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播高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说:“下官临来时,我家使君说,朝廷若有相招,不论何时何事,必快马前来效力!”徐彦若大喜:“好,我这便禀报陛下,若得季端相助,平了王行瑜,我在天子面前保举你家使君为郡王!”
缅播高大喜,连忙说:“我家使君为国效力,不敢求回报!相国心中若记得河西镇的好处,河西上下便感激不尽了!”
徐彦若当即拜见李晔,说动皇帝下诏,召李弘益领兵入宁州,与河东李克用前后夹击王行瑜,并迅速派了使者,与缅播高一道,返回了姑臧。
缅播高领使者回到凉州,李弘益接了圣旨,叫人款待使者一行,缅播高去作陪,然后将在姑臧的诸人召集前来议事。
李弘定先开了口,说:“朝廷相召,不得不去。只是前次与李茂贞大战,我们河西镇初立,民力疲惫,若再出征,只怕百姓不能承受啊!”
李珽也出言附和,他二人主持了一段时间的河西事务,本身又处于河西镇的高层,李弘益征李茂贞,所过数州道路不便,粮草供应有困难,若不是李弘益打了几个小城,又四处花钱收购,只怕也不能维持。
李弘益自然知道河西镇正要按照自己和诸人的意愿,大搞建设,此时实在不是用兵的好时机。他微微叹了口气,说:“咱们新占了河西镇,眼红的人有,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更有。若不发兵李茂贞,说不定现在韩遵已经带兵打进来了。至于王行瑜,河东军既然到来,咱们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了,也为朝廷除去一个祸患。若是能说动李克用,再攻李茂贞,则我河西镇可以无忧矣!”
李弘定也叹了口气:“若是能给咱们三五年时间,河西六州安定,就好了!”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明白,李茂贞和韩遵是不可能给自己那么多时间的。
曹用行说:“天子下诏,我河西军为国家出力,正是理所当然。以我看,不如联手原州,一起兵出庆州,截断王行瑜的后路。玉门军才历大战,就带祁连军即可。”
李弘益摇了摇头:“祁连军还是驻守会州吧,那里吐蕃尚未清除,若带走慕容阎昆部,会州空虚,那帮吐蕃只怕闹得更凶了!”
他盯着地图看了一阵子,猛地一拍,说:“出兵,拿下王行瑜,李茂贞就断了一臂,咱们以后的压力也会小一些!”
原本温末占据凉州时,东边的韩遵、李茂贞等,都不曾理会,毕竟温末很老实,也就跟南边的吐蕃打打仗,因此这些人的目光还是看向关内道的东面。李弘益上台,这些人心里明白,朝廷在他们身后新设一镇,而李弘益出自归义军,归义军对大唐的忠诚天下皆知,朝廷的打算也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就连韩遵这样低调得要被人所遗忘的朔方镇都在暗中搞起了小动作,河西镇的处境很是危险。若不出兵炫耀武力,打断某些人的念头,只怕河西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统一了诸人的想法,大家便开始为出兵做准备。筹集粮草是李弘定的事,李弘益不得不将才休息了半个月的玉门军再次集合,放假的军士也都提前召集归队。
李景谅作为原本玻璃、火药、火炮作坊的主管,如今转任为工曹协理,李弘益有心给这位李府管家的弟弟一个官职,被他拒绝了,于是李弘益另给他安了个名头。
如今工曹的主事郎中暂缺,他这个协理就是最大的主事人,不停地催促管理火药作坊的何尚英,要他加快进度,制造出足够的火药来。
也因此,李弘益耽误了一个半月,总算在何尚英加班加点的赶工下,凑了五万余斤火药,然后带着玉门军,与等待了一个半月的朝廷使者一起,经由会州,朝原州而来。
李存孝还在渭、岷二州平定叛乱,对于叛乱,杀人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随着李弘益在河西渐渐打开局面,自己的两位哥哥也从归义军前来,敦煌越来越多的世家子弟,也纷纷到来。他们有些是李弘定、李弘谏等写信招来的,有几个是受韦庄感召,成为死心塌地的粉丝,得知自己的偶像对李弘益推崇有加,于是也或辞官,或不再隐于家中,前来姑臧寻求前途。
这让李弘益很是感慨,他自从玉门关以来,一直到打下凉州,敦煌的世家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或者多么有前途,除了一批庸才,也就只有董一元和阴继武两个人可以一用。
如今看到自己位列一镇,与张承奉平级,总算是有了吸引人才的资本,这些人才不再观望,而是纷纷前来归附。
比如敦煌的吴家,这一家可是官宦世家,当年正是他家与阴家在河西、安西都被吐蕃攻陷后,坚守沙州三十余年,最终由于外援断绝,不得不投降了吐蕃王朝。
吐蕃人因此对沙州很客气,毕竟费劲了心思,出动了多少兵力,还不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打下来的。阴家任刺史,做了数任,吴家则掌管沙州兵权,后来见河西回归大唐无望,渐渐做到了沙州的僧官,比如著名的大和尚洪辩,就做到了沙州释门都教授,主管沙州佛教事务。
后来张议潮沙州起兵,吴家也随之响应跟随,当初被张议潮派往长安报捷、与李弘益的父亲李明振一道的吴安正,就是吴家的杰出子弟。
这些前来投附的世家子弟,经过李弘益安排的考试考核,基本都被录用,然后分派到各曹各司以及军中熟悉情况,再视结果提拔为主事等官。
李存孝身边就分到了一名参军吴展,字与翼,是吴家的子弟。他原本一直留在家中主持家务,听到韦庄到了归义军,跟着众多文人一起拜访,迅速地成为了韦庄的脑残粉,然后就被韦庄推荐,带着书信来到了姑臧。
他笃信佛教,性子平缓,很是沉稳,与李存孝能够形成互补。李存孝一开始还有些疑心,只觉得这位是李弘益派来监视自己的,后来接触了一段时间,才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这位吴展饱读兵书,虽然实战经验不足,却不是纸上谈兵之辈,给了他许多中肯的建议,因此李存孝越发地信任起他来。
李存孝在渭、岷二州,对于被李茂贞鼓动起的吐蕃叛逆,杀起来毫无手软,他原本以为吴展会劝上一劝,哪知这位出了不少“阴损毒辣”的计谋,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倒把李存孝惊讶到了。
后来听吴展数次讲起当年吐蕃占据河西、安西时对唐人压迫的惨状,李存孝终于明白,为何李弘益、曹用行等人对吐蕃如此咬牙切齿,大肆屠杀了,实在是对于河湟之耻,只有这帮当年沙州军民的后人,才有着深刻的切肤之痛般的体会啊!
李克用兵出河东,前来攻打王行瑜,这个消息也由枢密院传递到飞虎军。李存孝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写了一封亲笔信,请求李弘益带着飞虎军前往出战。
他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不能释怀,当初李克用受李存信等的蛊惑,他无力辩解,若不是应进思受命相救,只怕他就真的要以死向李克用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然而李弘益回信拒绝了他,只要他领飞虎军将吐蕃叛乱镇压。李存孝长叹一声,他知道李弘益是担心自己,如果见到了李克用,只怕自己难堪。有这样一位为下属操心的主公,他还能说什么呢?
在朝廷使者不断的催促下,乾宁二年九月中,李弘益、曹用行领玉门军八千兵,沿长城抵会州乌兰县,然后在武州的萧关,见到了泾原节度使张钧的儿子张琏。
萧关始建于秦朝,大唐的萧关则延续了汉朝的位置,更加靠北方。所谓的关中,就是指“东函谷、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的四塞之地,是汉唐两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望着矗立在群山之间高大却有些破败的萧关城墙,李弘益心思悠悠,突然开口念到:“河西沦落百余年,
路阻萧关雁信稀。
赖得将军开归路,
一振雄名天下知。”
这是当年外公张议潮收复凉州,河西与大唐再次连接时,河西人民为赞颂张太保的丰功伟绩而作的一首诗。
想到当年张太保以沙州偏远小州,席卷四千余里,大败吐蕃的壮举,又想到张太保入朝为质,亡故之后河西又沦陷于胡人之手三十余年,众人无不感慨。
曹用行一行热泪,忍不住也念到:“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无限域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这是提拔了白居易的大才子、大诗人顾况之子、大唐传奇人物顾非熊的诗。
张琏见到自李弘益以下,河西诸将无不流涕,心中诧异,他没有经历过归义军的故事,没有那样的感同身受,愣愣地站在一旁。
反倒是朝廷的那位使者,中书省主书戴粲,听得两首诗,想起大唐曾经的辉煌,再想到如今天子沦落到被藩镇欺凌,不由得悲从心起,跟着一起落泪。
秋风卷着枯草,天空数点寒鸦飞过,破旧的萧关城下,八千玉门军士卒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