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瑶姑娘,秋夜天气寒凉,别在外待太久,会伤身子的。”
“小达摩,你夜深时分吹箫,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洪潇涩涩一笑:“没什么心事,好久没吹箫,怕生疏了,就练一练。”
“我好久没听到滕哥哥的箫音了。我以后还能再听到吗?”
“奴婢不知。单晴瑶姑娘,或许滕公子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不辞而别。”
单晴瑶把脸靠在双膝上:“我爹娘走了,许许多多同伴走了,哥哥不知身在何处,又没找到外公,连滕哥哥也不理我了。所有人都离开我,所有人都不要我!”她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隐隐的低泣飘渺在寂寥的夜幕中,酸人骨,痛人心。
“那你就要自怨自艾?”
嘶沉的声音从竹林中传出。
“至少你还有你的陆皓。这世上身世可怜的人多得是,就算是丹甘也是孤苦无依才会被卖进安华马帮。你与他俩比一比就知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千辛万苦从月氏逃出难道是为了自怜自悲?深夜在外吹风,吹病了我还要花银两为你医治。”
单晴瑶骤然站起,怒视竹林深处。
满怀的悲伤霍然烧成了满腔怒火:“帮主,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多花你一分一两。”
竹林中传来淡淡的冷哼:“快回房睡觉,打起精神把琴棋文书练好。客人还在等着绣图。”
单晴瑶向竹林无声地拳打脚踢,大叫:“我一定把琴棋文书给练好,不会丢帮主的脸。”叫完打完后,气冲冲地跑离。
那一抹仿若还荡漾在空中的悲恸,那一道还挂在脸庞上的泪痕,在她飞奔而去时,消散于无形。
滕连虎从竹林中走出,遥望着远离的身影,神色喜悲莫辨。
“洪潇,单晴瑶留在庄中时,不要再吹箫。”
秋风飒飒,秋意深深。
湖中的莲花已凋谢,只剩下依旧青翠的荷叶点缀湖中透出的滕瑟。
单晴瑶捧着竹简来到雅亭,一边看竹简一边暗暗地期待滕哥哥会不会在下一刻出现。
每听到从曲桥传来脚步声时,单晴瑶都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地暗念:滕哥哥。
可惜,每一次睁眼时,她都失望了。
“单晴瑶姑娘,老帮主请你回房。”
丹甘匆匆而至。
单晴瑶秀眉一蹙,悻悻道:“他又想做什么?前日不是考我‘庄子’,对我冷嘲热讽一番。丹甘姐姐,你这老帮主是不是以羞辱人为乐啊?”
丹甘垂首道:“或许老帮主只是想姑娘用心学好琴棋文书。”
单晴瑶回到房中时,滕连虎已坐七弦琴后等着她。
“洪潇已把会的都教给你了,从今日起,我来教你。”
单晴瑶怔了怔,他会弹琴?
“七弦琴的琴声细腻含蓄,平和沉稳,不仅看弹奏者的技法,更是看其心性与曲意的共鸣。你基本的技法是有了,但对曲意的摸索,对曲意与琴音的融合还远远不够。接下来要教你的不再是技法,而是曲意,琴意。能不能领会就看你自己的修为了。”话
毕,手指在琴弦上一挥,琴声飞扬,琴音中飘荡起回旋往复的吟哦,让人听得心头隐隐酸痛。
单晴瑶心中一痴,他的琴竟然弹得这么好,和滕哥哥的箫音相比起真是不相伯仲。
这是一首母后曾唱过的曲子,单晴瑶禁不住随琴声轻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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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潇,醒醒!”
陆月摇醒了小达摩。
“他这么累,为何不让他休息?”
龙依莎有些不爽地冷冷对陆月说道。
“这是他说要我记得叫醒他的!”
陆月也显得很不爽。
“不是还要继续研究月氏,追捕昏目老人吗?”
“算了,继续。”
洪潇揉了揉窸窣睡眼道。
“有人说,匈奴元气大伤是因为被秦国大将蒙恬打败,并不是匈奴缺少象冒顿这样的首领,因此,即使冒顿早早就死掉了,匈奴还会有更多地冒顿出来。”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英雄是时代的产物,而不是某些人天生就是英雄。”
洪潇笑着说道。
“回到匈奴的冒顿心怀怨恨,经过周密准备,射杀了父亲以及继母、同父异母的兄弟,自立为单于。”
“是啊,就在刘邦刚刚建立汉朝的时候,冒顿单于打败东胡,获得了胜利。解除东胡的威胁后,强大得不可一世的冒顿立即对月氏发起攻击。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屈辱地被送到匈奴做人质,还差点被月氏人杀死。”
“月氏人抵挡不住匈奴猛烈的进攻,遭受了极大的损失,开始走向衰落。据说,匈奴王取来月氏王的头盖骨,外蒙牛皮,内嵌金箔,将这块头盖骨做成酒杯,以此炫耀匈奴的武力。还有一种说法称,匈奴王将月氏王的头骨做成了供便溺的夜壶,以羞辱月氏。”
洪潇点点头。
“不管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月氏人留给我们的教训是这样的。”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怕你今天再强大,再牛叉,也要适可而止,太过分了是要遭到报应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是啊,报仇雪恨……”
洪潇这样说着,却觉着身体比较冷。”
现在三十六佛国已经俨然成了突厥的天下,他们会庇护昏目老人,想对付他更难了。
所谓雪恨就是把憋在心底良久的那口恶气吐出来,像一口恶痰一样的吐在仇人身上。
“应该说,报仇雪恨的情结一直贯穿到现在,不论是江湖侠客们的怨怨相报,还是诸侯国与诸侯国之间的你争我夺,都离不开一个报字。”
“今天你冒犯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明天一定要你还,即使今生报不了仇,但我还有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终有那么一天,这个仇会报。”
颇有文化的陆月在回应着洪潇的感悟。
“东土人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或许就和报仇情结有关,直到今天,一些偏远地区的百姓之所以拼了命地要生儿子,是为了防止自己老的时候不受人欺负,这其实就是富有江湖气息的报仇情结在作怪。”
陆月翻了一篇。
“月氏的大部分人经过这次惨痛打击,不敢再与匈奴人为邻,被迫离开河西,倾族西退,这些月氏人后来被称为大月氏。但是,大月氏国后来怎么样,这上面却几乎没有记载。大月氏国真的从历史上消失了吗?”
三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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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懂这曲子的意思,如今,想起父王母后,他俩虽不能‘与子偕老’,却终究生死相随,真真正正地做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听到单晴瑶的歌声,滕连虎的手抖了,琴音戛然而止。
他冷清的声音中有微不可察的轻颤:“我来教你弹琴,不是来听你唱曲的。下次我弹曲子的时候,不希望在有其它声音打扰。曲子我弹完了,你能体会就看你自己的造化。”说完站起大步离去。
单晴瑶张大嘴,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离去。
他的背影,好似拢在一团厚重的迷雾中。
单晴瑶在看竹简时,洪潇送来午膳。
单晴瑶看着洪潇,轻轻问:“小达摩,你跟着老帮主多久了?”
“八年了!”洪潇悠悠道。
单晴瑶怜惜地看了看洪潇:“你要跟随一个这么喜怒无常,斤斤计较的老帮主,真是难为你了。”
她哪知道,眼前实则是个潜伏八天的天罗煞头牌杀将。
“单晴瑶姑娘,其实帮主并不全是你看到的那样。帮主的娘亲三夫人出身不好,帮主又是排行最小的,大夫人和大帮主一直对他俩百般刁难。三夫人走时,帮主才十岁。三夫人走后,大夫人和大帮主更是变本加厉。我不明白为什么帮主无论是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吭声,原来老爷没帮帮主说过话,所有事情都是要帮主自己一个人扛。”
洪潇越说越忿忿不平。
“石触说,老爷是为帮主好才这样,但也太残忍了。记得有一次,大夫人说帮主做了什么错事,罚他在下雪的冬夜里跪了一夜。”
“啊,那他爹爹也不理会?”单晴瑶不可思议地问。
“没有。帮主之后受了重风寒,病了五天五夜。不过就越来越得老爷重用。石触说要担起大任,必要受尽磨练。只是,帮主就渐渐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洪潇悠悠道。
单晴瑶托着腮,喃喃道:“原来他也受过苦。是不是苦受多了,个性也古怪起来?我在庄中那么久,没见他笑过一次。他苦头吃多了,也一个心思的让我吃苦。”
洪潇无奈轻叹。
还有十日就到中秋了,南异雪和玉子扬不等过中秋匆忙离开。
滕连虎面子上挽留了几句后就为他们安排好马车。
玉子扬一行人在湖边偶遇单晴瑶,玉子扬看见她娇颜欲滴的模样,心痒难当。
虽然滕连虎早就明言,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他还是禁不住淫心暗发:“姑娘,真巧啊。上次有点小误会,还请姑娘多包涵。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看见玉子扬,单晴瑶份外气恼。
有滕连虎在,本不敢发火,但想到洪潇说过的话,单晴瑶柳眉飞扬:“我一个山野丫头,名字不提也罢。”
“不过我看滕大公子喜欢沾花捻草,就要小心一些带刺的野花,一不小心被刺到了,又不小心掉到水里那可就糟了。或者滕大公子可以向它学一下水性。它叫做癞蛤蟆。”
话完,洋洋得意地哈哈一笑,转身飞奔离去。
南异雪听得目瞪口呆,凤眼怒张:“这是哪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滕连虎淡然道:“,既是野丫头,又怎么会懂规矩。”
听着依旧飘荡在空中的笑声,望着那一抹灵巧的身影,他嘴角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新来的小丫头没有丹甘精伶,对单晴瑶很畏惧。
单晴瑶忍不住问:“我又不会吃人,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小丫头怯怯道:“姑娘是我是庄里的贵客,我怕自己冒失,得罪了姑娘,会被石触轰出庄去。”
单晴瑶柳眉蹙起:“我是庄里的贵客?”
“石触吩咐过,一切用度要依姑娘的喜好安排。姑娘不喜苦辣,喜甜,每日厨房都会用上最好食材为姑娘准备菜肴。”
“如果姑娘读书晚了,就要安排清润的汤羹,如果姑娘弹琴练字累了,就要安排滋补的菜肴。我记得有一次姑娘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肚子痛,老帮主亲自去厨房责问厨娘。”
“之后姑娘的膳食用度都要石触查看过后才能送给姑娘。姑娘喜欢淡黄色,浅绿,不喜欢墨黑,暗灰,所有衣服被褥都不可用姑娘不喜欢的颜色。”
小丫头小心翼翼道。
“我很害怕记不住姑娘喜好,姑娘一生气,我就要被罚。”
单晴瑶脑子乱哄哄,托腮看竹简,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搞不懂一个这样的马帮,为何为了自己附庸风雅了起来?
“好烦啊!”她大叫一声,搁下竹简,向陆皓房间走去。
“同伴,你的腿好些了吗?”
陆皓正撑着拐杖慢慢在园子中走动。他放下拐杖,慢慢地走几步,欣慰地点点头:“好多了。今天可以不用拐杖慢行,大夫说再调理三个月应该可以行走自如。”
“太好了。这臭帮主总算没有食言。”
陆皓轻笑道:“怎么,他又难为你了?说你写字丑,还是抚琴差?”
单晴瑶扬眉道:“他现在才不敢再说我什么糟差丑俗呢。我昨日才与他下一盘棋,他要三十手才赢我。”
陆皓笑道:“我还真佩服这老帮主。王上王后都没办法要你学的才艺,他却在短短几个月逼你学会了。二公主,这老帮主臭得好啊!”
单晴瑶愕然地盯了陆皓半晌,不能置信地踱脚娇嗔道:“同伴,你竟然说这臭帮主好。他哪里好了?逼我学这个,学那个,又总是出言羞辱我。要是在月氏,我早就要父王把他痛打他一顿,再和老鼠一起关起来。”
陆皓微笑道:“苦口良药,逆耳忠言。好与不好不能只看表面。我观察了几个月,这老帮主并无恶意歹念。或许他真心欣赏你的绣功,想要你再为他绣一幅惊天动地的绣图才会咄咄相逼。”
单晴瑶挤眉弄目地琢磨好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看来我的绣图在大唐很值钱,我是他的大财神,这臭帮主才会以贵客相待。”
脑子里的迷团散了,单晴瑶的身子轻了。
她蹦跳而回,听到一间厢房传出琴音。
她好奇走去,踮脚从窗户看入。
只听丹甘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手紧握脚踝,脸色痛苦万分。
单晴瑶急忙推门而入:“丹甘姐姐,你怎么了。”
“你是哪来的小丫头,这岂是你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
单晴瑶回望,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瞪着她,对视的一瞬,美妇的眸子浮出惊艳之色:“哟,好俏的姑娘。”
“你是谁?丹甘受伤了,你还不过来帮忙。”
单晴瑶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