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任茹正在匆匆吃饭,时而抬头看看女儿尚菲,总觉得几天以来这孩子有些不对劲,动作总是磨磨蹭蹭的,眼神也是恍惚不定,时而还飘向窗外,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表情显得比往日迟钝,偶尔处于沉默状态,除了不说话,说话就吞吞吐吐,有时又很生硬,词不达意···。
难道她是在班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任茹心下猜测着,见此刻的女儿正在对着镜子漫不经心的梳理着头发,于是边吃着饭边问道:“小菲呀,是不是你爸爸丢烟的那天,妈骂了你,你就记恨了妈妈,如果是,妈妈向你道歉,妈那天是恨你爸,无意中才拿你当了出气筒,你别怪妈妈,妈这个人不就是这样吗,嘴有时口不择言,可心软的却像块豆腐。”
“妈”,尚菲回过头来,笑了一笑,道:“我没生您的气,对于那天发生的丁点事,我早都忘记了。”
“那你这几天怎么有些不高兴呢?”任茹显然是一头雾水。
“没有啊。”尚菲矢口否认道。
“没有啥呀?全写你脸上了。”
“是吗。”尚菲不觉摸摸有些僵硬的面颊,旋即,把木梳放到了一旁,甩动了一下柔顺下来的披肩长发,来到了母亲的身边,坐在了炕沿上,将自己的脸凑近母亲的脸,之后用商量的口吻对任茹说道:“妈,我最近遇上了一点烦心的事情。”
“谈恋爱了?”
任茹一听,不由满脸放光,她多么希望这个女儿能够突然在某一个吉祥的时刻爱上某一个适合些的男人或是被某一个合适些的男人所深深的爱上。
“不是的妈。”任茹的心一沉。问道:“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尚菲结结巴巴的样子搞的任茹又有些发懵了,女儿没有恋爱,她显然很失望,于是板起面孔,有些不悦的说道:“小菲,你也老大不小了,咋就不知道谈个恋爱啥的呢,你看自从你步入大龄以来,妈妈和爸爸,加上你姐姐你姐夫的朋友们啥的,都没少给你介绍对象,你也倒是挺配合的,左一个右一个的去相,相相相,你倒是相中一个呀,为什么你···。”
“哎呦,妈,您就别再唠叨了。”
“一跟你说正是你就说我唠叨,你一个,你哥一个,顶不咋地了,让家长操碎了心。”
见自己的妈妈忽然提到了哥哥尚兵,尚菲的心不禁随着一颤,因为,她油然间由哥哥的身上联想到他的儿子——尚慧忆,那个自己亲自取下的名字,她的心不由被绞痛着,她知道若是让妈妈爸爸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尚慧忆是霍正思与万潇的孩子),那么非得要了他们的命不可。
要对他们隐瞒一辈子吗?
尚菲深深的被这突至的真相苦恼着,折磨着——炼狱般的折磨呀。
想起这些闹心事,她不由坦率的对妈妈说出了目前自己的一些想法:“妈,我想最近跟我们主任请一段时间的假。”
“干嘛请假呀?干的好好的,上个月你还开了好几百块钱的奖金呢,你可别像你哥那样瞎折腾了,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妈,我请一段时间的假,是想去一趟河北廊坊,我大姑家。”
尚菲刚说到这里,正在外面打理菜园子的尚元林突然走了进来,听到女儿这样说,于是赞同道“小菲,你想去看看你大姑,这可是个好事,爸爸也想你大姑了,你大姑的眼睛已经失明多年了,也不知道现在过的咋样,这样吧,咱爷俩一块去呀?”
“小菲不上班咋成啊?等到逢年过节,单位有假期的时候你们再去吧。”任茹还是不同意的说道。
“爸、妈,”尚菲却格外静默的分别看了看面前的二位老人,然后诚挚的说道:“实话说了吧,我想一个人去,我最近挺闹心的,就让我一个人去溜达溜达吧。”
“你一个人怎么成啊?那样你妈和我也不放心呀。”尚元林忧虑的看着女儿,然后说道。
“人家南方的孩子从小就一个人坐火车到处瞎跑,我都二十七岁了,还有啥不放心的。”尚菲吐出自己的想法。
“可你等到厂子有假期的时候再去呗,现在正流行下岗,何必耽误班呢。另外耽误的时间若是久了,弄出说道来,厂子领导在列下岗名单的时候,第一个就会考虑你的。”任茹发自肺腑的道出自己的担忧。
“妈,您就让我耽误一段时间吗!等过一些日子,我不闹心了,自然就回家了。另外,我是正常的跟我们主任请事假,我们主任那人挺通情达理的,相信不会弄出什么说道的。”尚菲定定的看着母亲,满脸祈求。
任茹手端着饭碗,见到女儿这幅楚楚可怜的面相,禁不住暗自思量道:“这个小菲究竟是遇到什么闹心的事了?”
想到这里,她刚要再次刨根问底下去,却突然被女儿那双饱含期盼的目光给抵挡了过来,她于是只有无奈的转念一想,心里叹道:“唉!还是不管了吧,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老猪腰子,由她去吧,另外她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出外经受一下锻炼了。等她过了劲,像上回离家出走时那样,到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回来了。”
“那···小菲呀,”任茹想到这里,于是对尚菲说道:“你去倒是可以,可是得早些回来,不然,爸爸和妈妈会担心的。”
“谢谢妈,我一定会早去早回的。”尚菲见妈妈终于答应了下来,于是又转过头去征求爸爸的意见,尚元林虽然也是满腹忧虑,不过既然孩子妈妈已然答应了下来,就不要做扫兴事了吧,他于是笑了,对尚菲难免要嘱咐一番道:“小菲,到了那里要多帮助你大姑干些家务活···要···。”
尚菲见爸爸也间接的答应了下来,于是连连点头,而心里却同时涌出了一份难以名状的苦涩···。
尚菲走了。
但是,她没有去河北廊坊的大姑家。
她去了哪里?她要去哪里?她将去哪里?
其实,就她本人而言,她也是茫然的。
就这样,在茫然若失的状态里,她随随便便便在长途客运站的售票窗口前购买了一张由黎城市内通往一个名为“大多巴”村的车票,要知道这“大多巴村”距离市内足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呢···。
一路上,长途汽车在不断的颠簸着,车上大约有二十几名乘客,每个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尚菲更是如此,她瑟缩在东侧中间处的一处角落里面,心中装揣着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家中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感觉肩头上像是扛着无数的布袋,勒的她透不过气来,自己家的人辛辛苦苦的把一个姓“万”的孩子养大了,且还要接着辛辛苦苦的抚养下去,要命的是,这件事情自己又不能向任何人进行倾述,每每在晚上想起霍正思的那句你本姓“万”的话,尚菲就感到整个心灵在痉挛起来,她现在真的感觉茫然若失,欲哭无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和爸爸是那么的善良,命里却注定要承担这份心里上的压力和痛楚,为什么他们那么朴实无华,却拥有那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儿媳妇···。
霍正思!是谁规定了你要瞒天过海,欺骗我们尚家,欺辱我们尚家的老小,你真是看着尚家无人了,尚家还有人,还有活生生的生命,活生生的个体,霍正思!!!···。
对于这个女人,尚菲真是找不到适合些的词汇形容她,她自私,阴狠,毒辣,刻薄,无耻,淫荡,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她步步为营,拿尚家老小视为儿戏,在想要毁灭整个尚氏家族的同时,她也毁灭了她自己···。
这个女人,坏女人···。
想起霍正思曾经干过的这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尚菲在颠来晃去的汽车上禁不住握紧了自己颈部的纱巾···死死的握紧着,她感觉一阵阵恶心,愤懑,好像要把整个的痛恨全部都要爆发出来,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怎样才能倾泄呀?
这真要命!要命呀!
她暗暗的揉揉头发,痛楚的脸转向了车窗之外,此刻,汽车已经由公路下到了土路上面,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呈现在眼前的是粗犷的原野和清秀的时隐时现的山峦···。原以为郊外的宁静会合乎一些眼下的这起起落落的心境,可怎奈,随之绿色原野的不断拓展与清秀山峦的不断延伸,尚菲突然感觉,自己的烦恼更加有增无减···。
尚菲多么希望目前承载的这辆汽车能够一直开动下去,永无停歇,载着她所有的心事与哀愁,然后一直将她载入云端,融入自然···。
两个半小时之后,终点站“大多巴”村终于到了。
尚菲是最后一个下的汽车,灰冷的现实在迎接着她,此刻正值开春季节,虽然天气只是微寒,但尚菲的心里却是冰寒四射,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用手立起了衣领,整理了一下围在脖子上的粉色的纱巾,尚菲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夹克衫,深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球鞋···。
我穿戴整齐,来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呢?尚菲浑然不知。只是对这里充满了神往。无疑,这“大多巴”村对于她来讲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是首次前往,却不知所行的方向和目的···。
她发现这里荒芜极了,隐隐处,好像只有几处人家隐藏在山体里面,而且各自的院落又间隔甚远,荒凉的村落,盘绕在荒凉的半山腰间,尚菲的心觉得更加荒芜起来,放眼望去,在众多的矗立在面前的高低不同的山体间,其中一处白色的石头山最为惹人眼目,在阳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的富有韵味···。
就这样,在毫无目的的缓缓步伐的陪伴之下,尚菲便下意识的朝着那座显眼的石头山迈进,走啊走啊,尽管道路艰难,但她总是觉得那里的某一处风景在吸引着她,迎接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尚菲慢慢的走到了石头山的山脚之处,手遮眼帘,仰面望去,尚菲发现这石头山的高度大约有二十多米高···。
足够高了,足够了···。
就这样,尚菲在心下暗自嘀咕的同时,不知为何,从心里深处发出沉沉的一叹之后,旋即,慢慢的,她的那双黑色的球鞋便顺着那些白花花的石头堆砌起来的歪歪扭扭的天然梯阶,向着石头山的顶峰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