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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七月二十七日,雨

2017-11-24发布 4353字

罗马城的南部郊区,此地是一片环形山地,当年迦太基名将汉尼拔进攻罗马的时候这里成为了防卫罗马城的先头阵地,虽然昔日的金戈铁马已经远去,但是从半山腰看见的那些壮观的瞭望塔遗址和城塞的断壁残垣,依旧可以告诉旅人,此地曾经驻扎过规模庞大的军队以及防御阵地是多么的牢固。

更重要的是罗马人是多么的恐惧迦太基之子和他的铁甲步兵。

然而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教皇陛下的打猎场,成为了他私有的别墅一部分,从罗马城流出来的台伯河河水在这里将半个山头环绕,形成一个马蹄形的回路,河水弯弯曲曲,主流注入第勒尼安海,支流却四散之下好像是触手般汇入丛林中,形成一道道的浅滩,金光浮跃,盛夏之时便是生机勃勃,花楸树,松树,高山柏,以及各种争奇斗艳的野花璀然开放,沿路村庄的孩童们在河边嬉戏,徒手便可以捉到肥美的鲜鱼。

罗马城南部虽然森林密布,幽暗深邃,却鲜有迷路者,因为只要找到一条小溪,便能够找到台伯河的支流,就能够找到罗马城。

而此时时至盛夏,这片山地则更是生机盎然,天蓝风轻,绿荫如洗,水光粼粼,空气弥漫着一股整日在罗马城里面根本闻不见的味道,利奥十世兴致勃勃,身材臃肿的他破天荒地骑上了前年马尔萨拉人从突尼斯上贡的高大战马,此马通体锃黑,毛发油亮,双目炯炯犀利,端的是不可多得的宝马。

利奥爱好打猎,有着几乎一成不变的打猎路线,从罗马城延伸出来的大理石阔道偏移,教皇陛下逶迤十里的盛大队伍就沿着一条虽然小,却明显经过了人工夯筑的路径望林中而去,这边是教皇陛下每年秋天打猎的时候都会走的小路,从这里到格鲁马区的沿路小镇,都已经因为教皇的恩赐而修葺一新,每家每户都发了财,而他们是这场穷奢极欲游览炫耀的唯一受益者。

但是对于尊贵的利奥先生而言,他可顾不了这么多,奢侈和享受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利奥骑着战马,行进在队伍的中央,前面是持着象征天主教至高权威的圣彼得之钥,放眼望去,所有的教皇侍从皆身着白色,白色的神袍和雪白闪亮的盔甲,人嘲马嘶,一片沸反盈天,似乎他们只是来可笑的走走过场而不是来打猎,在利奥的旁边,则是他的侍从官,教皇内侍查克,他作为教皇的私人助理已经有五个年头。

查克是一名波兰人,后来在维也纳投奔他的叔父,如果不是奥斯曼人兵临维也纳城下,他恐怕这辈子都是一个商人,但可惜的是,在那场战争中他的叔父死掉了,查克自己也受了伤,如果不是一位好心的走商者救了他,把他带到了威尼斯,查克早就死在路上了。

商人的雇主看中了聪明的查克,就把他要了过来,谁知道这名雇主是一个神父,他把查克当做是自己死去的孩子来收养,送他进了神学院,后来又到帕多瓦大学进修,神父去世后,查克就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了一名神父。

查克的运气似乎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好,他被选中加入了教皇宫,并且一眼就被教皇选中,成为了他的身边内侍,也就是教皇的秘书。

聪明的查克已经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将这位教皇陛下的性格脾气嗜好都摸得七七八八,他几乎在队伍刚刚从树林里面出来的时候就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匣匮中抽出了一封信,一朵颜色亮丽的玫瑰花,信封纸上被涂满了香膏,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信封面上有一行小字,娟秀而且灵韵,很明显是一位女士的笔迹。

查克知道教皇陛下的习惯,他是一个爱好虚荣的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教皇陛下的虚荣就体现在喜欢被贵族淑女所称颂,尤其喜爱在贵族圈子里面,尤其是贵妇人们传颂的“白马绅士”名号。

“陛下,这是埃伯巴赫伯爵夫人从法兰克福写给您的信,”查克更加知道每天早上在利奥处理事务之前念一封追求者给他的信,会让他更加有精神,“尊敬而且挚爱的美第奇先生,自我们从罗马分别以来,我每每回想起你,都觉得你的智慧越发令人印象深刻,我希望在下次的见面中你会给我再一次耳目一新的感觉,日安,埃伯巴赫的凯瑟琳敬上。”

“陪同这封信抵达的还有来自阿拉伯的熏香子,据说这是伯爵夫人特意从波斯人手中买下来的。”

“即使这些异教徒不尊敬天主,却有如此种类繁多的香料,”在这个时代,几乎每一位大贵族都离不开来自东方的香料,这位利奥的品味则更是高雅,这种原产自后世瓦西特的熏香子正是他的爱好,“那种来自大洋彼岸的神奇玩意儿竟然能够让人产生一种与上帝相交流的的冥思境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神物。”

查克对此话嗤之以鼻,他明白现在只要是符合自己利益的东西基本上都能够和上帝挂上名号,比如罪恶的黄金,便是为了修葺上帝在凡间的居所而必不可少的东西,那些贪婪的家伙们总是要将信仰和他们的污秽贪欲挂上等号,更可气的是那些以各种名目征收重税的教士们,天主教会在整个旧大陆拥有越来越多的反对者正是这些贪婪无度的家伙们造成的。

话虽如此,查克也是其中一员,然而他的品味可就高得多了,这是一个自诩为眼光高的家伙,至少穷人的那点穷钱他是看不上的,所以他是极为鄙视那些吃相极其难看的腐败教士们的。

当然这也是和他自己的经历有关系的。

“我从未忘记过尤里乌斯教皇陛下的嘱咐,”利奥见查克没有答话,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要将天主的荣光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扩大,如果我们自己的子民之间能够安然相处的话,查克,我从未忘记过。”

“您已经竭尽了自己所能,”查克知道教皇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现在这番话装腔作势的神态查克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够看出来,但还是笑着恭维,“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忠实的天主拥趸不认可您的建树。”

两人身后的一群显贵连声附和,其中一人严肃地看着教皇陛下,查克认出了他,那是现任的罗马的圣多舍尔侯爵,“教皇陛下的功绩已经超越了许多在位的前任,我觉得即使是我也能够感受到陛下的一片赤诚,现在的局势并不是您的过错,而是那些刁蛮的农民和异端,来自于天主世界内部的不团结。”

众人一片马屁声,利奥的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拥护者们,兴致更高了。

就在这一片歌功颂德声中,众人来到了出猎路线的第一个小镇,明多禄。

这座小镇在第一次意大利战争的时候曾经被入侵的法国军队毁灭,而现在承蒙教皇的慈悲与恩德,不但重修了,还变得比原来的更加富有活力,加之教皇将这里当做了狩猎路线常年的第一个停靠地点,甚至连行宫别墅都修建在这附近,加之伴随教皇出游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将这里变得更加繁华,其规格虽说只是小镇,但诸多达官贵人都在此地拥有产业和土地。

“陛下,”教皇的队伍已经抵达了距离小镇只有一里格远的位置,便迎面飞驰而来一匹手持三角令旗的骑兵斥候,他跳下马在卫队的戒备目光中小跑到教皇车辇前,下跪抚胸,恭敬地低头,“祝您圣体安康,请接受来自下仆诚挚的问候,沐浴于天主荣光之中的侍者向您斗胆报告,前方罗马教区红衣主教以及来自那不勒斯的卡斯提教区主教,曼图亚以及费拉拉诸城使者,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使者,并本次伴随教皇陛下的诸位枢机大人已经恭候您的大驾。”

“天主的微笑注视着你,”教皇微微掀开车帘,圣约翰的净界水晶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璀璨夺目,他微微挥挥手,语气雍容而且威严,“请劳烦贵使者,众信徒之敬意我已知晓,天主与你常在,阿门。”

“阿门!”

一片神号之后,车辇再次起步,使者恭敬地保持着跪地的样子,等到车辇远去这才上马跟在最后面。

“祝伟大的天主在凡间的代言人,福音的化身,利奥陛下圣体安康,我们诚心祈祷,阿门。”

教皇的车辇驶过了明多禄足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肩行驶,现在升格为一座大桥的入村必经之路,十四座圣天使雕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各种象征着天主教宗教意义的东西,在现在的明多禄,数量是最多的。

桥头上,来自各个地方陪同此次教皇陛下出猎的都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此刻已经恭敬地站在两边,欠着身鞠躬致敬,神态谦虚谨慎,满是虔诚。

教皇先开车帘,带着神圣不沾半丝烟火的笑容挥手致意,在人们庄重的迎接下心中满是飘飘然,马车粼粼之下,缓缓驶过洒满彩带和铺就红色地毯的平坦大道。

明多禄,这个原本是处在罗马郊外,一座并不算起眼的小镇,此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人们“不庄重华美就无法表现出对教皇的虔诚”的精神下,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片迥然不同于意大利战争中化为废墟焦土的景象了。

说实话,明多禄的规格是完全比不上一座城市的,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城,现在已经被一座包围了全镇的雪白石墙所围绕,刻着历代教宗肖像的石墙,据说是由来自埃斯特家族天才的雕刻家,阿斯洛奇亲自指导完成的,线条清晰完美,人物俊朗而且鲜活,就像他们的视线正紧盯着靠近明多禄的每一个人,墙体高达两人,但其实除了象征对教皇的尊敬外并不具备任何的防御作用,每隔着五米就有座十字架用作墙垛。

相比于之前的明多禄,由于多了许多的贵族置办的产业,占地面积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就已经扩大了将近四倍,在围墙的外面还有许多的别墅以及封地。

教皇的车队在明多禄镇长和诸位贵族们的拱卫下,缓缓驶入了小镇内,在这座小镇里面,白墙粉瓦,金顶银色锡片铺就的房顶,每一砖每一瓦都在震天的欢呼中抖动着。

宽阔的街道两边,几乎全镇的居民都来迎接教皇的御辇,欢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圣体恭安!”

明多禄本地早已经变成了各种修道院教堂聚集的场所,在教皇卫队组成的人墙后面,第一排就是他们这些教士,口中轻呼祈福,但是声音早已经被淹没在了人潮的喧哗中。

萦绕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教皇的车辇被笼上了一层光晕,漫天抛洒的彩带下,镇里天主教堂钟声齐鸣,在人们的欢呼中,迎接教皇的莅临。

却在此刻,位于镇中最大的一座教堂楼顶,一道被阳光照耀的白的刺眼的身影遥望着远方教皇的车辇,面色却让人感觉一阵寒意,阴沉似水。

此人天生鹰钩鼻,一双眼睛却是迥然有神,严厉似军人般冷酷,让人无法对视,身着白色神袍,只是胸前的一枚枢机教士印章提醒着人们,这人的身份乃是主教团中的一员。

在他的身后,一名身着闪烁着银光铠甲的骑士按剑而立,威武非凡,身边还有一名衣着显贵的中年人,三人沉默无语。

直到钟声停下,主教才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叹息,“实在是可悲啊,天主的荣光就这般被一群无知的丑角变得污浊不堪,一个只依靠金钱树立微不足道威信的教皇,一个收敛钱财的家族,供养着一群肮脏发臭的蛀虫,天主啊,您的仆人沦落成这番模样,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所以您要改变这种情况,”身后的中年人声音平静,毫无感情,“亚历山大主教大人,我能够保证,您和皇帝陛下的约定是完美而且是目前唯一的途径,现在,我得提醒您一下,是时候了。”

话音未落,天边飘来一朵乌云,瞬间将太阳的光芒敛去,天际边顿时黯淡一片,狂风骤起,方才的阳光已经被黑暗所笼罩。

“暴风雨,快要来了,”亚历山大主教不置可否,冷笑一声,他抬起头看向天边,最后一丝光明被掩盖,在风发出战吼的最后一刹那,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句,“是时候了。”

疾风骤起,教皇车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刮得一片狼藉,手持旌旗的士兵们把持不住,旌旗四散后纷纷倒下,战马受惊嘶吼着冲向尖叫着四处逃散的人群。

在这混乱之中,一面雪白的圣彼得钥圣旗被从旗杆上吹下来,飞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