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湿暗的地牢时候,晋宁长公主倒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的嫌弃之情,反而是对如今辛逸这副难看的样子啧啧感叹。
辛逸自昏暗当中抬起头,正见晋宁长公主一身红衣,那样艳丽的颜色,趁的晋宁长公主多了几分与从前不同的样子。
“真是可惜了呢,居然如今变得这么的凄惨,不知道江疏篱看到还不会觉得你如今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也不知道你爹看见你会不会心疼呢。”旋即又自己笑了一笑,“不,你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他们也没机会再看见你了。你还不知道吧,今天菜市口,你们全家,除了你和江疏篱,都已经聚集在了那里呢。”
辛逸的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死死地盯着晋宁长公主。
晋宁长公主将最外侧的披风脱了下来,递给了站在一边的知秋。里面是一件窄袖短衣,那一头乌黑的头发不似平日一般,盘在头上,而是扎成了麻花辫子,垂在身侧。
恍惚中,一袭红衣的晋宁长公主让他有一些的模糊。她其实向来不喜欢这等艳丽的颜色的,还有最近已经有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晋宁长公主如此穿着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愈发的不穿这样的衣服的呢,辛逸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了。
辛逸恍神的功夫,晋宁长公主已经接过来了知秋递来的匕首,一步一步地朝着辛逸走过去。
一段时间的酷刑加上其他的折磨,又是朝廷重犯,被锁在了架子上,他如今只能看着晋宁长公主一步一步地走进,但是根本做不了什么。
“你……你要干什么……”
“你怕了么。”晋宁长公主脸色是惯常的清淡,没有一点点的怒色或是悲哀,让辛逸一时间倒是不好判断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辛逸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还能说什么,彼此已经如此的状态。
毫无征兆地,晋宁长公主飒然拔开匕首,刺进了辛逸的胸口,却堪堪避开心脏。
辛逸闷哼一声儿。
“你这个……疯女人!”
晋宁长公主缩回了自己的手,将沾满了血迹的匕首放在辛逸的胸前擦了擦,慢条斯理的样子。
“疯?你可知道,本宫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血还在不住地留下来,辛逸用自己能动的一只手拼命地捂住胸口,希望能够止血。
“疼么,那天他也是这么疼吧。”
“那天血也是这样从他身上留下来的。”
“那天我也是这么绝望的。”
晋宁长公主每说一句,辛逸脸上的血色就退下去一分。
“是你不知廉耻!跟他有了首尾!”
晋宁长公主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辛逸,一行清泪从眼边滑落。
“我初遇他的那年,可能是他这一生最狼狈的样子,他抱着自己的手稿,不让别人抢走,后来即使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都再也没谈论过除了那本书之外的事情,这一辈子,他离我最近的一回,就是那一箭射过来的时候。”
“你……”
血越流越多,辛逸觉得再过一会儿,自己一定会晕厥过去,可如今听到的话更是让他震惊。
“辛逸,我对你用过的所有手段,皆是只限于后宅之上的,你为何残了腿,为何少了官职,为何如今要待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都仅仅是因为,你听了江疏篱的,你听了她的去对付清远,可你知道为什么江疏篱一定要对付清远吗?不是因为她觉得她跟你同甘苦,也不是她爱你多深,是她在公主府的时候,曾经试图勾引过清远,当然没有成功。”
一字一句,如针一般扎在心上。
“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当真以为,在江疏篱受了各种折磨之后,她会对你仍旧心怀崇拜?”
辛逸的面色苍白。不知是因为真相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找大夫给他看一下,然后将他与江疏篱丢到一起去。”
拢上了斗篷的晋宁长公主扔下了这样的一句话,起身出了地牢。
外面正是正午,阳光略略有一些晃眼。
稍远的地方,那男子正笨拙地抱着还有些软软的女婴。
晋宁长公主走快了几步,接过了醒过来之后看不见母亲便开始吵闹的女儿。
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晋宁长公主,带着软软的头发的小脑袋不住地贴着晋宁长公主的脖子蹭过去,却好像又不满意中间有一层衣服阻碍着她与娘亲的亲近,对那斗篷又咬又拽。
晋宁长公主搂着孩子却不说话。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死了呢。”
“让他们互相看一看患难时前的爱情是什么样的,也免得将来有所遗憾。”
“你说了那些话,怎么可能还有爱情。”
“那又如何。”
“也不如何。”
晋宁长公主回过头,看着落下了一步的少傅大人。轻轻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跟上来。
“久久,既然你忘不了楼公子……女儿还是给我罢了。”
晋宁长公主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抱着弯弯的手。
“你在弯弯刚出生就大办丧事,是因为楼公子的救命之恩,刚生产几天就给楼公子守灵,是因为楼公子的救命之恩,方才去了地牢,也是因为楼公子的救命之恩,那等你将来,这种情感发酵到了一定地步,定然会觉得是因为弯弯才害死了楼公子。我虽记得他救了你们母女一命,却并不想让女儿活在这种久负恩情的环境里。”
晋宁长公主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一脸高深莫测的少傅打断。
“从前学志怪录的时候,微臣便讲过,久被思念的亡灵定然是不得安歇的,你若是当真……”
晋宁长公主回身一步,轻吻上了喋喋不休的晏修文的嘴,蜻蜓点水一般,又退了回去。
眨眼看着少见的露出呆愣样子的少年丞相,轻笑出声。
现世安好。
我在昏暗的小屋子里伸了个懒腰……哇,这可真揪心啊。
门口铃响,不出意外的死鱼脸的崔判官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我啧啧地在心里感叹了几声,黑白无常呦,本姑娘下次看到你们一定要以你们玩忽职守为名,狠狠地敲诈一笔。
“完了?”
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地摸了摸肚子,有点饱呢。
“如何?”
“嗯?很好吃……”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良久以后,我讪讪开口,“呃……怨念已消,可以进入轮回了……”
崔判官看了一眼尴尬地锁在凳子上的我,点了点头。
鬼使神差地,我问了一句,“大人从前在阳间时候,没有点荡气回肠的故事吗?”
屋中骤然冷下来的空气,似乎是在提醒着我问多了……我没骨气地缩了缩脖子。
“那个……要不……您忙着?”
崔判官也不说走,也不说留下,就在那里,用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色看着已经在努力装无辜的我。
仿佛是过了很久,崔判官方闷闷地回道:“这种事情,就不劳梵音姑娘操心了。”
我瑟瑟发抖……
上次叫我梵音姑娘时候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结果是……去奈何桥边帮孟婆端了三百年的汤?
好恐怖……我不去……
好在下一个游魂已经飘了进来,我立马弹起来,将床上的长公主收拾收拾交给了崔判官,连推带揉地将人弄出了屋子。
再也没这么感谢过一个人。
回过头,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司水上神?您……怎么……怎么也来了。”
那白衣女子不似往日来这里的人,浑浑噩噩,只是凭借本能走来的,她明显是整个人无比清醒。
“听闻梵音姑娘素手烹茶,甚是曼妙,特地前来讨一杯喝。”
“可是……那茶……是……有损寿元的。”
“无妨。”
她指尖轻点,在案上的茶已经缓缓地注入了她面前的杯中。
“一生之泪……也不过一场梦罢了……”
她举杯。
我到底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她歪着睡了。
那茶乃是至阴之物,集合了大量哀伤之情而成,于游魂而言,宛若重生,可是对于这位来说,的确是只是个梦?我伸手探了探鼻息。
到底是司水的神,这么一大杯的东西下去,居然也还呼吸平稳。
嗯……那就让她躺着做个梦吧。
八卦的我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与她十指相牵,进入了梦中。
《雁南归》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