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翠华亭。
夜。
在这个昔日侯龙波大战楚狂人的地方,当时的芳草,都已被压在层层白雪之下,默默生长,盼望着春天的到来。
春天,其实真的很近,就在两个时辰之后。
但今夜,注定会有很多人,见不到这即将到来的春天。
那个奇怪的中年人出现在了翠华亭里面,京师热闹的鞭炮声,隐约可闻,绚烂的烟花,更是举目望去,满眼皆是。
繁华的城市,美丽的佳节,正是家家团圆的日子。
只是,这繁华不属于他,家的温暖,他也从来没有享受过,他的一生,就是不断的阴谋,谋杀,服侍,和恐惧。
没错,他很恐惧,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自己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曾经清晰无比的出现在他的梦境当中。
他们并没有披头散发血污满面,而是一个一个满面微笑,和蔼温柔,他们请他喝茶,饮酒,说着平易近人不伤大雅的笑话……
他却会突然惊醒,满身都是汗,是的,他有绝世武功,但在梦里,人人平等,他一无所有。
他慢慢撕掉了脸上的伪装,人皮面具,假胡须,都扔在了雪地上,已经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这里是京师,他的地盘,他已经不用再担心什么。
他正是李保,后宫总管太监,宫里面跺跺脚,整个紫禁城都会发抖的人物。
按规矩,他一回到京师,就应该立刻返回宫里,去见皇帝,报告那件绝密的事情进展情况,然后便像往常一样服侍皇帝,直到他的皇帝畅饮美酒,饱尝美色,搂着美女,酣然入梦。
尽管他旅途疲惫,但他必须要这样做,因为他们是太监,只是狗一样的东西,他们,是没有尊严,更不知疲惫的。
可是他没有,只因为他还要在这翠华亭里面,秘密会见一个人。
天已黑,夜已冷,人还未到。
等。
等待是很烦心的事情,于是李保便从身边的包袱里,取出了一瓶酒,一只烧鸡和几块牛肉,都已凉了,却依然散发着香味,李总管看上的食物,又怎么会差。
酒是好酒,李保拔开瓶塞,猛喝几口,身体立刻温暖了很多,然后大口撕开烧鸡,满口都是鸡肉,粗粗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他吃的真香,因为此时他吃的自在,不用担心任何人。
不一会儿,酒足饭饱,李保望着京师绚烂的烟花,忽然朗声吟道:“久别幽燕地,归来拜龙城。伤怀叹人世,醉酒数残更。”
声音苍凉,无限凄婉,人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李保,也不例外,作为一个太监,他能有这样的文采,也着实难得,更何况,他还身负这独行天下的奇功。
忽听一人大笑,朗声和道:“孤客独啜饮,长剑觥前横。转眼春又至,尧舜沐新风!”
那人是个胖子,慢慢踱进亭子来,他正是李保今夜要等的客人。
两人相对,大笑。
此人前两句颇有些功力,奈何最后两句,谄媚味太重,将整首诗的意境破坏的干干净净。
所以说,文人不要脸,诗也做不好。
李保心中不屑,脸上却笑道:“朱大人好才华,不愧当年探花之名!”
那人笑道:“往事不堪回首,如果当年不是徐谦那老头子,李公公,我们今天也许会是敌人。”
李保笑道:“确实如此。朱大人探花出身,才能出众,六年七升,震惊朝野,却不想因为一点小事,被那当年的御史徐谦,反复弹劾,必欲置之死地。你重金打通各道关节,方才没有被免职治罪,却也只能做了个终生不能加官进爵的藩王长史。我想这份恩情,将来朱大人会向徐谦好好报答的,对吗?”
朱大人冷笑道:“那是自然,徐谦对我这么好,我不仅会报答他,还要报答他的子孙后代呢!”
李保笑道:“这却不难,将来襄王世子殿下登基,朱大人拜相封侯,办起这些事来,自然小事一桩。”
朱大人笑道:“李总管说笑了!我的名字叫朱轻侯,你偏要让我封侯,岂不自己扇耳光吗?”
李保道:“封不封侯且不去管,将来朱大人入阁拜相,却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总没错吧?大过年的,快给红包!”
朱轻侯笑道:“好一个李大嘴,你是真能吃啊!”
说罢便真的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笑道:“这都是江南小银庄的私票,却很好提出银子来;市面上根本不流通,即便是你的金龙银号,也查不出来的。一共五十万两,你点一下。”
看到这么多银票,李保的目光顿时明亮了许多,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点什么?”
说罢忽然便点出了六张万两银票,递还给朱轻侯:“有好处大家分享,你们三人,每人两万,不嫌少吧?!”
“我们三人?”朱轻侯笑道:“哪来的别人?”
“出来吧,在我面前,弄什么玄虚!”李保道:“雪地里不冷吗?你们南方人,受不了的!”
于是亭子外几丈远的树林里,便真的走出了两个人来,都是五十余岁,一胖一瘦,走起路来,步步生根。
偏偏两人在雪地上的脚印,却都浅的出奇,便是个轻盈的小姑娘,也不会有这样浅的脚印。
李保看了两人走路的身法,忽然笑道:“原来是三江会两大教头来了,老奴失敬!”
两人中那瘦子便笑道:“李大总管笑话了!我们兄弟,是专门护送朱大人来此地的,没想到李大总管还有银子赏给我们,真是不好意思!”
李保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朱轻侯笑道:“当然是自己人了,所以上次我求你的事儿,你看……”
李保笑了,向那朱轻侯说道:“襄王殿下待我恩重如山,老奴自然会竭力相报。请朱大人回禀襄王,世子殿下入阁读书的事情,就包在老奴身上!”
朱轻侯笑道:“这就对了嘛!李大总管说话,皇上自然是必然俯允的!”
上一次交锋,徐谦死活拦着不让皇帝正式过继襄王之子,于是襄王的狗头军师们想出了第二计,让襄王之子入宫,在毓庆宫读书,由皇帝指定翰林学士做老师,众所周知,出阁读书,翰林侍讲,这可是皇太子的特权。
现在皇帝无子,所以只要皇帝认了这个规矩,便等同于授予了襄王之子,皇太子的身份。
李保便是那个能说上话的人,他的一句,强过旁人一万句。
而李保之所以收了对方这么多钱,便是在为自己找后路,他深知襄王父子的为人,等到某一天,襄王世子真的做了皇帝,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他李保。
依靠这些银子和他的绝世武功,找一处地方隐居,舒服的过完这一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他想得太美了!
突然,空气当中仿佛有什么声音传来,李保的耳朵动了动,脸色慢慢变了。
他面色何其严肃,向朱轻侯问道:“朱大人,今晚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除了两位教头亲自护送,还带了襄王府的六十个护卫。”朱轻侯笑道,看得出来,他能带着这么大排场出来,在襄王面前的面子,必是很大的。
“你把他们都布置在外面五百步远了?!”李保冷笑。
“当然,一是要他们防范警戒,二来也是要防止他们偷听我们的谈话,怎么了?”朱轻侯诧异道。
“没什么,”李保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慢慢说道:“只不过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
此时空气当中,终于传来了几声兵刃撞击之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已经飘荡到此!!
四面都有敌人,而且出手就杀了襄王府六十名护卫,声音却很小。
这说明敌人很多,武功很高,而且,就是来杀他们的。
两大教头猛然拔出兵刃,朱轻侯已经吓得不能言语,李保却忽然笑了,含笑看着对面。
对面慢慢走来了一些人。
一些,他绝对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