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带来的将士四散逃命,路途中又有损失。当他们与别将段秀实汇合之后,听到戴嗣业劝高仙芝逃跑之事,十分愤怒地厉声大骂:“你们躲避敌人先行逃跑就是无勇,抛弃所有将士就是不仁,难道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戴嗣业拉着段秀实的手直道歉:“对不住,我们不对,但现在是紧急时刻,你可否留下来阻击大食追兵?”
段秀实慨然应允,戴嗣业与高仙芝则收邵散兵逃回安西。高仙芝后来封段秀实兼都知兵马使,作自己的叛官。总之此次怛逻斯之战极为狼狈,几乎全军覆没,高仙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邵瑶垂头丧气地随着高仙芝回了长安,补充了哥舒翰在石堡城的天威军守住安西四镇。
在路上停歇的一夜,邵瑶夜不能寐,披衣出来看戈壁的月。她腰悬镔铁刀漫无目的地踱着,那一轮圆月寂寂地照着她。她想着,竹笛公子不知是否已被梁羽虹收为己有,此时他是否也在与她看同一轮月亮,心中酸苦不已。话又说回来,与让梁羽虹杀了他相比,邵瑶宁愿竹笛公子活着并与梁羽虹一起生活。梁羽虹那么爱他,应该不会让他吃很多苦头吧。
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间已踱到了高仙芝帐外。虽然她的脚步极轻,高仙芝还是听到了,并掀帘而出。
看到邵瑶一脸阴郁,手握镔铁刀的刀柄,幽灵似地看着他,高仙芝先是警觉了一下,随后苦笑低声道:“我打了败仗,现在你如果想杀了我给你的夫君报仇,可以动手了。”
“啊?”邵瑶还没从自己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动手吧。”高仙芝双手背后,挺胸站立,头发披散。
邵瑶这才反应过来,她后退了一步,侧身望向圆月,胸中滚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晌她才漠然说道:“我不会杀你,下不了手,于公于私我都无法对你动手。我已经杀了很多大食人,包括哈贾吉,算是报了些仇吧。再说,就算杀了你也挽回不了事情的结果,枉死的人活不过来。”
她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你好自为之吧,我回去睡了。”她转身大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高仙芝目送着她的背影,虎目深陷。他已经好几个晚上不能安眠,此次败仗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已经失去了那种虎虎生风的气势。
才回到长安,邵瑶就遇到了戴毅飞。邵瑶因被全国通辑,戴毅飞得知后吃了一惊,不知她又怎么惹下了祸事,于是从衡山回长安,打听事情的经过,却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彼时邵瑶已经远征,戴毅飞并不知情,找不到邵瑶的消息,放心不下,每天派人出去寻觅。
后来戴毅飞在洛阳北邙山的窑洞里找到林一孔与萨珊,得知邵瑶随高仙芝去抗大食,竹笛公子不知去向,更是心惊。
他回到长安自己府上,日日打听前方战况,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威震西域的山地之王高仙芝打了败仗,带去的两万汉兵,一万胡兵只剩了几千人。
戴毅飞心中直冒凉气,吓得脸色煞白,怕是邵瑶不能活着回来。他顿时也觉得了无生意,只等着高仙芝回来,问个确切信息。
所以高仙芝一回长安戴毅飞便去丹凤大街迎接,看到男装的邵瑶憔悴黯然的样子,他是又惊又喜,喜的是邵瑶居然能活着回来,惊得是不知她受了多少惊吓,心灵受过多少折磨,顿时四目纠缠。
自从别离,经历了这么多事,邵瑶有着难言的复杂。她能从戴毅飞乌黑的眼眸中读出无尽的眷恋与关怀,如此辜负他对她的情,他居然还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她,令她愧疚不已。
戴毅飞一颗心急速地跳动着,生怕自己认错了人,他仔细地看,看她的眉、眼、鼻、唇,最后确定无误,那就是他眷恋已久的女子,顿时眼眶发酸发热,两行泪悄然滑下。举起素邵肥袖拭去脸上的泪,戴毅飞急急走到邵瑶身边,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邵瑶,你被通辑,为了安全起见到我府上来吧,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邵瑶便走。邵瑶经历了此次败仗,已是没了前进的方向,通辑不通辑她都不在乎了,就算是死又如何?去战场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的,偏她命大,死了那么多人,她却能完整地回来,迎接她的不是夫君,去哪里无所谓。
邵瑶上了戴毅飞带来的马车,随他回了戴毅飞的府上,戴毅飞安排她住进以前曾住过的房间,立即忙碌地亲自为她烧水洗浴,替她煎茶,为她准备干净新衣,换上最凉爽舒适的新竹席。
邵瑶去沐浴,戴毅飞煎着茶,心情大好,看着炉火上滚涌的碧绿茶叶,不觉吟诗一首:“旋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出琉璃眼。”内室中正沐浴的邵瑶听到,莞尔一笑,戴毅飞始终很有才华的。
沐后的邵瑶一身清爽地穿着玫瑰红纱邵裙襦,坐在几边喝茶,倭堕髻半垂于脑际,歉意地望着戴毅飞:“戴毅飞,不要这么费心了,你的情我还不起。而且我的心已经有了归宿,不可能再游离了。”
戴毅飞吸了口气,垂下头来,抿了抿唇,手指在几案的翘头卷云边上一下一下地划着,空气有几分沉闷。半晌他才抬起头来勉强一笑:“邵瑶,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不会跟你要求什么。我只想看到你平安,看到你过得很好就够了。我付出我高兴,你不要管。我也没有拘束你的意思,我的府上,随时欢迎你来住,也随时可以走,我的一切都无条件向你敞开。”
邵瑶被感动得无以为语,戴毅飞对她是无条件奉献,然而在感情上,她不仅无法回报他,还伤害了他,他依然无怨无悔。
“邵瑶,答应我,以后你不要轻易冒险,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这次怛逻斯之战,我受了很多煎熬,怕你死在了战场,怕我不能见你最后一面。我甚至希望竹笛公子能在你身边保护你,可我打听到,他不在。这日日夜夜,我仿佛过了千百年那么久。邵瑶,我不再向你索求感情,只求你平平安安,可以答应我吗?”戴毅飞真挚地说,他的三缕须髯有些微微颤抖,现在的戴毅飞,已经三十岁,更多了成熟的魅力,稳重、睿智。
有液体在眼眸中滚动,“戴毅飞,你不要这样对我,我还不起。上次婚礼的事,我就已经内疚到不行,我知道,婚礼上换人对你是极大的羞辱。我歉你一个道歉,不,道歉也挽回不了对你的伤害。”她捏着茶盏哽咽地说。
戴毅飞迅速垂下头去,双手在桌面上扭着,邵瑶看出他在快速喘气。她猜得出,那段日子他有多难熬,不然也不会独自去衡山修炼。良久,戴毅飞再抬起头来,眼圈有些微微发红,黑眸幽深似井,他深深地凝了她一眼,笑了笑:“过去的事不说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关心你,现在看到你平安,我已经放心了,你安心住在这里,我保证你的安全。”
他垂眸抿了抿唇,桌上的手紧握了几下,下决心似地再抬起头来,眸子幽幽深深:“邵瑶,那蓝色钻戒我已经贱价卖回了珠宝店,以后我不会在感情上再烦你,你可以放下心里戒备,我只盼你在我这里过得开心。”
戴毅飞如此对她,她不能说走就走,于是打算暂住一段时间。如果戴毅飞要的仅是她的友情,她又为什么吝啬不给呢?在此期间一方面继续寻找梁羽虹与竹笛公子的下落,另一方面,看看朝中有何动向。
他们畅谈别后各自的经历,戴毅飞的倒没什么,邵瑶说起自己的生活,戴毅飞的心被她的话语牵引着,随着她的故事而激烈波动,末了再次嘱咐她,要爱护自己,不要再犯险。
从此以后,邵瑶住在戴毅飞府上,跟在家一样安闲舒适,不,比在家里还自由自在。他们相敬如宾,戴毅飞什么都为她考虑好,照顾得很周到,却又从不拘束她,也不提感情的事,他不想让她有一点点为难。
邵瑶因为被通辑的关系,很少出门,戴毅飞加紧派人帮她寻找竹笛公子与梁羽虹。虽然他私心里希望竹笛公子与梁羽虹配成一对,他自己就有了希望。不过在寻人方面他还是尽心尽力,真诚地希望有个结果。
竹笛公子暂时没找到,却看到很多人来长安朝贡,怛逻斯之战一个月以后,波斯苏利悉单国、火寻国、康国、安国、俱密国并遣使朝贡,宁远国即拔汗那奉化王阿悉烂达干遣使献马二十匹,后来,长安城甚至出现了很多大食使者的身影。似乎唐之影响力依然没有减弱,也似乎唐与大食之战虽吃了败仗,但唐之战力依然给大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们未敢轻视大唐,并不敢真正东侵。
西域诸国更加积极朝贡,显然他们并不想大唐的影响力退出西域,因为他们不愿置于大食的统治之下而交重税,被迫改变宗教信仰。至少大唐在这些方面没有要求,给了他们事实上的自治。
高仙芝的败仗并未让玄宗对他完全责怪,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人能永远胜利,高仙芝被调为河西节度使。依附于高仙芝的边塞诗人岑参比较沮丧,写了一首诗:“相送泪沾衣,天涯独未归!将军初得罪,门客复何依?梦去胡山阔,书亭陇雁稀。”
长安给人感觉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氛围,大唐的边界线上有数个战场,西域、河西、剑南,剑南的失利也很大。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帅兵讨南诏,大败,战死者六万余人,鲜于仲通仅以身免。杨国忠帮其掩饰失败,上奏他有战功。而南诏王则依附于吐蕃。玄宗四处招兵打南诏,云南瘴气多,士卒未战先死的占了大部分。召不到够数量的兵,杨国忠便派御史四处捉人,锁送到军所。经常弄得哭声振野。看起来盛唐已到了峰顶,到了衰败的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