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子也不用花,只要我情愿成为你的女人就可以了。”羊角髻从衣物箱子中找出了几个包布皮,然后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行李,大概是害怕南过会突然反悔这门亲事,她对于南过为何会去而复返问也不问,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刨根问底,当务之急是尽快把生米做成熟饭。
“我跟你走,只要和你住在一起过了三天,然后咱们再分别去东门与北门两位门主那里敬茶,我与你的夫妻关系就算彻底坐实了!”她满屋子东翻西找整理着家当,却也仍有余暇继续向南过解释狗场中成亲的规矩,只不过说话语气依然带着些许怨愤。
“为什么要给门主敬茶呢?既然要敬茶,又为什么只敬给其中两位呢?”南过不解的问。
“你是从北门进入狗场的,而我是从东门进来的,所以这两门就代表了我的婆家与娘家,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对了,你现在住哪里?”
“马乐隔壁!”
羊角髻放下手中的行李,一本正经说道:“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动不动就说粗话行不行,容易伤和气!”
南过疑惑的眨了眨眼,也没有追问自己说了什么粗话,只是盯着她打包的四五个行李包裹说道:“你屋子里的东西应该都是妓院的吧,人家能让你带走吗?”
羊角髻蹭了下鼻子说道:“放心,我拿的都是几个姐妹送我的私房物什,没有一样能让那个掌院婆娘挑出毛病来。”
没过多久,所有行李都已纷纷收拾妥当,羊角髻背挎肩扛走出大门,南过就那么毫无风度可言的跟在后面,没打算为她分担一星半点的意思,这也没办法,谁让自己的禁制迟迟不能破解呢。沿路两旁的大小房舍中,有不少姑娘或是推窗翘首或是倚门相望,她们不知道这个叛逆张扬的姐妹究竟做了怎样的打算,也不知她为了什么就能一鼓作气将那份高傲坚守到最后,或许她所托非人,被她选中的那个男人并没有为她撑起一片天的脊梁,或许她想错了院子外面的天地,虽说在院子里她们是供人消遣愉悦的玩物,可这玩物毕竟不用担心会被人肆意毁伤,离开院子,何尝不是放弃了自身的一层庇护。
脂粉楼中的姑娘们所享受的任何待遇,都要比快活居高出几个档次,从吃穿用度到所得薪酬都是快活居中姑娘们所望尘莫及的,掌楼的鸨儿姐也十分心疼人,决不让楼子里的姑娘们经受任何委屈,从头牌到末流全都一视同仁,从未孤单了谁冷落了谁。百不如人的快活居,只有一个比脂粉楼讨彩的地方,那就是院子中的姑娘可以嫁人。
但嫁人的姑娘却并没有多么风光,直到十几年前,快活居还保留着出嫁姑娘必须净身出门的说法,如果娶亲人等级低微,出嫁姑娘甚至要赤条条一丝不挂,跪着爬出院子的正门,不管她们曾经赚来过多少钱,一旦嫁人,就连跟线头也不能带出院子。此外,狗场铁律中的确规定了囚犯们不能欺凌他人妻小,近几年上位的东门门主也对打骂羞辱妓子一事十分在心,但这些条条框框却无法约束姑娘所嫁的那个男人,狗场中任凭谁都无权干涉打老婆这种家事。如果不巧碰上个彻底脏心烂肺的汉子,将自己婆娘借给朋友兄弟行欢,来一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种乌糟事也并非只是笑谈。
针对院子里姑娘们这些林林总总的严苛规矩,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准备嫁人的姑娘在下定决心之前,好好的斟酌利害得失,认真的思量进退取舍。
看着来势汹汹的羊角髻,站在大门口的茶壶再一次瞠目结舌,自从他招惹了是非之后沦为低贱的茶壶,也有小一年的光景了,这还是他头一次亲眼见识院中姑娘出阁嫁人。有多少个姑娘从来都不敢萌生这种念头,对于这种事,她们只是想想都会觉得脊背生寒。不过茶壶更加惊讶于羊角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确实,面对梁三爷对她做的那些安排,她接一次客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无力举措,也只有嫁人离开快活居这条路,才能让她彻底摆脱那些明里暗里的招数。
羊角髻将身上所有物什扔在茶壶脚边,挑挑下巴,示意他检验一下其中是否夹带了公中物资。茶壶虽说对羊角髻有些忌惮,可这类事情终归还是不敢马虎,立刻喊来库房管事逐一核对,却也真的找出了几件不该带出院子的东西来。羊角髻和那位年过四旬的女管事好一阵磨牙碎嘴的扯皮,最后依然没能讨回那两床丝绸被面与轻纱罗帐。此外南过还掏了些钱,来折抵羊角髻身上穿的衣饰鞋袜,即使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羊角髻穿进狗场的,却也仍算是院子的资产。
一应事物全都处理妥当之后,羊角髻当着院里院外围观着的人群,脸不红气不喘的跪在南过面前,以嘴唇亲吻着南过积满污泥的鞋尖,然后抬起头看着南过的脸说道:“你会娶我吗?”
“嗯!”南过点头应承,这种阵仗反倒让他有些脸红起来。
“嗯什么嗯,说你会!”羊角髻舒展眉头谆谆善诱。
“我会!”南过说道。
围观的人中,有几个忍俊不禁发出轻浅的笑声,并未包含着什么恶意,却也还是令南过的脸色愈发红涨。
羊角髻打好行李包裹,将写有自己花名的红绸木牌一把折断之后扔在地上,挽了南过的胳膊就走。
一路上,羊角髻将自己本就丰腴饱满的胸脯挺得更高,俨然一副志得意满的豪迈气势。可当她看到南过所住的那间小木棚的时候,浑身上下的气势就被抽离得一丝也不剩了。她对狗场新人的生活有些心理准备,即使是头彩也不可能住的比别人更好多少,狗场中的房子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住进好地方,一般都需要通过与人挑战,从而赢取更好的房子来住,她就是因为明白这些才不顾惜自己的面子,尽量的从快活居中多带些日用物品出来,要不然她什么也不拿,只身出院,那样岂不是更加洒脱爽利。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她满脸失望的问道。
南过笑容玩味的看着她,不无嘲弄的重申了一遍自己这栋“豪宅”的名称,“嗯,马乐隔壁!”
“你骂谁?”
“马乐!”
“马乐是谁?”
“就是他!”
南过指着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的马乐说道。
马乐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满头满脸的汗水,然后弯下腰,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息着,似乎很着急的想对南过说些事情,不过嗓子干渴得要命,居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有水吗?”南过拍着马乐的后背对羊角髻问道。
木棚中都有储水用的坛子,只是谁都还没来得及打水。
“有梨!”羊角髻将手插进包裹中开始摸索。
“那算了!”南过说道。
马乐连吞了几口口水,好歹缓过了口喉的那阵焦渴燥热,便急着对南过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刚刚去成亲啦!”南过一脸无辜的答道。
马乐的眼睛瞬间瞪得跟两只灌汤包一样大小,支吾了半天,才指着羊角髻问道:“这就是……”
“你可以叫她大嫂!”南过一腆肚子得意的说道。
马乐的脑子转得飞快,瞬息之间就把前后的因果猜透了个七七八八,“你这不是胡闹吗?难道非要逼着人家把你赶尽杀绝才甘心不成?”
“即使我不得罪那矮子,三天之后还是九死一生,得罪了他,也不可能多死一回。现在我结婚讨老婆,好歹今后也有个给我收尸守灵的人。”南过半真半假的笑着说道。
马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苦笑一声说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你还有一条生路可保你不死,你是不是会后悔跟那个矮子结怨。”
“什么生路?”南过疑惑的问。边上的羊角髻也提心吊胆的凑近了一步,生怕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马乐会搅黄了自己这段“金玉良缘”。自己要跟南过住在一起三天才能算是夫妻,这也就是说,这三天里南过随时都有机会反悔。
“不忙说这些,先跟我走!”马乐也懒得在这对少男少女面前做恶人,直接拉起南过的胳膊就走。
羊角髻看着走远的两人,细细思量了一番,终是没有追上去,如果自己黏得太紧只会徒增南过的厌烦,现在她需要做的,是让南过了解到自己的好。所以她就夹起所有行李走进了南过的小木棚,开始在里面用心的打扫布置起来。
南过被马乐拉着去了狗场北门,在路上,马乐对他讲了几件事。北门在下午接来了这一批最后一位新人,那个人自称在场外就和南过结成了对子。所谓的对子,就是两个囚犯为了增加在狗场中的生存率而形成的一种攻守同盟,比方说,对子中的一个人出现了伤病之类的异常状况,而这时候又有人向他发出挑战,对子中的另一个人就可以代替其应战。另外,如果得到挑战者的允许,对子中的两个人可以同时出战。但这种结盟也有很致命的弊端,一组对子的结盟必须在进入狗场之前完成,一经认定便再也无法更改。另外,对子中一人战败,也要支付战胜者双倍犒赏,若是对子中一人战死,另一人也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