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益很无奈,母亲张氏对他这个最小的儿子极为疼爱,可是不管张家还是李家,都是家风严谨,他若是不听从母亲的意见,不说姑臧的二哥,兰州的三哥,估计敦煌的大哥和姐姐都要来信了。
作为张议潮最小的女儿,张氏继承了父亲的脾气性格,做事果断,颇有男儿气概。在原本的历史上,索勋篡位,正是张氏保全了张承奉,并命令三个儿子联合其他世家,推翻了索勋在归义军的统治,并拥立了张承奉。
只是她毕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张承奉上台,不满自己的四个表哥表弟占据高位,不到几个月,就再次联合世家,把李家赶下台,除了李弘定,其余三人都被他杀了。
李弘益穿越之后,他可不知道这段归义军原本的惨烈历史,只是一心按照自己的心愿,无意却改变了李家的命运。至少母亲张氏不用再次站出来,反对索勋了。
只是虽然改变了历史,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性格。张氏虽然一向很少对几个儿子指手画脚,但是她认定的事情,说出口的话,那基本就没有改变收回的可能。
李弘益无奈地告退,愁眉苦脸地朝前院走去,张氏住在最后一进院子,他和索梵微则住在中院。仆人掀开门帘,李弘益抬脚进了屋子,诧异地看到索梵微和康妙妙,两个女人正坐在一起,说着闲话。
康妙妙看到李弘益进来,眼神有些幽怨,拜了一拜,便告辞而去,回到她在李府的别院。
李弘益有些心虚地看着康妙妙离去,支支吾吾地问:“那个…娘子和康姑娘在聊什么?”索梵微笑了笑:“妾身尚未去过长安,不知长安繁华,故而与康姑娘聊聊天!”
李弘益更加不好意思,赶紧转了话题,说:“我一路奔波,热水可备好了?待我去沐浴一番,再来与娘子说话!”
他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用一条毛巾盖了脸,不住哀叹。来到一个时代,就要遵守一个时代的规则。李弘益自认为自己伪装得已经很好了,他为了融入这个社会,努力地学着用唐人的方式思考,然而终究在爱情和婚姻问题上不能自主。
他坐在浴桶泡了老半天,只觉得浑身懒散散的舒服,一路上的风雪奔波,全都被洗去,舒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穿好干净的衣服,走出了浴室。
冬日里天黑得早,李弘益在热水了泡了许久,有些饿了,就看到索梵微指使着侍女,端来了热着的饭菜。饭是粟米粥,菜是炒菜,是索梵微从李弘益那里学来的。
凉州有大片的贫瘠土地,不适合种植小麦,因此百姓多种粟黍,也就是小米和糜子。小米粥煮得浓稠,还放了沙糖,李弘益喝了两口,心思却放在了沙糖上面。
华夏的先祖们很早就开始制糖,《诗经》记载,西周时期中国人就已经学会了用谷物制作淀粉糖,也就是含饴弄孙的那个饴糖;而屈原的《楚辞》中有“柘浆”,其实就是甘蔗糖。
到了太宗贞观年间,天子派遣使者前往天竺的摩揭陀国学习了熬糖法,并用岭南道的甘蔗,制造出了远胜天竺的沙糖,亦称霜糖。糖可是很贵重的物资,李弘益想到小时候他家在西北每年包种数百亩的地,家里的院子也种的甜菜,不由得万分怀念。若是凉州能种甜菜,就多了一项产业,可惜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甜菜的原产地在哪里。
想到甜菜,李弘益又想到了西瓜,这个时代西瓜尚未传入中国,他顿了顿,心中暗暗记下,准备叫自家前往西域的商队留意一番,若是能提前将西瓜引进,那可就太好了!
李弘益这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索梵微跪坐在几案旁,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烫过的酒。李弘益吃饭并不喜欢被人伺候,只是索梵微坚持如此,而且这个时代,妻子为丈夫服侍用膳,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李弘益也只得由她去了。
看到李弘益吃完了饭,索梵微又端来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待李弘益漱了口,去书房看书,她才走到偏厅吃饭。
李弘益舒适地躺在书房的几案后,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这么安静慵懒地歇上一歇。去年一年,他倒有大半年是在外面,身心都有些疲倦了。哪怕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去处理,李弘益现在只想偷得一夜闲。
古人的娱乐方式不多,母亲张氏喜佛,晚上常在佛堂念经。李弘益不喜欢酒乐宴会,原本这家凉州户曹郎中养了一支歌伎队伍,都被李弘益放了出去,指给立功的士兵为妻了。
索梵微也是个沉静的性子,受李弘益的影响,她闲来无事,就喜欢坐在李弘益的书房里看书。此时吃过晚饭,也静静地走进来,坐在一旁,拿了一卷书看。李弘益无聊,凑过去看了一眼,却见她看的是《隋书》食货志,不禁微微一笑。
夫妻二人也不多说话,索梵微看着书,不住地偷偷看李弘益,却见李弘益毫无形象地卧坐在榻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忍不住说:“郎君若是乏了,就早点歇息吧!”
李弘益实在无聊,便点点头,说:“好!”于是夫妻两人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索梵微身子有些发抖,轻声说:“郎君,谢姐姐的儿子都三岁了呢!”
她说的谢姐姐,就是曹用行的妻子谢氏。曹用行这家伙运气好,结婚一年,便得了个儿子,健康长大,和索勋的小女儿订了娃娃亲。大唐的婴儿存活率不高,曹用行的儿子没有夭折,可以说是很难得了。
李弘益嗯了一声,倒是更加佩服索勋。索勋在绝食而死之前,继室怀孕,生了一个小女儿,比曹用行的儿子小了一个月。哪怕索勋已死,索家大不如从前,依旧是敦煌的望族。
索梵微大约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低细细地说:“妾身也想要个孩子呢!”她与李弘益结婚两年,现在肚子还是扁的,心里有些着急,生怕落在了康妙妙的后面。哪怕她知道婆婆不喜欢康妙妙,可是自己的夫君喜欢,她又学不来妒妇,只想赶紧为李弘益生下了儿子来,只要有了嫡子,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李弘益脑子还在放空,“哦”了一声,突然翻身,大笑起来:“好啊,咱们就造个人儿出来吧!”李弘益看过《聊斋志异》,记得其中《聂小倩》一篇,宁采臣曾经说过一句话:“生平不二色”。李弘益在穿越之前,至少是做到了,他只谈了一个女朋友,而且马上就要奉子成婚。
穿越之后,李弘益依旧很是固执,准备奉行这一条准则。然而他喜欢康妙妙,却是个胡姬,在这个时代,永远不可能成为李弘益的妻子。在礼法面前,李弘益第一次胆怯了,无奈地接受了母亲安排的婚事。
和索梵微结婚以来,他一直觉得很是别扭。然而在这一刻,李弘益终于想通了,一妻一妾,老子就满足了,这是老天爷赐予给他的机会啊!
或许男人们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李弘益也不例外,他也曾经幻想过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然而真的面临这样的好事时,来自后世思想的影响,以及李弘益自身强烈的道德观念,他最终放弃了那个以他的权势触手可及的美梦。
不提夫妻之间的趣事,第二天李弘益和索梵微朝省,去给母亲张氏问安。张氏再一次提到了康妙妙,她很是严厉地说:“十一郎,那个胡女不能再留在府上了,你是放给他人也好,便是养在外院也好,总之我是不愿意再看到她了!”
李弘益梗着脖子,想要争辩,索梵微却突然说话了:“母亲大人,郎君爱康姑娘,何妨叫他纳进府上?康姑娘跟随郎君多年,没名没份,听闻她家中父母俱亡,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还真是可怜呢!”
张氏气极,瞪着索梵微,颇有些怒其不争地说:“你身为大妇,怎么如此心软?哪里有给自己夫君张罗着纳妾的?而且还是个胡女!”
索梵微这一年想得通透,李弘益脾气温和,对她也很是尊重,在她看来,能嫁给李弘益,是自己命好。她不愿意因为康妙妙破坏了与李弘益的感情,反正康妙妙只是个胡女,即便她有儿子,也丝毫不会有任何的影响,还不如遂了李弘益的愿。
况且她看得明白,自己的夫君并不是个多情的人,康妙妙跟随李弘益三四年,一直到年前去了长安,才和李弘益有了实质性的关系,说明李弘益还是很克制的。
为了不使自己有个妒妇的坏名声,索梵微只是温言说:“沙州曹家亦是胡人,如今归化大唐,敦煌上下,哪个还认为他们不是唐人呢?”
张氏长叹一声:“我本不欲多管,既然你这个大妇发话,我若再说什么,反倒叫人觉得是我无理了!”瞪了李弘益一眼:“快些从我眼前滚开!”
李弘益心中大喜,恭敬地磕了头,便告辞出来。走出母亲住的院子,他忍不住一把将索梵微抱了起来,说:“谢谢你!谢谢老婆的理解!”
索梵微脸涨得通红,挣扎了一下,细声说:“我又不是婆婆,再说我哪里老了?快些放我下来!”李弘益嘿嘿一笑,就这样抱着,把索梵微抱回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