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奂把外公接到家里,空荡荡的房间,踩上楼梯有回音。每个房间,像蜜蜂的巢,里面堆满了蜂蜜,只是再无蜜蜂。
她推开房门,她看见美轮背对她坐在地毯上。海藻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像是深海里的生物,面对着病魔,灵魂上变窄,不能够直接接触阳光。很少外出。
如果说美奂是光明,象征着一切宠爱,那么,美轮就是黑色,代表着所有不好的经历。
美轮穿着一条有汉服元素的黑色连衣裙,她回过头看见美奂回来。指指衣柜,告诉她另一件一模一样白色衣服在衣柜里,叫美奂换上。
美奂换好衣服,看见美轮手里的拐杖,爬着藤蔓,顶部的玫瑰,美轮还戴着眼镜,细细的雕刻。美奂在她旁边坐在,耐心的等待这件作品。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用做。然后,爬在书桌上睡着。
她梦见,在美轮手里的酸枣木,长出枝丫,嫩叶,刺,结出红彤彤的酸枣。
酸枣仁,宁心安神,敛汗生津。
她看见,外公的手紧紧的握在拐杖的头部,然后刺,深深的扎穿手掌,长在手心。
她看见,外公的手臂长出长而粗的刺。
她惊醒。
桌子上,半打开的黑色化妆包里,露着工具,美奂好奇的打开。
尖刀,半圆刀,推刀,木锉……像是寻宝。她喊了一声,姐。没有人回应她,静悄,夜幕来临,黑色布满窗台,她一个人,感觉到害怕。揉着酸痛的臂膀,走向楼下。
走廊灯光昏沉,常年没有换过,正如外公的脾气一样,古老守旧。走到拐角走廊处,她闻到饭的香味,新来的扫除阿姨,很是受规矩,做的一手好菜。外公在客厅,翻看报纸。黑猫半言爬在外公的脚下。
外公轻轻的唤她,“丫头,下楼来吃饭。”
三道清炒,三个人,欧式的长桌,坐在一角,另一半,总是被青花的桌布罩着。最多的时候,坐上4个人。永远没有美轮。
阿姨送饭菜到美轮的房间。
美奂总是显得心事重重,外公清楚的知道,失恋,比以往所经历的任何一件事情的打击,都要大的多。美奂向来喜欢安静,但是不是没有话说。
饭毕,美奂去书房,美轮下楼,把雕刻好的拐杖拿给外公。只是安安静静的,像递交一个生命,做一场祭祀。外公摸着她海藻般的长发,美轮坐在地毯上,半言躲在茶几下面,瑟瑟发抖,她爬在外公的膝上,好像能够听见外公软弱无力的心跳。
外公先开口,“美奂最近话少了。”
美轮说,“你不能只光关心美奂,我也是你外孙女,不是吗?你不会把骗局做得天衣无缝。”她抓起半言的后背,半言侧过脸来看着美仑,露出无辜的表情,美仑精致的妆容,在这黑夜里,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诡异切模糊不清。“怎么,你是怕了,为什么从来都不叫?”她只是冷笑,回头看见外公,万年不变的表情。外公似乎要说些什么,美仑把食指放在唇边,“嘘”,抱着半言上楼。留下外公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
阿姨沏一壶茶放在茶几上,细细的倒出一杯递给外公,坐在外公的旁边。深深的叹口气。
“如果,她知道真相,这么多年来的种种,她知道真相之后,会怎样。”
外公皱了眉头,“小心让她听到。聒噪。”
美奂站在书房窗帘的后面,他看见杵着拐棍,和阿姨在一起,饭后的溜达。她穿上美仑新作的白裙,腰间缀着流苏,光着脚丫,从自己的房间拿出来喝水的陶瓷牛奶杯,下楼,去厨房。
美奂轻轻的踮起脚尖,打开橱柜,拿出里面的白兰地,倒满一杯。美仑从她的身后无声无息的环保住她,抢走白兰地,美奂因为吓到,右手轻微的晃动,晃出几滴酒水,滴在白色的瓷砖上。
半言从美仑的身上跳下来,趴在桌子底下,美奂感觉到美仑冰冷的怀抱,和她发育良好的丰满,没有任何温暖。美奂不觉得自己做错事情,开始脸红,身体发热,她回头看见美仑惨白冰冷的脸,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裙子,黑色。
“姐,我只是想喝杯酒。”
美仑淡淡的一笑,机械,不带有感情,像是有一张石膏的面膜罩在骷髅上,掩饰着空洞,死亡。
“你不能够让你自己一个人。”
美仑和美奂回到美奂的房间,坐在地毯上,光上灯,点燃两根蜡烛,她们在偷偷的做一件事情,饮酒。一杯白兰地,变成两杯半的酒,美仑一饮而尽,像喝白水一样。美奂小口的啜饮,酒的味道对于美奂这个乖乖女来说,并不习惯。
很快的,美奂的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她已经喝多了,开始神志不清,痴笑,爬在美仑的怀里,喃喃的不知再说些什么。昏暗里,美仑用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美奂泛红的脸,微烫,有温度,存在。
美仑扶着美奂,一步一步走到床边躺下,美奂心里念着,“一,二,三,四,五。”
美奂梦见,在书房旁边,左数第三个,美仑房间的灯开着,她看见窗帘后面的美仑黑色的身影。地上泛起雾一样的细雨,不断向天空飞去,不时轻刺美奂的脚丫和小腿,所有的东西,都像倒流,只有她一个人,一直沿着路往前走,她看见路旁的冰还没有融化,她看见自己光着脚,看见外公朝自己走来,看见阿姨苍白着脸,捂着嘴尖叫,可是美奂什么也听不到。
画面渐至清晰,他看到那根美仑雕刻的拐杖,正在张牙舞爪,暴躁着它的刺,扭动着它硕大的花朵,让外公身后的阿姨和外公保持一定的距离,在黑夜里,阿姨脸上的沟壑显得更加黑暗和不清晰,也许她年老,但那不是。
美奂半睁着眼,突然一刻,瞳孔散漫,渐至缩小有神,一刹那睁开眼,倒在外公的怀里,阿姨张牙舞爪,喊着妈呀,美奂觉得小腿酸痛,外公把阿姨手里拿着的备用外套裹在美奂的小腿以下,让阿姨抱着回家。
美奂搂着阿姨的脖子,这像是一件稀松平常常有的事情。美奂把头靠在阿姨的脖子上。她清晰的听见阿姨的心脏,强壮有力的跳动,还有她大口大口的吸气,像极了大海的声音。和外公的距离渐渐拉开。
美奂突然把嘴贴近阿姨的耳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趁着外公不注意,把我扔下来就好。”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把头靠在她的脖子上,然后看她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美奂。美奂在小心翼翼的刺痛她的心脏。
没错,她就是什么都知道。
醉酒前,在美奂的房间,美仑在她的耳边轻轻说起,像小时候,每一晚的长谈,即使没有人在,不会有人听见,她们两个总是靠近耳朵,轻轻的说话。
“美奂,新来的阿姨在厨房摔碗,因为我什么都没吃,还要送饭到我的房间,美奂,阿姨想让外公把真相告诉你,美奂,你说阿姨会不会和外公在一起……”
回到房间,美奂坐在床边,掀起膝盖上的裙角,抬起自己的小腿,看着自己的小脚,和平常无异,阿姨倒了洗脚水在床边,她慢慢的把脚放进去,水很烫,刺激到全是上下每一处的神经,像一条大河从身体流过。
阿姨什么也没说,关上房门出去。
美奂知道,她内心一定在不高兴,可是什么都不能说。
外公拿了一杯水和一小粒药进来,坐在美奂的旁边。把药放在美奂的手里。美奂拿着药,对着灯看了看,她想看透她,也想知道,她的成分,她的作用,不管是圆的,扁的,长的还是方的,外公总是说安眠药。
美奂先冷冷的开口。
“外公,有时候,我觉得是醒着,有时候,我觉得是睡着。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总以为梦境是好的,醒来发现,梦境比现实还要恐怖。”
外公摸着美奂的头,“丫头,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的睡一觉。”
美奂趴在外公的怀里,闻到外公的膝盖上,有美仑长发的味道,海藻一般,她眯起眼,享受那个味道。
书房左手边,第三个房间,灯依然亮着,不同的是,美奂看见,大宅像是在海上行驶,只有外公和美仑,她感觉到全世界安静,顿然有了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