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月如银钩,星垂平野,山川河流,尽付东洲。
官道上,墨色参天有蝉歌,碧绿草中蛐蛐鸣,嘚嘚马蹄和齐整的脚步声掺杂其中,不绝于耳,却鲜少听见交谈的人声。
此时已是行镖的第三日,送镖众人非但不见疲色,脚下步伐竟仍旧均匀有力,隐约间,竟有加快速度的意思。
黑底红边的镖旗插在镖车四周,上面硕大的贺字苍劲有力,凡是道上吃饭的,无一不知这个贺字代表的是什么。
贺齐年轻的时候,广交绿林好友,中年时又与官府素有来往,一来二去,黑白两道便有了名声,再加上他为人向来守信重义,所以即便有人见利心动,却也要先想想自己是否有劫镖的资本,且不说能不能截得镖物,光是黑白两道一同追查的后果,便也够劫镖之人头疼的。
即便如此,贺梓伊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现在走镖的人她而非她父亲,很多事情要从头来算的。
她一身黑衣走在最前,手中提着解下裹布的暗黑直刀,那一双仿佛黑水晶落入白水银的眸子,不时四处打量,在微光下隐隐发亮,她的身量虽是个女儿家,气度却不输男子分毫。
在她身后,是一路小跑的苏玉儿,一双小脚踢踢踏踏地跟得困难,却难得不吭一声地紧随其后,并无半分怨言。
眼看夜色渐深,贺梓伊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苏玉儿,见她已是疲惫不堪,于是朝身后众人道:“再往前三里是咱家常常打尖的客栈,大伙儿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
苏玉儿一听这话,漂亮的小脸儿上满是希冀,凑到她跟前小声问道:“梓伊姐,咱们明儿早上什么时候出发?”
贺梓伊知她这几日吃了不少苦头,想要多睡一会儿,可是走镖之人都知道,这一路上很多事情是没法预料的,能早到就绝不耽搁,所以回答她道:“天不亮就要开始饮马喂草,不多时便上路。”
“啊?!”苏玉儿小嘴儿一张,眼角瞬间耷拉了下去。
贺梓伊照常巡视四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你若坚持不住了,我就让霍小二送你回去,反正也才走了三天,不算远。”
苏玉儿一听这话,脸上一会儿是挣扎一会儿又变成了坚持,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要跟着贺梓伊走下去。要是现在回去了,说不定这次便白跑了一趟,再者说,好容易能见见京都之外的地方,现在回去太亏了。
“我不后悔!”想好之后,苏玉儿点着脑袋道。
贺梓伊仍旧没看她,只是道:“你何苦非要跟来,我娘是疼你让你跟来,可她哪里知道路上会出什么状况……”
哪知她话音未落,便看到前方横向摆着一溜荆棘条子,心里咯噔一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看到的同一时间,贺梓伊提着刀的右手在空中一挥,止住众人脚步。
所有人一见突然做出少镖头这个手势,便知道这是前面有了“拦路虎”,所以本就安静的队伍变得愈发沉寂。
大掌柜低声吩咐四五人看护镖物,其余人围在镖物周围,做好动手的准备。
贺梓伊反手将苏玉儿推到镖物旁,一边环顾四周,而后朗声喝道:“京都贺家,隆昌镖局,行镖至此,还请各路英雄好汉,行个方便!”
这一声贺梓伊是灌了真气的,所以声音看似不大,却能传出去很远,周围多处丘陵,这句话来来回回响了一会儿,却仍是不见回应。
贺梓伊见状,便又重复了一边,却并未等它消失就朝众人吩咐道:“今日这茬子硬,众位兄弟听我号令,若是谈话不爽,估么就要抄家伙、亮青子挡风了!”
“亮青子”是武林中的“唇典”,也就是行话,意思是拔出亮闪闪的刀剑,而“挡风”则是将来人赶跑的意思。凡是能上路走镖之人,必须要懂得唇典,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玉儿听得一头雾水,见众人模样也猜到这是出了状况,心中出了害怕,竟隐隐有些兴奋,再看贺梓伊的模样,心中的敬佩不由又多了几分——同为女子,那一身敢于担当的大侠气概,恐怕是她这辈子都学不来的。
不多时,有马蹄声不断靠近,五个江湖人打扮的男人骑马走上前来,与贺梓伊一行只隔了那道荆棘条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五个人不过是来探口风的,就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藏了很多人。
贺梓伊早已打量清楚了来人,却并不先开口,而是想看看来人是什么意思。
若可以先交流交流,有缓和的余地,那定是好的,可如果上来便要动手,那她贺梓伊也不是奉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