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夜鹰总算还记得自己来这座山门最初的任务,匆匆赶往有妖气的“水”部去接海燕。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头等了老半天,却连海燕的影子都没见着。好在这里的水灵根聚集十分充沛,空气湿润,呼吸之间都带着一股凉丝丝的味道。夜鹰眯着眼睛站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海燕现在依旧在“木”部接受治疗,自己就算是在这里站成一块石头,也等不到她的人影。
“我说你啊……明明已经有了足以媲美这里任何人的实力,却还要做这种好像打杂一样的工作。最绝的是,竟然还能做得心甘情愿。”罗晓紧跟着夜鹰的脚步在这座山门里穿行着,他亮着眼睛打量周遭的一切,灰色的眼眸之中闪出几寸深沉的狡诈与恶意,“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的话……”他嘿嘿冷笑着,话语却戛然而止,让夜鹰有种难以控制的胆寒之意。
周围的孩子们依旧在闹腾的欢笑声中前行着,他们才是这个时代最幸福的人。这些有妖气山门的仙人弟子们,接受着时代最前列的先进教育,过着和我们现在相似的生活。外面世界里的一系列苦难,都已经在他们拜入山门的那一天起与之隔绝,在山门之内,许许多多巡游的礼仪行者会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保安的作用,将危险隔绝在门外。他们本来就已经是仙人,处在这个诡异世界的食物链最顶层,世界在他们眼中格外温顺可爱。有许许多多不同的选择权握在手中,这就使得他们处在一种不自知的巨大幸福之中。没有被逼迫的选择,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运的事情。
罗晓混在其中,用一种带着寒意的眼神四下打量着他们,打量着这个曾经离他那么远的高端世界。灰色的眼瞳里,杀意像尘封的陈酿一般,缓缓地从眸子里面漫上来,熏得他一身都是杀气。
“干嘛?羡慕啊?”夜鹰一边赶路,一边回身问道,“那你就羡慕着吧……我可警告你,要是你在这种地方大开杀戒,我也保不了你的。等着摘星子回来把你给大卸八块吧。”
“呵,幼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手了?这儿毕竟是你们修仙者的地盘,分寸之类的东西……我还是有的。”罗晓笑着说了一句,但眸子里漫开的杀气却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从他身旁三三两两经过的弟子们,他们穿着轻便的道袍,开口闭口都是修仙圈子里一些时尚的话题。像什么……天行门的掌门和沧海宗的掌教新婚,或者天庭里传出同性不伦的绯闻之类的。很显然,后者对这群小姑娘更有吸引力。这群男孩女孩看着好像都十七八岁了,个个郎才女貌、一表人才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年龄却幼稚得一塌糊涂。像罗晓这样心路历程远超同龄人的老油条,看他们就跟看三四岁小孩儿似的,喜怒哀乐一眼就到了底。
他左看看,右看看,眼中的杀气降格为了敌意,再降格为厌恶,然后就是一点点嫌恶,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罗晓仰头,看向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的,我住的城市里也有仙人。他们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哪怕是一点点希望,甚至连见都不屑于见凡人一眼。好像我们生来就是什么低贱的种族一样,不配和他们呼吸同样的空气。所以,我反倒更加好奇了,所谓的仙人究竟该是怎么样的?他们如此自傲的资本究竟是什么?”一群嘻嘻哈哈的大孩子穿过罗晓,他们或许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擦肩而过时理所应当的,“现在,我知道了。”
“至少在这座山门,仙人可以算是一群世界上最最不谙世事的孩子。”
“那是你没见过那些套路比天高,心机比海深的家伙……”夜鹰在心中暗暗说道。
“之前我真的是奇怪得不得了,你,夜鹰,出生在社会底层,家中穷苦到几乎可以和我相当了。”他自黑般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你的家底一穷二白,偏偏又不是那种甘于一辈子深陷其中的人。你有一套与你的家庭背景格格不入的思想体系,渴望改变,改变命运,改变不公的现状。这样的话,你就理所应当地会对这种不公平的仙凡阶级产生厌恶感才对……尤其是你在第一次面试失败后,居然还会愿意来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勤杂工,这是我怎么都无法理解的。”
……夜鹰心底一惊,随即又细细思索一番,便对罗晓无与伦比的情报收集能力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这简直就是香港记者的水平啊,跑的快,记得多,还能不断地学习新的情报,在等闲之间便吸取了别人的生命。”
“可我并不想和你谈笑风生。”罗晓摆出一幅死鱼眼的表情说道。
……
待到两人到了那栋枯木真人修身养息的阁楼,却发现海燕早已经换好了一身正装等在门外。看她的样子,还有脚下堆积着的一层厚实落叶,她应该是已经等待了许久。一阵极强的愧疚感涌上了夜鹰的心头,他才应该是那个站在风里等待的人,却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反倒是让女孩子在这里等了他半晌。
罗晓瞥了一眼夜鹰,又看了看海燕的表情,便大概心中有数了。
“乌鸦哥哥……”这话一出口,海燕自己都有些异样的生疏感,就像心中的小溪流忽的撞进一块石头,“扑通”一声,涟漪泛开,将原本平静的心境弄得波澜起伏,“你忘记了吗?还是说,当时枯木师伯说话的时候,你压根儿就没认真听吧。”
“啊,这个,记得啊,当然记得的!枯木真人说话的时候啊……”夜鹰一边勉为其难地应付着,一边用尽脑筋拼命回想。但是,他却只能想起来枯木真人背对着他,坐在一团黏糊糊的绿色团状液体之中,嘴巴一开一合地说过些什么,脸色十分严肃的样子。至于具体说了什么东西……他还真记不清楚了。
见夜鹰那幅敷衍了事的样子,海燕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替他接道,“枯木师伯说,我们要代表有妖气的山门去迎接一个来自龙国的客人。他……”说到这里,海燕瞥了一眼站在夜鹰身旁,好像幽灵般阴魂不散的罗晓。料想事情也瞒不过这个有些诡异莫测的家伙,海燕索性也就一咬牙,照实说出来了,“他的身份很高贵的,所以乌鸦哥哥赶紧去打扮打扮自己啊。到时候在人家面前丢了面子……就可能会引起一系列的外交事故啊!!”
“你这家伙,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忘掉那么重要的外交事件也就罢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一直到现在,你都是一幅邋遢到极致的样子,从来就没见你怎么打扮过啊!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纤尘不染的女孩子,居然和一个邋遢鬼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想想就要炸了!”香草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点,在夜鹰的脑门儿上蹦来蹦去,又叫又闹。虽然她那具质量投影的身体碰不到夜鹰的实体,但却可以像背后灵那样在他的躯干里穿来穿去,权当是在泄愤了。
“这有啥干系啊喂!”夜鹰一边急惶惶地跑回自己的住所,一边和香草斗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就是衣服沾满灰尘却没有洗,鞋子破了个洞露出两根脚趾头,膝盖位置的布料摩擦得模糊不堪,头发没有打理过所以粘在一起吗?有什么要紧的?!”
“什——么——??!”香草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样,猛地跳起来,大声地叫喊着,“你试试看花点儿时间打扮打扮,然后你就会知道打扮自己是一件多累的事情!然后你稍——微——推导一下,就能明白,女孩子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需要花多少时间!然后你就会醒悟过来,想要什么都不做,光凭着这幅邋遢到极点的样子套取女孩子的欢心,简直就是屌丝到不能再屌丝的行为啊!好好修改一下自己的三观吧,你这个令人作呕的大男子主义者!”
“至于那么大反应嘛……”夜鹰有些错愕地说道,“不会是你之前的恋爱经历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吧?好说歹说也是活了6万年的人了,那种凡人之间爱的死去活来的戏码,总不至于在你身上重演吧。”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香草闹得更加凶了,如果现场有枕头之类的东西,她一定会把里面的棉花全都掏出来,狠狠塞进夜鹰的嘴里。
——
“所以说,你在那个人面前装出一幅懂礼貌好孩子的样子,还叫他什么‘乌鸦哥哥’?噗,呵哈哈哈哈哈……”罗晓捧着肚子,对着海燕好无礼数地大笑起来,好像要笑到窒息了,“可以可以,这种称呼你自己觉得不肉麻就是了。”
“……”海燕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她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头一次用一种中气非常不足的声音说道,“这,这关你什么事……”
罗晓一怔,随即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再次大笑起来,“不关我事,当然不关我事。你看上谁都行,那是你的自由。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呢,对自由这东西看的格外重要,不会干涉你的。”
他迅速地转过头去,好不让海燕看到他嘴角轻微的抽搐,“不过,说句无关的话,你们这次的行动……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