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尖锐。
孩子终于降生了,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刚刚沉浸于做父亲快乐中的李一凡,看到女儿的出生,他的心一下从炎热的夏季,掉进寒冬腊月,他知道,他是无法回家交差的。
当婴儿被抱到病房的时候,宁家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有的说眼睛象晚秋,有的说鼻子更像,黄雨微甚至夸张地说耳朵像姥姥……,只有宁晚秋看李一凡的眼神是复杂的,因为他们俩都明白,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