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深吸一口气,慢慢撩开床帏,只见贺梓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床被之中,头发有些散乱。目光下移,当触及贺梓伊微凸的小腹之时,苏白的心再次狠狠地一抽。
苏白有些无力地坐在了床下的脚踏上,握紧贺梓伊贴在小腹上的手,慢慢放到了唇边,闭上两眼,感受着她的温度,轻声道:“梓伊,我回来了,你和孩子……还好么?”
“父皇和母后他们都没事了,现在只剩你……”
“苏公子?”
“梓伊,快醒……”苏白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抬头看向贺梓伊,只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了。
“你醒了。”一瞬间,苏白不知该如何反应,却是习惯性地恢复了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心中却在懊恼,梓伊他一定不愿意自己这样的。
而贺梓伊却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道:“我记得自己是跟大哥在山谷里的,苏公子你怎么会在?还有,这是哪儿?”
本来无比高兴的苏白宛如当头被泼了一桶凉水,呆滞地看向贺梓伊,回道:“梓伊,这是皇宫。”
“皇宫?”贺梓伊皱着眉头坐起身来,看到两人紧握的双手,赶忙抽了出来,一边道:“苏公子,且不说你我男女有别,您还是当朝皇子,梓伊不能跟您……这样……”
苏白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了,望着贺梓伊道:“你叫我什么?”
贺梓伊抬头,有些茫然地回道:“苏公……王爷?”
“我是你夫君,你不记得了?”苏白将贺梓伊从床上扶起来,两人并肩而坐。
贺梓伊两眼直直地望着他,莫名道:“夫君?我还没嫁人,哪来的夫君?!”
苏白突然觉得一口气梗在了脖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如果说先前忘记了前因的贺梓伊有些让他无奈,那现在忘记了后果的贺梓伊,则让他心有钝痛。
“梓伊……”苏白的声音嘶哑了去,想要伸手触碰自己的妻子,却发现自己竟然没了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贺梓伊突然大笑不止,指着苏白,浑身都在颤:瑾郎,你以前骗我骗得好苦,现在也让你尝尝被骗的感觉!”说着,贺梓伊撩开被子便要逃了去。
哪知苏白反应忒快,眨眼间便从后抱住了贺梓伊,将她轻轻按回床上,竟没有丝毫气恼地说道:“都是孩子的娘了,就不能稳重些?”
不为人知的是,那一刻,苏白提起的心顿时落下,只觉天地有心,没有再捉弄于他。
贺梓伊本想回头看他,却发现记忆恢复之后,自己有些无法面对苏白,于是便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问道:“瑾郎,你哪时不知刚刚收了兵权,怎么会那么快就赶到京都?”
苏白没注意到她微妙的变化,只是回道:“大哥二哥根本没有叛国,不过是因为五哥逼迫得紧,跟我演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把戏。”
“怎么讲?”
“大哥二哥虽身在南疆,妻子儿女却都是在封地,常年难以归家不说,还要受到五哥的威胁,所以我在查明真相之后,便与他们合计了一下,既能够骗过五哥的耳目,又能顺理成章地拿回兵权,只是委屈了他二人,从此要隐姓埋名一声。”
贺梓伊却是摇了摇头,回道:“却也不能这么说,皇室之争,兄弟相残,这是自古就有的,他们帮了你,同样是帮了他们自己,若那个收他们兵权的人不是你,或许,他们会来个鱼死网破也未尝不可,终是因为他们懂得天命所归,给自己找了条好些的后路罢了。”
“嗬!”苏白有些讶异地看向贺梓伊:“没想到记忆恢复之后,脑子竟然这般好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贺梓伊用手肘戳了戳他,回道:“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而是任谁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情,都不会再将事情看得那般浅显了。”
苏白眸子一紧,沉声问道:“你说的是……”
贺梓伊终于适应了两人相对的感觉,回眸对上他的:“当初五皇子手下之人围剿我隆昌镖局,我被逼上山,按着道上的规矩,只要我问,他们就得给我个由头让我死个明白的,那时便知道五皇子早已图谋不轨,可惜我没机会将这些告诉你,便……嗨!反正都过去了!”
贺梓伊心道讲这些难免让人不开心,便心思一转,突然问道:“瑾郎,吐尔喀一别之前,你可是真的属意与我?”
苏白一愣,虽然知道她是有意转移话题,却也没有过多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不提也罢,于是回道:“你呢?你可曾属意与我?”
贺梓伊深吸一口气,慢慢扭过头来,窗外夕阳洒在屋里,映在眼中,明明是很亮的颜色,却丁点都不觉得刺眼。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贺梓伊握住苏白的一只手,移动到自己的小腹上:“三年前,我是贺家的少镖头,对你,也只是敢想一想,而今,我是安平王妃,却要感激那时的一次次阴差阳错。”
苏白没说话,手中的力道却是渐渐加重,整张脸都埋在了贺梓伊的劲窝里,闷闷地回道:“我不会说对不起。”
“哼!”贺梓伊有些不服气地回了一声,斜眼看着他,趾高气昂道:“上官白瑾,从今儿起,你可得跟姑娘老实点,不然的话……”啪啪地拍了拍手,继续道:“大刑伺候!”
苏白不知从哪里抽出那柄扇子,悠闲道:“先别急着给我上刑,你在将孩子生出来之前,可是什么都干不了的。”
贺梓伊有些泄气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你早就不是姑娘了。”
“苏白!咱也别等孩子出生了,我现在就送你一份大礼!”说着,贺梓伊左右张望,四处寻摸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继而回头看苏白,问道:“我刀呢?!”
苏白摊摊手,笑了:“你有我在,还要刀做什么?”
此话一出,贺梓伊嘴唇动了动,生生世将“揍你”俩字吞了下去,没了声去,心中鼓鼓囊囊的,只觉得有点委屈,有点高兴,还有点庆幸……回手抱住苏白的腰,贺梓伊将眼角的泪花蹭在了他的胸襟上,说道:“你这人,恁无赖!”
苏白有些不习惯她这幅撒娇模样,却又觉得自己很是享受,索性由她抱着,感受着她腹中渐渐成型的小生命,突然觉得,拥有能够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能力,比拥有了天下,更让人满足。
贺梓伊于苏白,是二十三岁时遇见的一个意外,不同于养在深闺的姑娘家,一身江湖气,满脸老城厚重,善良到天地动容。
是二十四岁时寻回来的宝贝,捧在手心里,日夜呵护。
是二十五岁时的顺理成章,险些失去,更为珍惜。
苏白于贺梓伊,是十八岁时碰见的头号冤家,所有丢脸的事情都让他碰上不说,还从此结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
是十九岁时结识的陌生人,一步一步落入他规划好的情节,每日或喜或悲地跟着他走过那段没有记忆的日子。
是二十岁时她腹中孩子的爹,相依相恋,虽不能说是轰轰烈烈,也是有苦有甜。
隆昌镖局里,贺梓伊闺房外的蔷薇,安平王府内,小院里墙角紫藤萝。或雍容明艳,或细碎清新,却一样攀附着架子,向上生长,吞露吐芳。
我不会说对不起。
因为,我爱你。
三年后。
当朝宰相,也就是当年的新科状元贺梓生,迎娶公主上官锦芙。
婚礼上,三拜过后,人见人爱的皇太孙一蹦老高,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新人祝颂贺词。
太子黑脸欲将其拖走,奈何上官和贺家四老护得紧,由着他“胡作非为”,白白嫩嫩的皇太孙得了尚方宝剑,立马窜上前去,将姑姑和舅舅的手一牵,清了清嗓子,字正方圆地喊道:“姑姑舅舅,永结同心!”
大伙儿心道小太孙鬼灵精怪,是个会说话的,便纷纷应和。
哪知皇太孙突然松开二人的手,利落地爬上一张凳子上,俨然拿出一副登高一呼的架势,道:“白日伊衫尽,就此入洞房!”
众人大笑,皆眼神暧昧地看向太子夫妇。
天下谁人不知,太子化名苏白,太子妃芳名梓伊!
日渐温婉的太子妃,也就是贺梓伊,不知从哪里抽出被太子死死藏着的暗黑直刀,对皇太孙道:“臭小子,你别跑,老娘保证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