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墨名接着说道:“今天,我要给二位讲的,是关于我墨家村‘尚同’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也包含着我父亲对于朝廷和王权的解读。
在我父亲看来,还在人类的蒙昧时期,也就是刑法和权力还没有诞生的时候,人们互相之间用言语表达意见,人人都以自己的是非为标准。这样一来,一个人就有一种意见,两个人就有两种意见,十个人就有十种意见,人越多,他们不同的意见也就越多,这样也就越是混乱。每个人都主观的认为自己的意见是对的,别人的意见是错误的,因而相互攻击。在一个家庭内,父子兄弟经常因为意见不同而相互怨恨,使得家人离散,不能和睦相处,天下的百姓也都为自己的意见坚持己见,以致弄得天下混乱不堪。
明白了天下所以大乱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一个统一的是非观念,所以人们就选举贤能的人,立为天子,来管理天下,明辨是非。天子有了以后,因为他个人的力量不够,而天下的是非又太多,于是又选择天下贤能的人,立为三公,来辅佐天子,共同管理天下。
天子和三公设立之后,天子就向天下的百姓发布政令来约束万民,“你们听到善和不善的,都要报告给当地行政的长官,上面认为是对的,大家都必须认为是对的,上面认为是错的,大家都必须认为错。是非与大众保持一致,不与下面勾结,这就会受到表扬,如若不然,就会受到惩罚。根据这些善、或不善的行为,来制定规矩,让天下百姓都来遵守,人人都有了可以依据的准则,这样天下就不容易混乱了。
而这些用来约束万民的行为,便是这个世间最早的刑法,而负责掌管刑法的人,便是这个世间权力最早的来源。”
顾千玄自语了一句,“刑法、权力?”
“也正是因为受到那些上古先民的影响,当初我父亲在修建墨家村的时候,为我墨家村制定了极为严厉,所有人都必须得遵守的刑法。”
“刑法?”赵姝道:“就你们村子几十号人,还用得着讲刑法吗?”
“我父亲的意愿是经邦治国,所以我墨家村虽然小,可以当然要讲刑法,而且所有人都必须得无条件的遵守,包括我父亲在内。”
“尚同、刑法”,这是是顾千玄和赵姝到这里听到的第五个故事,前面所讲的这五个故事,看似是墨家村内的故事,但每一件无一不与治理天下有关。看来,这位墨道子的最终的宏愿还是在政涂方面,虽然不知道他的过去,但想来墨家村八成也不过是一种默默不得志的解脱而已。
无论是要求人人劳动也好,要求节葬也好,要求尊重鬼神也罢,在这些要求之中,看似与政治没有任何的关系,但却始终潜伏着政治的因子。要求人人劳动,是因为世上还有很多人吃不起饭,要求节葬也是因为如此,禁止过分的浪费,要求尊重鬼神,是为了让上流的统治者,心存敬畏,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置万民于不顾。如果说前面这些,还只是顾千玄的猜测,那么今天听到的这第五个故事,那位墨道子先生的政治主张,就太过于明显了。
“对于刑法,我的父亲一直主张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也是我墨家村的硬性规定,也正是这样,我墨家村对于定罪量刑,特别是死刑,都很是慎重。不光是我们村子,诸侯间的一切事情,都应该严格的按照法律来办事,当世的这些贵族、豪门,擅自虐杀无辜的百姓,暴民夺食的事情经常出现。所以更应该制定严格的法律,让‘杀人者死’,来反对当今的滥杀无辜。”
“本来原始社会中的选贤任能、治理天下的模式是完全可行的,可惜随着时间推演,现在的社会却早已发生了变化,当今世界,所谓的天子、王侯都已经失去了最为原始的是非标准。王公大人根本不再为人民着想,而一心想着奢华、淫欲,而那些诸侯天下,也都一心想着争霸天下,不顾百姓的死活,他们选择大臣的标准也不再是明辨是非,为民服务,而是能否帮他们争霸天下,这也是当今社会,兵法、权谋如此盛行的原因,所以当今社会才会这么的混乱。有赖于天子和诸侯所制定的各类法律,社会小民的互相争斗确实减少了很多,可是那些法律却用不到诸侯和贵族们的身上,使得诸侯间的战斗却连连不断。我父亲经常悲哀的说道:‘当初本来是为万民服务的刑法,现在已经堕落成了奴役万民的工具了。’”
如果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看来,贵族、朝廷、法律的存在,确实是一种大大的不公。那些上流的人物,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却享受着最为奢华的东西,仿佛如寄生虫一般,吸取着百姓们的血液。而那些百姓们,除了要负担各类苛捐杂税以外,还要把最为丰腴的美女,最为奢华的美食,拿去他们享受。
顾千玄面向着墨期,道:“那请问,在墨先生看来,那所谓的这些王权、法律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全部取缔的话,那这个世界又将何去何从呢?”
这是很多平民百姓的疑惑,他们谁都知道法律和上流社会对他们的不公,可是却又没法改变,以他们狭隘的见闻,又拿不出更为稳妥的解决方案。只能在世代的压榨与剥削中,永远的生存下去,他们唯一的渴望,是希望能够变成上流中的一员,然后敲砸着如他们一样的平民。
“你问的是曾经,还是现在?”
“如果是曾经,那些所谓的天下、大臣都是无欲无求,一心想着为万民服务。而现在,他们都代表着私欲。”
“所以,我的父亲始终认为,尚同的最高标准,并不是人,而是‘天’。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有内斗,最终还是会造成社会的动乱,只有‘天’才是无私,才能作为天下的最高标准。所以,我父亲很是希望,大家能够回到大商王朝时期的原始神权时代,把‘天’作为这个世间的最高标准。”
第六天,顾千玄道:“不知墨兄今天又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今天,我不给二位讲故事!而是带二位去扫墓。”
赵姝道:“你们墨家人不是不修墓,死后要变为花费吗?”
墨期道:“赵姑娘有所不知,我父亲反对死后厚葬,只是因为那会‘辍民之事,靡民之财’,但是今天,我带你们去看的,则不是一座一般的墓,说得更具体一点,那更像是一种精神。”
跟着墨期,三人向外走去。
“我父亲时常对我们道,无论这个世界是如何的昏暗,可总会出现一些事情让我们看到人性的伟大,让我们相信这个世界的道义。虽然这样的事和人,已经很少出现了,但仅仅一件,就足以让我们永远的守护了。”
“你们可曾听说过,飞廉,这么个人物。”
赵姝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大商末期,商纣王的爱将,传闻他与恶来二人,在商纣一朝,独揽大权,巧言货主,趁着皇朝混乱的时候,偷偷盗去了商朝的宝物,在周武王入关之后,又投靠周朝,被姜尚斩首。”顿了顿,赵姝接着说道:“不过还有一种传闻,飞廉本是个奴隶,却有幸得到了商纣王的重用,帅军讨伐东夷,商朝灭亡之后,仍然坚持与大周作战,最后兵败被擒,拒绝了周王朝的收拢,被杀,听说死状极为凄惨。”
墨期笑了笑,道:“不知赵姑娘,你作为赵氏的公主,相信那一种传闻呢?”
赵姝道:“史家的事不能尽信,我也不知相信那一种。”
“我父亲说过,曾经对于飞廉的这两种传闻,他也不知如何抉择,可是再遇到了这座大墓之后,他终于相信了第二种传闻。”
就在说话之间,三人来到了一座坟墓前,那座坟墓看起来很是普通,至少与外面的坟墓看起来并无任何的不同,仅仅是比较干净而已,看来时常都有人前来打扫。
顾千玄道:“这是?”
墨期很是虔诚的跪了下去,朝着墓碑行了三个大礼,然后道:“每个月的这天,我们村里的人都会前来此处祭拜,这里,就是——飞廉将军的坟墓。”
“飞廉将军是一个很有传奇性的人物,是身份低微的奴隶出身,是能与熊虎搏斗的勇士,后来得到商纣王帝辛的赏识,让其掌握军权。而此时的大商王朝,内部因为权力的斗争,已经四分五裂,外部群敌环绕,为了报答帝辛的知遇之恩,飞廉将军率军征讨东夷,经数十年方决出胜负。他数十年间纵横东夷而无人能敌,堪称一代战神,但无奈,等他大胜归来之时,周朝已经入主中原,失去了支援,他自己也兵败被俘,被处以极刑,罪名就是巧言货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