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望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愣了片刻，转身回房间，她太急于得到他的资料了，一分钟也等不了！
拨通邵将军的专线，对于这么晚了还打扰他，凌曦有些歉意，但可是！还是那句话，她顾不上了！
邵将军这些天忙于一个项目，也是十分辛苦，此时正要休息接到电话，并没有好气：“凌曦！我知道你着急你的职称，但也要一步一步来，还能专为你一人破例申请特例专办吗？至于三天问一回吗？我的专线为你开的？”老头儿不客气的喝道。这丫头也是没谱了！没大没小的要造反？
“……将军，我没说为职称啊？您这是跟谁生气呢？谁惹您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凌曦耐下性子哄老头儿高兴！
“哼！除了你们几个谁敢惹我生气！说，万里迢迢打电话干什么？”老将军问道。
万里迢迢？凌曦一拍脑门，糟了，还没跟老人家报告自己回国了！这下还得挨训！“将军，我就想问您一件事，我们队长……江明澈，他的脚是怎么受伤的？什么时候？伤到了什么程度？”这是凌曦最关心的，立马问了出来。
邵将军眉峰一耸，目光深邃：“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我看到了！”凌曦心一横，挨骂就挨吧，又不是没被他骂过！
“你回国了？你回国越过我就去山东了？”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啊！心里就只有男人！不过……她一直这样自己也不是不知道！算了，不跟小辈计较！老将军太阳穴跳了两跳，忍下了这口气，“他的伤……你怎么不问他自己？”
“他不告诉我，将军，您告诉我吧！急死我了！”凌曦看将军没骂她，立即开始撒娇。
“唉！凌曦啊，别着急，他前几年出任务的时候，遇险负了重伤，脚踝粉碎性骨折……”
“啊！”凌曦听到此处跟挨了一刀一样惨叫一声，打断了老将军的诉说，她抬手捂住了嘴，眼泪簌簌落下，他怎么能受这么重的伤？
邵将军叹息一声，暗道这可真要命：“组织是做了最大的努力，请了国内最好的外科医生，给他装了人工踝骨，现在也能行动如常。好在他现在是大队长，总领统筹全队工作，不用身先士卒的冲在最前，到也无妨。”
到也无妨？他那样一个人，天神降世一般的一个人，怎么能被折了翼？他当年付出那么艰苦的努力才走到特种兵的巅峰……就这样结束了吗？凌曦心疼的刀绞一般，泪如雨下！
邵将军听到她压抑的喘息，猜到她在哭，心里也一阵难过，这丫头啊！魔怔了一样，为了江明澈，真是拼了！脸都顾不上要了！
“孩子，这没什么，他是江明澈，就算他没了腿，也能顶天立地！怕什么，他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是你等了那么多年的那个人！”
“嗯！”凌曦听了将军的话，心里的憋闷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透进气来，她喘息一声，“那如果我找找外国专家……”能不能更好一点？
“我知道你在国外有人脉，但你要相信国家，不会亏待她的忠臣，我们给予他的也是最好的治疗。”
“是，我错了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凌曦解释道。
“什么时候来报道？”邵将军换了话题。
“明天！晚上……”凌曦一个激灵，立即答道，却把时间尽量后移……
邵将军微微一笑：“晚上不到，军法处置！”
挂断电话，邵将军坐在桌边发了一阵呆，记忆不由自主的回到十几年前，他还没这么老，那几个孩子还那么年轻！他们是多么风华正茂！一代天骄的样子让人看了就高兴！为这个国家高兴！多好的孩子！多好的战士！
感慨一通，警卫员来提醒他休息，他才上床躺下。刚刚闭上眼，神志还很清醒，专线电话铃声又响起来！警卫员眉头一皱，正要掐断转接，老将军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即制止。他还是起身接了电话。
不出所料，来者正是江明澈。
江明澈回到基地宿舍时神魂还未归位！他极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记忆中的仅有几处，都是因为凌曦！即使他们走到了今天，她还是有本事把他逼成这副模样！
江明澈军衔已到大校，副师级，在济南军区分了住房，条件不错，是连排的单独小院。但他除了回军区开会或者有战友来访，几乎没有特意去住过。他没有家眷，不必周末回家，所以永远住在基地宿舍，这里有他的理想，有他的回忆，这里才是他精神的家园。
今日回家，心绪纷乱，久久无法平静。烟点了一根又一根，把屋子抽得烟熏火燎，还是压不下激荡的心情！既然避无可避，于是他破罐破摔的放纵自己，倒在床上细细回忆今天经历的所有的细节，从他接到电话时起，一点一点复盘。他记性好，一切都在记忆中，重温旧梦一般，他忽然觉得不对。凌曦没在北京停留，就到了山东；凌曦看他的眼神和逼迫他的态度；凌曦看出了他负过伤，她怎么看出来的？他恢复得很好，一般人都看不出来啊！凌曦她为什么回国？自己竟没有问出来！
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江明澈翻身而起，感觉脚踝处有些胀痛。不痛才怪，带着一个金属关节，跟她硬拼了一场，实打实的冲锋，毫不留力，明天腿就得肿起来！这个女人，带给自己多少痛？可是，她带给他的别的，更多……
江明澈想要给邵将军打电话，手还没碰到电话机，内线就响了起来！几乎吓了他一跳！什么情况？
他麻利的接起电话，竟是政委老刘。刘豫平开口就问：“是凌曦回来了？”
老刘也是基地的老人了，是为数不多知道凌曦的人之一。
“是，你看到了？”江明澈平静的问。
“没亲眼看到，但现在整个基地都传遍了，估计今天那些臭小子们什么也不干，都在胡猜大队长的私生活呢！后勤的老赵也是当年的知情人，他亲眼看到凌曦了。老江啊！恭喜你了！这么多年……”刘豫平竟哽咽了一下，这么多年，江明澈是怎么过的日子，他都看见了！他从不提她，但事事处处，哪里不是为了她？何时不是在等她？难怪他今天开会失态！这个老江也真是，既然知道凌曦今天回来，他还开什么会？刘豫平想了想，也得真心佩服他是条真汉子，这种时候还记得去开会！
江明澈听着刘豫平碎碎念，他想打断他，却无法开口，无论是赞同他还是否定他的说法，全都说不出口，左右为难。只好嗯嗯啊啊的应付着，好不容易才挂断电话。
一个头有两个大，但战友的关切是真的，他知道，老刘是真心为他高兴，他知道，只是他心里到底有多苦，谁也不知道！
抬手搓了一把脸，他静了静心，才拿起电话拨通北京老将军的专线。
“明澈啊！”是邵将军的声音，声音里带了一点沧桑和疲惫。
“邵将军，这么晚了打电话，影响您休息了吧？”江明澈有一些后悔，明天再打电话也不是不行，怎么就这么心急了呢？他立正站好，真心的跟老将军道歉。
“这么晚打电话，说明你有急事。说吧！”心里猜到他要问什么，自己也想好了怎么回答。事到如今，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呢？自己当年的一个决定，也许真的是错了！现在改正，得伤多少人？悔之不及。
“将军，我想知道，凌曦的情况……所有的。”江明澈身体拔得笔直，仿佛直面着邵将军，也仿佛要直面他一直疑惑的人生……
邵将军缓缓靠在椅背上，他一贯睿智的双眸此刻充满悲悯，挥手让勤务兵离开，他才开了口：“明澈，你是我手下最好的兵，我最寄予厚望的就是你！你一直也都知道。”
江明澈抿紧了唇，短促的回答了一个字：“是！”
“后来基地又来了一个凌曦，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我很喜欢。你们都应该成为我军最优秀的战士，建功立业！”邵将军微微叹息，“你们也都做到了，都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江明澈不再说话，只是紧张的听着，他不知道老将军会告诉他什么，却觉得心在收紧！
“可是当年，我最看重的两个兵，竟然要谈恋爱，还要谈得惊天地泣鬼神！我当时是不知道，是我老了，看不清，没有及时拦住你们！等我知道的时候，竟差点折了我最好的两个兵！”
江明澈听得心一跳，当年自己出事，为什么是折了两个兵？
“你出境外任务，功成身死，噩耗传来，凌曦当时就疯了！我没见过一个人能伤心成那样！魂都没了！我才知道你们两个干了什么！违纪违成这样，我还没有办法处罚，我当时也心疼死了，最得力的爱将就这么没了，谁能受得了？可是我还得开解凌曦！当时我的心情，也是别提！”
邵将军说得激动起来，急促的喘了口气，江明澈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凌曦的身影，甚至表情，那样哀恸，那样生不如死！也许那只是他想像中自己若是听到那样的消息时的样子，若是凌曦出事，他一定是那个样子，生不如死！
“后来，凌曦就沉默了，游魂一样。当时有一个实战的任务，大队考量了一下战况的烈度，觉得可以让凌曦去。烈度不高，情况不复杂，但也许可以把她的魂收回来！于是任务派给了你们一中队。凌曦果然完成了任务，可是因为她太拼命，迎着枪林弹雨冲锋，所以受伤极重……”邵将军如自言自语一般，讲述着当时的情况。
江明澈咬紧了牙听着，眼前一阵一阵模糊！凌曦啊！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你不心疼吗？他极有天分的根据邵将军的描述脑补着当时的情景，凌曦怎么长睡不醒，怎么沉入幻觉难以自拔，如何被送出国外，如何被催眠忘记了前尘往事……竟如亲眼所见，他心痛难忍！他们竟然想办法让她忘记了他！
“那为什么……我九死一生的归来，你们不告诉我她的情况，也没有告诉她，我回来了？”江明澈咬碎牙，才问出这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一切？他声声泣血的质问，让邵将军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回答江明澈的问题，而是继续他的讲述。
“凌曦到了美国，加入了特工组织。在一次行动中失手被俘，组织安排人手营救，于是她认识了一个人。”
江明澈心里一颤，他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后来因为一个特殊事件，凌曦受了重伤，得了抑郁症，又是那个人，衣不解带的照料她，最终打动了她。”邵将军感叹一声，“明澈，你死里逃生归来的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
江明澈单手握拳，几乎攥出了血！你又是重伤吗？这是伤了多少次？你那样开朗的人，怎么能得抑郁症？凌曦，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心疼到他听到她与别人在一起时，竟都没有过分悲愤的心情！疼得麻木了！
“那时候，为凌曦催眠的那位专家因为车祸去世了，也没人能解得开他的咒语唤醒她，所以就没有告诉凌曦你归来的消息！后来，你伤势严重，也是多方救治，等你痊愈归来找我要人的时候……凌曦已经有孕在身。你在那之后，再也没有问过她的消息。”
“……你们从没有告诉我，她失去了记忆！”江明澈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如果他知道事实是这样，那也许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不会与她错过十年！
“是我的错！明澈，是我的决定。当时……凌曦的脆弱超过了我的想像，而你为她的付出也超出了我的预计。这样感情用事的两个人，为情所困，必然影响事业！而那时她正好有了别人，我想，也许她忘记了，正好也能成全了你！是我一时糊涂啊……”邵将军低下头，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能这么倔强！到现在还是找回了后账！
江明澈心中血气翻涌，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他怨她这么多年，竟是错怪了她！难怪她在上海浦东机场遇到他时，表情会是那个样子！迷茫而无助，她奔跑着寻找他，而他竟转身而去……凌曦！她失忆多年，竟在那一刻认出了他吗？
“明澈，如果你恨我，我无话可说。”最后，邵将军说道。
“将军，”江明澈的声音黯哑得不成样子，心火已经烧干了他的血液，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尘烟，“那她这次回国，是要做什么？”
“就我看来，是来找你。”邵将军并不隐瞒，这应该就是事实。
她放弃了一切，为他而来。
江明澈仰起头，哽咽一声，泪如雨下。他再也说不出话，只好挂断电话，任凭滔滔的泪打湿了桌面！这次也是她，总是她在为他们的关系努力，而他明明有所有的记忆，却没有先迈出一步！
凌曦！凌曦！你万里奔波而来，我却让你在冬天的荒野里冻了几个小时！等待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冷漠的把你推到招待所，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再也站不住，抓起车钥匙就奔出了房门。吉普车发出一声怒吼，骤然发动，冲出营房奔向招待所。他要到她身边去！一秒钟也忍受不了！
“吱”的一声，车刹在停车场！江明澈的火热的大脑凉下来终于理智回潮，凌曦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奔波到泰安，跟他耗了那么久，多少个小时没休息了？他怎么能去吵醒她？也罢，能在离她这么近的距离等待她，也是好的吧！
他没有下车，只是点燃一支烟，眼望着招待所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窗口，一口一口的狠吸！他都没有把她送到房间，所以他都不知道她在哪间房间！对不起！凌曦！猛的吸了一口，烟雾呛进肺里，让他咳嗽出声，带出了眼泪！
明明那么想她，为什么终于她来了，要这样冷落她？真是活该让你等待十年！江明澈恨恨的对自己说。于是在这冰寒寂静的冬夜里，他狠狠的折磨自己。
凌曦挂断电话的时候，心还是锐痛的。队长那样的人，当初受伤的时候，心里得有多痛？废了一身的功夫，那是怎么样的生不如死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而她竟然都不知道，亦不在他身边！
她心中说不出的愤怒，却不知朝谁发泄，命运就是这样，把她捉弄得死去活来！冲进浴室用冷水泼脸，直到冻得浑身发颤，她才冷静下来。他的腿没办法了吗？今天看到他，一切行动都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凌曦相信，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不知经过了怎么样残酷的复健！她想像着钢铁的关节与鲜活的血肉是怎样磨合到一起的，就痛得心都哆嗦！他还和自己一起去打移动靶，会不会非常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