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言至此，夜鹰才总算反应过来，顺利地跟上了两人的思路。一瞬间，他的脸色也变成了难看的绛紫色，好像吞了一大块石头卡住喉咙似的，呼吸不过来。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当日摘星子在道场里那几句和自己掏心窝子的话有何深意。要想做那几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有志之人，往往也就意味着你要背负常人不需要背负的精神压力和枷锁而活。那可不一定是什么能给你带来荣誉、崇拜和鲜花的东西，相反，秘密会给人以如临深渊般的恐惧。就好像现在，夜鹰根据林幻几乎完全是故意的暗示略微想明白了一点儿埋藏在娑婆世界后的隐情。至少，他已经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理顺了之前呈碎片化分布的信息，对其有了一个大胆的串联和推测。可越是接近真相，他的压力不但没有降低，反而还愈发升高了。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我能一直处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孜孜不倦地前行着，但一生都不要真正碰到它……”夜鹰压低了声音说道。

“总算是想明白了？”香草用一种轻松无比的语气说道，她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坐姿，假装屁股下面有一张凳子那样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从你意识到驱魔战争的问题开始，一直到现在，足足有大半年时间了。你竟然需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想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看这个主角要不你还是别当了，你看看旁边的龙傲天，不过才几分钟的功夫……”

夜鹰不去管香草无理取闹的抱怨，咬着大拇指，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历史是呈正向发展的，也就是说，如果没出什么岔子，三千年之前的人和现在的人过的，绝对不会是同一种生活！经济、科技、社会形态意识，总会有或多或少的进步的。这是后人站在前人经验上总结出来的智慧结晶，也是人类得以不断进化的必要条件。正如龙傲天所言，在天文学方面，一个种族一旦开始仰望星空了，那么，距离他们真正踏足宇宙，其实就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而已。三千年？四千年？在宇宙的时间尺度上来看，这点儿时间根本不算什么。换句话说吧……且先不论一场战争打了这么久到底合不合理，整整三千年的时间，足够人类为自己的种族做些什么了！

夜鹰能感觉到，一个非常宏大的阴谋似乎正在历史的背后缓缓蠕动着，它吞食了对于娑婆世界人来说一种最最重要的东西——技术发展。人类的技术水平发展理应是缓慢加速的，但事实上，夜鹰也曾经去过三千年前的世界，见识过那些相隔漫长时光的城市。奇怪的是，它们竟然与今日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城镇之类的大致构造完全一致，除了住在里头的人换了换之外，别的连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动过，奇怪得让人生疑。当然了，一些细微的改动总是要有的……但一座城市的整体却从未有所变化，道路的分部也是如此，三千年过去了，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因为天灾人祸盛行，妖国的科技也没怎么发展。三千年之前在用马拉车，现在依旧用马拉车。什么蒸汽机啦、火药啦，科学家们的创作热情似乎一直都被牢牢压抑着，让整个世界都在原地踏步。

没错，或许可以说，娑婆世界只有三千年的历史，发展不出什么厉害的科技也正常……但夜鹰清楚地记得，他们穿越回三千年前的时代后，非常清楚地看到了流川村的各种“冰骨动力学”。在那么小小的山谷之中，都已经有了后世难以企及的高科技苗头。更何况，这三千年，娑婆世界是在和一个更加高科技、远远比人类更加神奇的恶魔族交手，学来个一星半点知识也应该是在正常不过了的。

而且，按照一般的逻辑来说，战争对于科技的促进作用反而是最快的。原子弹、云爆弹、芥子毒气的理念分明都是在战争时期所提出，战斗，不仅仅是士兵在拼杀，更是双方国度科学力量的比拼。当好不容易打完一场世界大战后，人们精疲力尽地清理着残骸，便总能惊喜地发现一两件有着巨大后续开发价值的武器。在和平时期，它们都可以为人类所用。不管是哪一方先使用了这种新武器，最终，它们都毕竟大白于天下，被整个世界的人所知。

更别提……娑婆世界是在和一个可能厉害到全宇宙都要叫他爸爸的文明作战，只要稍微学个一丢丢技术过来，足够人类用到下一个三千年去。

“你们究竟对这个世界的人类，做了些什么？智商阉割吗？！”龙傲天突然转变了自己的语气，半低下头去，恶狠狠地咬着牙质问道，“三千年……整整三十个世纪哪！我们居然连一点点科技的成果都没有，如果不是你们在背后捣鬼的话，又还能是谁？！按照地球人的历史进程，这会儿应该早就已经是航天时代的初期了……我们的太空飞船早就上了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泥巴星球上，像一群被饲养着的锦鲤，为了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食物和生存抢得头破血流！”

他像是突然进入了某种近乎癫狂的热切之中，再也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从容不迫。语气、手势、神情，这些东西都会下意识地出卖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看看这幅歇斯底里的样子，龙傲天绝不是在逢场作戏。夜鹰能听出他字字句句之中满溢出来的怒意，看着架势，应该是林幻故意戳到了什么令他不可忍受的东西了吧。

会是什么呢？

“这个世界会怎么样，跟我毫无干系！但是，你们恰巧触碰到了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一条底线！不管多么落后的种族，都应该有仰望星空，向天际发展的权利！即便你们相比之下强大很多很多，即便你们可以随意掌控这个世界的生死，你们也不可以将这个权利剥夺走！因为没有了星空，我们就只是一群被圈养在大地上的猴子而已！没有了对于宇宙的热忱，这个世界就没有宗教，只有仙人和凡人之间各式各样的弱肉强食和血淋淋的争夺！”一口气吼完了这些发自肺腑的话语，龙傲天没有再给林幻什么辩解的机会，右手一扬，再度抓紧了手中一直握而不发的那柄破剑吗，将剑锋搭在了左手的弓弦之上，大喝道，“森罗万象，第六十六乐章，实存相变移！”

从刚才柔声细语的“森罗万象”，到现在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吼声，龙傲天究竟想起了什么不可退让的东西呢？……

“哼。”夜鹰可是听得很清楚，在听完龙傲天仿佛觉醒一般的发言后，对面的林幻发出了一声奸计得逞后的笑声。看他的样子，此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都无所谓了。

林幻坦荡荡地揉了揉自己那一头柔顺的黑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感叹道，“三番五次打断了来自地球装逼者的装逼之路，顺带着还逼得他不得不用这种好像撕逼一样的口气跟我讲话，真是个了不得的成就。反正任务都已经顺利完成了……等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国度，一定会采取新的行动的，世界，就要被改变了！”他勾起嘴角，做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微微抬起头，闭上了眼睛，“那么……任务做完了，我和这个世界的羁绊，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吧。”

量子感应，启动。

几声如同钟表一样的机械声音传入众人的脑海，那是空间转换的前兆

……

时间已经长久到足够令人尴尬了，林幻依旧坚持闭着眼睛，竭尽全力保持嘴角轻松的微笑不要垮掉。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手指也在不自然地敲打裤腿的位置，这些小动作无疑暴露了这位长者此刻慌乱的内心活动。但事实上，林幻已经在暗地里发动了无数次自己的能力，内心里的自白也已经因为能力的突然失效而变得越来越疯狂，丝毫没有了先前那幅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高端姿态，“搞什么啊？！量子感应不是应该把我送到和分身一样的地方去吗？现在这样算是什么情况？能力被屏蔽了？怎么可能啊这又不是手机的信号，我从来没听说过分身与分身之间的量子感应可以被屏蔽的！”

“怎么办啊……已经保持这幅故作高深的样子快两分钟了，要是再不发生点儿什么，我绝对会被别人当成傻瓜的吧！！”

夜鹰：“……”

海燕：“……”

正值此时，还是龙傲天懂得察言观色，冷笑一声，开口打破了尴尬，“实存相变移，可以在宏观上将你的‘信息’锁定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或许你之前还想着要利用量子的随机性逃跑，但现在，你，或者说这个量子分身的你已经在信息层面上被牢牢锁在此处。这一项能力必须要对方和施术者处在同一水平面才能施展出来，换言之，其实当你落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接下里的二十五分钟里，你将和我的坐标绑定在一起，不能移动，不能动用别的能力，除了‘量子分身’这种天生的东西之外，你已经没有了任何优势。相对的，我也不可以移动，但却能继续用森罗万象的技能来覆盖你！”

他一口气将心中郁结着的情绪尽数倾泻出来，又变回了穿越者应有的淡定和从容不迫，“我说的这么详细，主要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

“抱歉，有森罗万象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