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慨然道:“即便戴翰林不说,某也正思虑此事。如果正道尚存,王公一定不会冤死;如果正道已丧,多做贿赂也无用。某当向圣人力证王公之清白。”
第二日朝堂之上,玄宗即封哥舒翰为西平太守,充陇右节度使,让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判武威郡事,充河西节度使。
三司的判决也已出来,宣布的王忠嗣罪状正如戴林甫所诬陷的,太子受到牵连,如何判决要看圣意,而王忠嗣拟定为极刑。戴毅飞与太子大为震惊,均将目光调向玄宗,看他如何说。
戴林甫立即推波助澜,“圣人,兹事体大,不能轻饶,王忠嗣自恃有功,仗着圣人对他信任有加,不思报恩,傲慢托大,在朝堂之上屡逆龙颜,甚而滋扰战事,进而妄图拥立太子提前登位,真是大逆不到,此事若都不严惩,必有后患,等于给阴险小人壮了胆,朝堂之乱可期矣。”
玄过目光晦暗一片,将视线朝太子扫去,朝堂一片寂静。太子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暗淡,有一种任人宰割的神情。
虽然不少人知道王忠嗣与太子是被诬陷的,但无人敢给他们说情,谁敢忤逆戴林甫?那会死得很惨,还会牵连所有亲属朋友。
玄宗看了太子很久,太子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的心受尽煎熬,全身麻木。
玄宗终于收回视线,望向群臣。缓缓开口说道:“我儿深居宫中,不与外人通谋,此定为谣言,太子无罪。”
太子踉跄了一下,几乎虚脱坐于地上,他抬手拭了下额上的汗,吁了口气。戴毅飞也是大松一口气。
朝堂中一阵窃窃私语。戴林甫阴狠地瞪了太子一眼,并不甘心,继续出列说道:“圣人,太子与王忠嗣自小交好,感情甚深,如果未有其事,怎会传出其事?王忠嗣必然认为,如果太子即位,定会对他言听计从,他便权势大增,直可比拟坐于龙椅之上。他的不安分,从他屡次冲撞圣人就可看出。臣认为,此事必有些线索。太子与这种人密切交往,本身就是对圣人的不敬。为了圣人及国家的长远安全着想,理应换太子,寿王最为忠厚,是最佳人选。”
太子倏然将冰冷似刀的目光射向戴林甫,仇恨之意明显,戴林甫他这是一定要置自己与死地啊。
玄宗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太子一直深居宫中,在朕的眼皮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朕会不知道吗?朕不能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谣言就伤了自己的骨肉。朕意已定,右相无须多说。”
太子已经缓过劲来,立即跨出,来到朝堂中央,向玄宗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谢父皇的信任,儿臣忠于父皇的心万古不变!”
戴林甫脸色阴暗,阴森森的目光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太子,怏怏回列。
“你起来吧。”玄宗向太子抬了抬手。
太子再磕了个头回列。玄宗眼眸一厉,厉声道:“王忠嗣阻挠军计,罪不可赦,处以极刑,择日行刑,先押入大牢。”
朝堂再次一片寂静,人人心里惋惜,但无人敢出来说点什么。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戴毅飞与太子再次揪起了心,揪得很疼,但他们不能说什么,太子能保住性命,且保住了太子之位已经是万幸,他们无论如何是保不住王忠嗣的了。
戴林甫阴沉的脸有了几分缓和,怎么说也是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算是部分胜利吧。
哥舒翰突然出列跪倒在地:“圣人,王忠嗣是冤枉的,他并未阻挠军计,只是拒绝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是董延光因王忠嗣没有全部听他的而怀恨在心,且因他未能如期攻下石堡城,就拿王忠嗣来抵挡,给自己找借口。如因此就杀了王忠嗣,大唐边境由谁来保?”
董延光立即出列奏道:“圣人,微臣所说全部是实,正是王忠嗣阻挠军计才会导致石堡城无功而返。哥舒翰是王忠嗣的部下,他忠于王忠嗣之心可以理解,但不能就此抹杀事实。”
玄宗的目光冷冽地扫向哥舒翰,声音透着一股威严:“哥舒翰,朕体量你对旧主的忠心,但阻挠军计此事太严重,朕不能轻饶,你起来吧。”
哥舒翰不住磕头:“圣人,你不能听信一面之辞,王忠嗣真的冤枉啊!”
玄宗不耐烦了,不再理他,直接说:“散朝!”起身退去。
太子和戴毅飞面面相觑,如果哥舒翰也不能救王忠嗣,那他就死定了。
王忠嗣不甘心,追逐着玄宗的脚步而去,一路辩解:“圣人,王忠嗣的确是冤枉的,他从未做过阻挠军计的事,这是小人对他的陷害。他智勇双全,正是有他在,大唐的西北边境才会稳固至今啊,如今敌人没有杀了他,却让他死在自己的朝中,这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王忠嗣如果冤死,谁来保大唐的平安?”
玄宗脚步不停地往内宫走去,边冷哼一声:“他做没做过阻挠军计的事,三司已经查清楚了,不用你再来替他说话。他还没那么重要,难道他死了,我大唐就不能存在了吗?大唐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会打仗,不还有你吗?”
都进了内宫,太监拼命拦哥舒翰都拦不住,他拼死闯了进去,声嘶力竭地说:“圣人,王大夫真的冤枉真的冤枉啊!我没有夸张,没有了他,大唐江山的确将不稳,微臣虽也打了些胜仗,但那是王大夫耳提面命的结果,我之能力比他差太远了,他是国之栋梁,万不可杀啊。”
玄宗边快步往内宫深处走边冷笑:“你倒是忠勇可嘉,可惜他不配你这么力保他,他做的事,朕难道自己看不出来?大唐人才济济,难道还缺人不成?死了一个王忠嗣,天塌不下来。”
太监侍卫拼命把哥舒翰往外推,不住地劝:“使君,这里是内宫,你不能进去,快回去吧,圣人要歇息了。”如果不是看得出玄宗并无罪他之意,侍卫早都对他以武相向了。
哥舒翰拼了命地扒住门柱,手上青筋暴起,眼睛暴突他跪于门槛下,声泪俱下:“圣人,请你收回成命,他如死了,你以后再后悔都来不及了,人命关天啊。大夫绝对是被冤枉的,他对皇上的忠心,所有与他相处过的人都看得见。臣愿用自己的官爵来赎大夫之罪,请皇上将臣贬为布衣,免了王忠嗣之罪吧!”
他如此激动,如此流泪,玄宗不能不动心了,他转过了身,怜惜地望着他:“哥舒翰,你对他真是忠心耿耿啊,但王忠嗣并非无罪,证据确凿。以罢,看在你如此忠勇的分上,王忠嗣免于死罪,贬他为汉阳太守好了。”
哥舒翰手一松,扑于地上,涕泪交流,连连磕头:“谢主龙恩。”
玄宗转身而去,哥舒翰被太监及侍卫架了出去。
这一结果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太子与戴毅飞都深感庆幸,也为哥舒翰的义气所感,钦佩不已。
戴林甫气得要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太子没被搬倒就算了,连王忠嗣都不能弄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机会。以后再想对付王忠嗣,又不知要费多少劲了。
但是王忠嗣身体已被折磨垮了,他脱着遍体的伤痛去赴任,太子、戴毅飞、哥舒翰都到郊外亭子中为他送行。
见到昔日威风凛凛的将军,此时被摧残得不成人样,个个唏嘘不已,哥舒翰忍不住痛哭失声,呜咽着说:“大夫,你受苦了。在战场上,敌人用尽办法都没能伤你一根汗毛,如今却伤在自己人手里,几乎没命。小人胜于敌人啊!如果你当初不那么执拗就不会受这般苦了。”
王忠嗣心灰意冷,一脸灰败,他虚弱地说:“我不后悔,我不能为了自己不顾几万人的性命,我的命是命,士卒的命也是命。只是我对朝庭已经完全绝望,一片赤胆忠心换得如此下场。我也只剩了半条命,今后也就是行尸走肉了。哥舒翰,谢谢你为我做的,你们各自保重吧,别为奸人所害。”
听得众人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最后,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拖着伤残的身体凄凉离去。
这件事给每个人的触动都很大,戴毅飞心中无限憋闷,回到住处就到邵瑶的卧室中痛哭了一场,男儿泪,心酸无望的泪。
高仙芝被玄宗下令取代夫蒙灵詧做四镇节度使,被召入朝。他在朝中才发现戴毅飞原来是朝中待诏翰林,极为惊讶,戴毅飞私下跟他说了隐瞒身份随同出征的原因,请他不要声张,他答应了。
玄宗征夫蒙灵詧入朝,他吓坏了,认为这下高仙芝一定会报复他。
这天一早,又到了上朝的时候,戴毅飞与高仙芝遇到,正打招呼,高仙芝的目光扫了出去,无意中发现丹凤门大街上,夫蒙灵詧正溜着边往前走,眼角瞄着高仙芝与戴毅飞的方向。
高仙芝急忙小步跑至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高仙芝见过中丞,给中丞请安!”
夫蒙灵詧见他跟往常一样恭敬地跟自己打招呼,更加惶恐,连连回礼不叠:“不敢当!不敢当!某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高节使,望高节使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放过夫蒙灵詧。”
高仙芝笑道:“中丞说哪里话来,中丞于高某有知遇之恩,没有中丞的赏识,就没有高某的今天,高某岂敢忘本。”
夫蒙灵詧越是见他这样说,心中越是恐惧,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一个人地位低时受了屈辱,当他地位高时,不可能不找回尊严。
高仙芝不与他过多纠缠,与戴毅飞一起进了丹凤门,在廊庑中等待上朝。戴毅飞笑道:“高节使,夫蒙灵詧好像还是对你心有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