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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驿站会谈

2017-11-29发布 3127字

李克用听出了李弘益话里的意思,他故意用“年轻人”称呼,存的就是压过两人一头的心思,是想在接下来的谈判之中占据上风;而李弘益的话,就更好理解了,咱们俩平级,地位平等,谁也别想压谁一头。

曹用行听到“美酒”两个字,诧异地看了李弘益一眼,随即偷笑起来,只觉得李弘益实在太够哥们儿义气了。

李弘益占据凉州之后,试图搞过禁酒令,然而终不能成行,因为官员们的反对声音太大。西北苦寒,冬天太漫长,不但百姓,就是官员们也喜欢喝上两口,驱驱寒气。

反对声音最大的,不是军中将领,居然是李珽。李珽本身不好酒,但是他发现,大唐出产的酒,与草原的达靼或者南边的吐蕃贸易,利润极高,因此酿酒行业在凉州是个很大的产业,若是禁酒,只怕涉及到上万百姓的营生。

李弘益无奈地放弃了禁酒令,却严格地控制规模,除了果酒,不再轻易发放任何酒榷,为的就是节约粮食。

不过他最后还是开办了一个不大的官办酿酒作坊,要求酿酒工匠们试着研究蒸馏出度数更高更纯的白酒来,他是想若是制作出酒精,可以医用消毒,这样军中受伤士兵的性命就能更容易被救下来了。

只是他缺少具体的蒸馏技术,只能讲一个概念要工匠们摸索。最后酿出来的酒,大约有后世四十多度的样子,李弘益便利用权力,弄了几坛出来,请客的时候故意拿出来给众人喝。

曹用行就被捉弄过一次,唐人饮酒,度数大概在二十多度,这已经是剑南道的特产“烧春”了,李弘益的高度酒,许多人第一次喝,还都喝不惯,因此到现在,李弘益还有七八坛没喝完。

出征王行瑜,从姑臧出发,是在十月,李弘益估算着大概要在外面过冬了,于是把那几坛酒也带了来,偶尔喝上一小杯热热身子。

李克用听到李弘益说“凉州好酒”,大笑着说:“我闻凉州盛产葡萄酒,只是不知李使君的美酒如何。来人,摆暖锅,宰杀一口嫩羔羊来!”

三人进得屋内,就见一名五十多岁的文士,穿一身灰色大氅,微笑着说:“这位便是河西李使君吗?当真是英雄出少年,郡王,你要被比下去啦!”李克用哈哈大笑,正要介绍,却见李弘益一拱手:“这位想必便是盖寄公吧?”

那人大笑:“原本我这么有名,竟然都传到河西去了,哈哈哈!”这位是盖寓,字君寄,蔚州人,祖父及父亲都是本地牙将,李克用曾任蔚州刺史,得到盖寓和康君立的尽心辅佐,成为了李克用最看重的亲信心腹。

盖寓为人通达黠慧,很有智谋,善于揣测李克用的心思和意图,他与李克用是一种亦师亦友的上下级关系,因此李克用要与李弘益谈上一谈,就将他带来了。

四人分席相对坐下,李克用和盖寓坐在右侧,李弘益与曹用行坐在左侧。屋内四角生着炭炉,正中间还有一个温酒用的大鼎,热腾腾地冒着水汽。

李克用显然是早有准备,李弘益随口说要吃暖锅,过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四名河东军士兵端着小火炉,架上了黄铜小锅,切成薄片的羊肉、鱼肉和牛肉就端了上来,绿菜只有一样,那就是莲藕。

俞长元站在门外,这时候走了进来,提起筷子就要试一试有没有毒。李弘益笑着制止了:“我与李郡王素无恩怨,他不会害我!长元,去把我的美酒拿来,多拿几坛!郡王出了羊肉,我该出酒了!”

俞长元拱手离去,不一会儿提来了几坛酒。李克用一直微笑不语,手一摆,阻止了要上前尝酒的李嗣源,拍开泥封,闻了一下,大喜:“好香!”

说着倒了一满樽,李弘益忍不住,刚要出言,就见李克用仰头一饮而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下巴,曹用行眼睛都不眨,盯着李克用看。

李克用瞪大了眼睛,脸憋得通红,脖子青筋爆起,李嗣源刷地抽出横刀:“李河西,这是什么意思?”李克用却摆了摆手,使劲咽了下去,打了个酒嗝儿,哈哈大笑起来:“果真好酒!好,男儿便当饮此烈酒!李使君,此酒有名否?”

李弘益笑着说:“此酒名为凉州春,又名七步倒。我西北男儿,地处僻寒,最爱这种烈酒!”李克用叹了口气:“当年我祖上在北庭游牧,西北苦寒,确实如此啊!”

盖寓看李克用的表情和反应,端着酒杯,小小地啜了一口,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笑着说:“的确好酒!七步倒这名字着实有趣,我若坐着喝,岂不是永远不会醉吗?”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李弘益看李嗣源有些尴尬地收回了刀,说:“大太保忠心护主,在下敬佩,郡王当面,我就失礼一回。长元,给大太保送一坛酒来!”

李嗣源看了李克用一眼,见到义父点了点头,拱手说:“多谢使君赐酒!”他接过俞长元递过来的酒坛,轻轻放在了一边,然后依旧站在了屋门角落。

四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盖寓说话诙谐幽默,是个调节气氛的高手,席间不时欢声笑语,看上去很是融洽。

李克用喝了小半坛酒,脸色愈发地通红,脱了外罩的皮衣,不住地夸赞这酒好。看到李弘益小杯慢饮,他一只眼睛眯了起来,放下酒杯,说:“王行瑜已灭,京师附近,就只有李茂贞兵威强盛,这厮却是个老狐狸,听闻我河东军至,竟将李继鹏杀死,给天子上了一道请罪表,乞求朝廷原谅。还派了使者,卑词厚币,求我放他一马。李使君,如何看?”

李弘益一愣,随即冷笑起来:“不能放过此人!在下愿与郡王联手,攻破李茂贞,再除韩建,则长安可以无忧矣!”

李克用抚掌说:“使君的话也正是某的意思!如此,待使君入京面圣,须多言几句利害,否则留李茂贞在凤翔,你我二镇时时奔走相救,永无宁日矣!”

李弘益说:“难道郡王不入长安吗?”李克用嘿然不语,盖寓在一旁笑着说:“河西、河东二镇齐入长安,只怕天子连觉都睡不好了!万一受小人蛊惑,天子出奔剑南,我们可就是大罪过了!”

李弘益也沉默了,他自然知道天子对李克用一直不喜,数月前被河东军和河中军从华州韩建处迎了出来,车驾便一直驻在石门,然后逃也似地回到了长安,就是怕再被李克用所挟持。

李克用虽然桀骜不驯,但是至少从目前看,他是并无任何野心的,估计也就只想把河东好好经营,如同以前的河北三镇一般,成为半独立的藩镇小王国。李弘益的历史虽然学得不精,还是知道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建立了后唐,可见沙陀族李氏毕竟心怀大唐,还是很忠心的。

至此他算是听明白了,李克用找自己来,是为了寻求一个盟友,能够支持他攻打李茂贞的意见。相比李克用,李弘益至少有一个长处,那就是他与徐彦若有关系,能够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

李克用最大的短板,就是他并未在朝廷扶植自己的势力,他虽然向朝廷推荐了几名出身河东的官员,但是官位都不高,职位也不重要,在朝堂之上的声音太过于弱小。

曹用行看向李克用,心里突然多了些别样的情绪,大约是同情,甚至还稍微有些同类人的感觉。他出身西域粟特人,而李克用则是沙陀人,都属于汉化程度很高的胡人异族。

在李弘益身边,曹用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但他并非是个庸人,有些事情,站在他的角度,反而看得更加透彻。就拿李克用来说,沙陀当年归附突厥,大唐灭了突厥汗国,沙陀便依附于更加强大的大唐,畏惧于大唐的天威,哪怕不得已投靠了吐蕃,还是念念不忘大唐。只是就如同五胡乱华时的各异族,哪怕身居高位,不免还是有一种自卑感。

李克用对大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太宗、高宗乃至玄宗朝,李克用绝对会是如同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黑齿常之、李光弼一般的忠臣重臣。只是如今唐室衰微,威严扫地,李克用处此乱世,一方面对大唐还有忠义畏惧之心,一方面对于皇室威严不再敬畏,而是有了自己的打算。这种矛盾的心理,外在的体现便是,李克用桀骜、在属地跋扈自专、凶暴傲慢,但是一听得天子有难,立刻不远千里来救。

曹用行曾经向李弘益说过自己的想法,李弘益对此很是赞同。也正是因为李克用目前还有一颗忠义之心,李弘益才愿意与他见上一面,毕竟两个人至少有一个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扫清天下乱世。为了这个目标,李弘益也就抛开了其他,决心与李克用联手。

盖寓的一番话让四个人都觉得食无味道,李弘益站了起来,说:“郡王一片忠心,天子早晚会明白的。在下这一次入京,无论如何,也要进言,合力除去李茂贞。”

李克用笑了起来,说:“有李河西一句话,某便在云阳等待君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