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都快要过春节了,邵瑶就想去戴林甫那里探些情况,因此她决定暗访戴林甫的丞相府,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
戴林甫住在平康坊,邵瑶晚上天黑后穿上夜行衣,跟林一孔与萨珊说了一声就独自去平康坊,她不让林一孔他们跟来,说自己只是想探一下情况。就算她有什么事,林一孔在外边也好施救。
戴林甫的丞相府奢华宽大,庭院深广,楼宇众多。邵瑶费了一番功夫才在温室房找到他。此温室房以花椒和泥涂壁,壁面披挂锦绣壁毯。室内燃着香桂,有火齐屏风,有鸿羽帐,地上铺着西域毛毯。室内还有红通通的小火炉。云头几案及墙壁上都有粗大的蜡烛,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戴林甫着裼锦白狐裘坐在虎皮椅上,有侍女给他斟上淳厚的酒浆,两侧坐着他的儿子与亲信。室外有三百多人的侍卫保护着他的安全,邵瑶依然能够避开侍卫偷偷溜进屋,藏进众多避寒帘幕中的一个之后。室内温暖如春,香气馥郁。
戴林甫抿了一口酒,犀利的目光扫视一眼左右,漫不经心地问:“最近有什么新情况吗?”
一位属下站起答道:“南诏王反,目前已攻陷云南,杀云南太守张虔陀,攻取西南夷三十二羁縻州。”
戴林甫抬了抬眸,脸色冷肃:“为何而反?”
属下脸色有几分尴尬,犹豫了一下说:“这……南诏王携王妃拜见都督,路过云南,然则云南太守张虔陀与王妃私通,南诏王阁邵凤自然愤怒,而虔陀不以为忤,反使人辱骂阁邵凤,且向朝庭密奏其罪。此事彻底惹恼阁邵凤,遂起反意,杀了张虔陀,夺取唐之土地。”
戴林甫摇头,两腮隐隐现出青筋,低低骂道:“这帮官员,就知索取财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失了西南夷三十二羁縻州!”
其中一个儿子站起来说:“阿爷别生气,这个鲜于仲通是杨国忠荐为剑南节度使的,因他于杨国忠有恩,而非他有能力。现在杨国忠羽翼丰满,开始跟阿爷作对,联系吉温除去了我们在朝中的好几个人,到处安插他的人。于今之计不是生气的时候,阿爷得防范着他啊。”
戴林甫眯眸咬了咬牙,手攥紧酒杯一饮而尽,沉声道:“我知道,此事先放着,寻找时机再做打算。高仙芝还有几日到长安?”
这边邵瑶暗中思忖,大唐真的是形势堪忧啊,在西部吃紧的同时,南诏也反了,而内部空虚,一旦内部失控,恐怕……
另一人站起来答:“据传正月二十四日就可以到长安了,这次北庭节度使王正见也配合出兵,攻克碎叶城,成功俘虏了突骑施黑姓可汗。所以他们带着石国国王及王后,还有吐蕃酋长、突骑施可汗,还有一些精壮男女。对了,石国王子远恩逃脱,副王伊捺吐屯被正王杀了。”
听着这样的话,邵瑶心里涌进一层酸苦,有必要对石国这么狠吗?有必要吗?
戴林甫摆手让他们都坐下,有个儿子还是不甘心地说了出来:“阿爷,我觉得你让高仙芝如此对待石国会不会太狠了一点?没必要屠城吧?虽说石国投靠了大食,可毕竟还有不少亲唐的臣民。”
邵瑶心头抖然一凉,果然是戴林甫的命令,他是安西大都护,高仙芝做的事不可能完全没有他的参与。
戴林甫残忍一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我们要为大唐利益着想,不狠怎么行?温良恭俭让能打仗吗?做为大唐的属国,石国对大唐的忠诚是天经地义,他私通大食就当杀!否则怎么镇住其余摇摆不定的小国?至于那些百姓,活该他们生在石国,是他们命不好。”
邵瑶银牙紧咬,手扣住腰间的镔铁刀,想着戴林甫害死的那么多忠良及无辜之人,想着石国的百姓与竹笛公子的伤心欲绝,想着太子的白发与戴毅飞的心力交瘁,她真想杀了他!
为大唐利益着想是身为丞相及安西大都护的责任,他没有做错,可是他能不能换一种比较能让人接受的方式?能不能?这样屠石国真的符合大唐利益吗?尤其是当像竹笛公子这样亲唐的石国人信赖大唐、依靠大唐之时,高仙芝这样的反手一刀杀伤力太大了!
邵瑶咬牙,正要突然出手,一刀使戴林甫毙命,她已经顾不得事后会被朝庭通缉,成为大唐的对立面,她只对付奸人。
这时有人慌慌张张进来报:“丞相,出事了。”
戴林甫本来斜靠在虎皮椅背上,此时突然坐直了,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邵瑶也陡然收手细听。
“丞相,根据飞鸽传书,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的人马前天到了陇山,可就在曲折险狭的山道上,乘着夜色,有一帮人突然向高节使发起袭击,出手狠辣。本来夜色晦暗不明,再加上出其不意,而且对方还有一只训练有素的大黑雕在空中袭击,高节使吃了亏,左臂受了点伤。”
“匪徒抓到没有?”戴林甫厉声问。
“对方太狡猾,只抓到四个人,可看到跑不脱,那四人都自尽了,领头的带着其他人及黑雕逃跑了,还带走了几名俘虏,不是重要俘虏,跑的人好像也受了伤。他们对死者查看了一番,看起来是粟特商人。”此人介绍着。
邵瑶脑中嗡地一响,大黑雕?那一定是竹笛公子!他如此沉不住气,这就动手了,而且还受了伤?邵瑶顾不上再行刺戴林甫,她心烦意乱,关心着竹笛公子的安危,满怀心事地出了丞相府。
依她现在的身手,已是可以在守卫森严的相府来去自如。
真出了相府,邵瑶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解竹笛公子的状况,他已远在陇山,她就是飞也飞不过去。
胸口一阵闷疼,邵瑶驻足犹豫了片刻,还是往自己的出租屋方向而去。
回到出租屋,邵瑶向林一孔和萨珊讲了竹笛公子的事,他们都为竹笛公子担忧,真怕他情急之下惹出什么大事来。
后来一段时间,他们又听说高仙芝遇了几次袭,但他已加强了戒备,又有大批人马,所以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很快春节到了。元日当天,五鼓初起,满街灯火通明,照亮了寒冬的夜。朝臣们都早起准备参加元日庆典,街上车马拥挤,轩盖如市。
邵瑶男装准备潜入宫庭,想多了解些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到石国被屠后的后续情况,她隐约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一定会有更严重的后果渐渐显露出来,总是心绪不宁。
含元殿进行大朝会,八方来朝的盛况尤在,表面看起来,大唐依然强盛,玄宗着冕服:冕冠、玄衣、纁裳、白邵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威严地接受各方朝拜,奏《太和》乐章。
华丽庄重的外表下,其实内里已渐渐腐烂。在这里,邵瑶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很失望。只好又回出租屋等。
外边满天烟花爆竹,喜庆热闹,各种活动名目繁多,但这些只能给她增添烦乱,天气的寒冷更是让她心中没有暖意。
又过了近二十天,邵瑶忍不住再混入宫中,玄宗在温室殿里。这里是椒泥红壁,室内地砖下设有穴室,室内燃着优质瑞炭。室外隐蔽处设有添料与清灰的灶口,也有通风口。
温室殿内挂着重重防寒帘幕,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玄宗着明皇锦袍,优闲地与杨贵妃、亲王欣赏歌舞。
亲王抿了口茶笑道:“总看歌舞怪闷的,我们来下棋可好?”
玄宗笑着称好,挥手退下了跳得香汗淋漓的宫女们,乐工们也停下了演奏。玄宗只让乐工贺怀智在旁边弹琵琶。
两人下棋,杨贵妃站在一边看,她身上的异香萦绕一室。正下着棋,一阵风吹来,贵妃的领巾落在了怀智的幞头之上,他慌忙拿起交还贵妃。
邵瑶看到了这一幕,后来听说,怀智回家后,香气依旧浓烈,他就将幞头收藏在了锦囊中,经过多年,依然仍然香气蓬勃。
等到夜深了,亲王离开,仆人退下,邵瑶想出来向玄宗求情,请他只惩罚石国几个亲大食的官员,放过其他人及百姓。
她正向帘莫外迈步,正在拥向贵妃的玄宗突然倒地,杨贵妃与邵瑶都吃了一惊,更令她吃惊的是,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鬼魅般跃出,捂住了正要出声唤人的贵妃的嘴。
居然是久不相见的蓝飞。邵瑶顿住了脚步,没有出来,她没想到蓝飞居然也进了宫。
蓝飞压低声音对不住挣扎的贵妃说:“玉奴,只要你别出声,我就放开你。我想,出声的话对你也没好处,我会告诉别人当年我们相恋的事。”
杨贵妃大睁着双眼连连点头,不再挣扎。
蓝飞松手,退后一步,保持着尊重的距离。不像以往,他深黑的眸中没有迷乱,而是相当冷静。
“蓝飞,你怎么可以一次次入宫?你当真是要害死我吗?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为什么你就想不明白?”贵妃魅惑的眼睛露出薄薄的一层怒,一得自由便是劈头盖脸一顿咬牙小声地发泄。
蓝飞很稳重冷静,耐心听她说完,黑披袍下的他更加刚毅俊美,只是没有了从前的柔情。
蓝飞抿唇一笑,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知所谓。他摇摇头轻轻说道:“玉奴,你会错意了,我不是要来纠缠你,对,我们之间早就完了。但正是因为我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所以我不忍看着你一路错下去。”
杨贵妃轻蔑一笑,依然光彩夺目:“蓝飞,你在胡说什么?我现在身为贵妃,堪比皇后,尊荣无比,怎么叫做错下去?你不就是看不下去我离开你后如此风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