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郭嘉躲在石头后面，额头上的汗滴划过鼻尖，一滴滴地滴在地上。他不敢伸出手去擦，在郭嘉的石头前，一只长着牛头的人形怪物正在啃噬着什么，鲜血从牛头的下颚源源不断地溢出，它满足地啼叫了一声，震得旁边的废墟里飘落一阵灰尘。
牛头怪物甩着尾巴，把嘴里最后一块食物连骨头一并咬碎。郭嘉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心脏的跳动也变得更加猛烈。他看得清清楚楚，牛头怪物吐出了属于人的残缺脚掌。它站起身，背对着郭嘉，往外面走了两步，似乎是准备用什么东西把它吃剩下的食物盖住……郭嘉彻底看清楚了那是什么，强烈的呕吐欲望让他不禁打上了摆子。郭嘉强行让自己忍住，连呼吸声都控制到最低点。
被发现的话，就死定了。这一冰冷的事实让郭嘉的大脑变得发涨。牛头怪物并不是赤身裸体，而是在腰间缠着白色的布条，挡住了下身，从布条的缝隙中，明显是牛的尾巴在一甩一甩驱散靠近它的苍蝇。牛头怪物背对着郭嘉，看不到正面是如何凶猛，只需要看它的背影，那爆炸般地强壮肌肉，一块块地从表皮凸起，甚至纠成了疙瘩，就知道郭嘉绝不可能企图强行突破。一把失去主人的大刀，被牛头怪物踩在脚下，郭嘉的眼角开始抽搐，他看到那把刀竟然被牛头怪物随意地一脚踩弯了。
郭嘉想起‘珍兽’这个说法，他听莉莉讲过，那是在怪物群中有如变异的强大个体，有着人类的狡猾和强大，听说‘珍兽’是吞噬了人体之后的进化型，死后珍兽的身体会和其他怪物截然不同地崩溃掉，从而露出保存完好的人类尸体。郭嘉敢拿生命打赌，眼前的这个怪物铁定是珍兽。不然的话，如果每一个怪物有如这般强大，那么人类早就在封锁区里被灭族了。
至少F区是。
加油。郭嘉悄悄告诉自己。黎明正在撕扯着他的影子，让他的影子与石头逐渐区别开。郭嘉在这里祈祷，再等等，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迎接黎明的告终。牛头人堵住了通往据点的道路，已经不能换条路了。
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在石头后面一动不动地躲藏，要比夺命狂奔还要消耗精神力。郭嘉无数次以为它发现了自己，幸好那只是他的幻觉。牛头人回头看了石头一眼，没有看出什么猫腻，它发出闷哼，准备继续寻觅更多的猎物，大概是在储存食粮。郭嘉感到战栗，他不想自己躺在这里供人啃噬。
……狐狸，想必，狐狸也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作战，而且面对的危险要更大。牛头人已经看不见了，郭嘉那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腰，刚想要冒出头，身体硬生生地定住不动。牛头人大步走了回来，刚才郭嘉要是彻底站起身，现在他就铁定变成一具尸首了。牛头人嗅嗅空气，似乎闻到了什么，血腥味道充斥了这一块小营地，它还是什么都没有闻到。它疑惑地从地上捡起弯曲的刀，用力把刀身扳直，然后才再一次离开。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郭嘉站起身，不断地喘息，冷汗已经流到了脖颈，衣服的后面湿了一片。
狐狸，我这边还好，你呢？按照你的实力，现在打赢那个诡异女人了吗？
……
怎么可能？
在死寂的沉闷的废墟边缘中，狐狸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女人恋人般地搂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触感贴在狐狸的后背，带着几分性感的呢喃。几乎任何一个人都会想入非非，只有狐狸不，只有他相反，狐狸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毛骨悚然，脖子上的绒毛都一一竖起。
因为完全违背常理的事情正在发生。
“你看上去不像有据点的人，更像是流浪者。想来也是，看你的眼神就能知道，你正是那种桀骜不驯的人。谁也不能征服，谁也不能牵住你的心，看上去很正经，实际上是个坏男孩呢。”
妖姬缓缓地吐着音节，手指轻轻地感受着狐狸肌肤的热度。她眨着眼睛，眼神里尽是迷离。她用怀念的语气在狐狸耳边说道：
“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问到首领？是哪个据点的首领？呐，告诉我好吗？”
“妖姬？你一点都记不得我了吗？”
狐狸把手里的剑放了下来，看似仿佛被妖姬的柔软所松软了意志，他僵硬了身体几秒，居然放松身体把体重完全靠在妖姬身上。
“既然我能想起来自过去的记忆碎片，那么你肯定也能。妖姬，既然你还叫妖姬，那就说明你能听懂我的话，不是吗？我叫做狐狸，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谁知道呢。”
妖姬松开了狐狸，以完全违背物理的身姿飘动起身，细长的手指把玩着狐狸的下巴。狐狸全然放弃了防备，只是一味地望着妖姬，等待着妖姬回答问题。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为了保持当下的淡然，他究竟做了多少努力。连一丝面部的表情都没有浪费，他做出了可能是人生中最棒的表演。
因为搞不懂。
在封锁区中，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中古世纪的日常、世界末日的废墟、以及混杂在其中的没落科技，近似现实的线索，这些都是搞不明白的东西。更难以理解的事情还有，为什么人会像是中了魔法般的失去记忆，作为代价换来超乎常人的力量。风、雨、雷、电，三种类型的力量几乎全部与现实无缘，更像是剑与魔法的招数，为什么人们身体内会隐藏这些、觉醒这些，完全搞不懂。甚至连活在封锁区的意义都不明白。不过，这和狐狸现在的‘搞不懂’有极其的差别。
就算搞不懂这里是否是现实，依旧可以思考，逻辑还可以使用。水必定会往更低处流，草即便可以动即便可以发光，依旧是草。蛛兽有着钢铁般的身躯，用剑还是可以砍出伤口，它之所以袭击人类，依旧是动物性的目的，胡安娜之所以失去记忆，是因为胡安娜在记忆逆流中迷失了自己……这些都可以解释。说到底，无论再荒谬的事实，都可以通过规则来约束，加以选择和总结，进而完成世界的建构。
法则在约束着世界。
这些是世界的一部分。
但现在，建构被打断了，世界的本身正在逐渐被颠覆。狐狸抬头看着妖姬。红彤彤的太阳正从水平线声升起，黑暗与光明的分别正在拉大差距。周围依旧是死寂，精致的黑色丧服晃动身影，纤细白皙的足腕上隐约能看到一圈红绳，小巧的蝴蝶结在微光里招摇。她真的像妖精一般，在半空中翩翩起舞。狐狸竭力去感知她，却在气息中一无所获。
连最基本的规则都没有遵守。
刚才也是，夺走钥匙的一瞬间，几乎比瞬间移动还要快，简直如同神一样从狐狸手中用修改器修改了事实。
假如牛顿在发表力学理论之后，见到了杯子里的水正在无中生有地溢出，估计会和狐狸有着相仿的震撼。连狐狸自己都想要吐槽，为什么会想到如此别扭的比喻。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他和牛顿相似吧。
也许有一天，他的成就要超越所有人。只有那时，才会没有人可以和他相仿。
“我的确记得你，我见过你，这才是我露面的原因。不然的话，你怎么可能发现了我。不过，即便原本我见过你，就算你我真的是男女关系，在这个封锁区里又还剩下多少意义。哦，这么说真的太残忍了……”
妖姬转过身，微笑着居高临下对狐狸说：
“你现在的实力，跟我差距太多了。所以，我否认我和你相识的事实。不应该吗？”
“是吗？”狐狸仰着头，把手里的剑径直地插在地上，“我想也是。差距太多了，所以才没有办法好好说话。说到底，让郭嘉先走真是正确的。”
“怎么？你放弃了？”妖姬歪着头对狐狸说。
狐狸的心底，正泛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波澜，这让狐狸的心变得越发地冰冷。来自故人的鄙夷，让狐狸的内部像火焰一样燃烧。尤其是妖姬，尤其是她。她还在笑，巧目盼兮美目倩兮。狐狸咬住了牙，吱吱作响。连妖姬都以为他会不管不顾地对着她冲去，没想到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没错，我放弃了。”
这些话狐狸说的时候，心还在发涩，发酸。他控制了自己。妖姬的表情也变了，不过只有一瞬间，狐狸甩甩头，估计是他看错了。
从说话的语气来看，妖姬来到封锁区比狐狸要早很多，一年？两年？时间之长，即便在现实中，也足够两人变为陌路人。狐狸这么告诉自己，过去了，已经结束了。他感觉自己与现实的联系，又斩断了一条。也就是说，他再一次在封锁区里迈进一步，融为一体。
对，这样就好了，原本的狗屁情谊，抛下就好。狐狸内心深处有人在大笑着说，他卑劣地靠近狐狸的耳边。想要她吗？把她打倒在地，然后尽情地羞辱她。就算让她给你生孩子都行，只要你足够强，不是吗？
现在的你……太弱了。
“果然放弃了哈，只是说的话真伤人。”妖姬扁着嘴说，她飘然地停留在狐狸的面前，语气变得冰冷，她的嘴角微微翘起，“那么，你是想死，也是想活？”
“想活？想死？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哦？”妖姬诧异地望着狐狸，他伸出手，握住插在地上的剑柄。
“我放弃的，仅仅是过去和你的情谊。该我提问你了，现在，还麻烦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成为旅团一员的？你们旅团到底想做什么？”狐狸闷声说道，他狠狠地把剑插在自己脚下，黑色的气息在刀锋之间一览无遗，围绕着狐狸形成汹汹的火焰。火势越来越大，而且蔓延得很快，一转眼，整个土地和天空都在燃烧。
妖姬的眼眸中，玩笑被隐匿了。她终于认真起来。
“旅团……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一丝龟裂，在虚空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