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益心里明白,所谓谈判,根本就是胡扯。归义军与甘州回鹘几十年没打过仗,没有恩怨,但是归义军在法理上占了高点,那就是继承张议潮留下的基业。
看来长安方向还是不愿意看到归义军重振声威,张承奉也对他有了警惕。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只怕李弘益搞突袭的想法没办法实现了!
果然不出所料,边界的游骑回报,删丹县又增派了近万骑兵,连同一支回鹘部落也游牧到了张掖城东南。对来往甘肃二州的商队的巡查,也更加严密了!
李弘益叹了口气,这特么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甘州回鹘,归义军有对你们下手的想法!药罗葛仁美不做防备才怪了呢!
慕容阎昆找到了李弘益,一通抱怨。他可是一直想要甘州南部的那一大片牧场,好给自己的吐谷浑部找一块生养的土地。原本以为与李弘益联手,可以攻下甘州。
被敦煌和长安这么一搅和,全都泡了汤,至少看情况今年是没有指望了!李弘益还能怎么办?他毕竟还是归义军下属,不可能越权行事,只得宽言安慰了好半天,才把慕容阎昆打发走。
经过此事,张承奉回想了一下,发觉自己办得确实有些不妥,当时既然给李弘益下了命令,便应该叫自己这位表弟见机行事。不过他也明白了朝廷的意思,若是归义军如索勋时向西扩张,没有东去的意向,长安那里才会安心。
于是他给李弘益写了一封信,只说归义军如今兵力粮草不足,不能两面开战,目前要先取西州,重建北庭都护府,叫李弘益在福禄县安心驻扎练兵,自会有用的着他的地方。
信中还要求李弘益继续为其他各军提供火药罐,所需钱财、人、料等,节度使衙会竭力提供。
李弘益强忍着怒气,对众人说:“攻打甘州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吧!”曹用行沉着一张黑脸不吭声,林大端等人都扼腕叹息。
李珽作为记事参军,是有权看阅李弘益一切来往书信的,他笑了笑:“我看敦煌那位也知道自己办的差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承认罢了!”
看到李弘益仍有怒意,李珽说:“既然张节度不允我玉门军出兵,咱们便就地军屯吧!”李弘益这才点点头:“便由公度兄上书报备吧!”
实际上从沙州向东,依次的瓜州、肃州乃至甘州,都是南靠祁连山脉,北面大片的沙漠和荒漠,只有南方适合耕作和放牧。
西北地区人口少,适合耕种的土地也不多,还要被回鹘、羌、吐蕃、吐谷浑等诸多游牧民族占用为牧场。即便如此,肃州也和沙州一样,因为人力缺乏,废弃了许多耕地。
李珽的意思,既然玉门军暂时不能动弹,那么便就地军屯,开垦部分土地,可以解决玉门军部分粮食需求,也不用四处筹集,远远地运来了。
李弘益去了甘州一趟,最羡慕的便是张掖、删丹两县南部的大片富庶的土地,被回鹘人用来放牧,实在叫人心痛眼热不已。
他将李珽留下,其余人等都各自办事,犹豫了片刻,低声说:“公度兄,如今天子身边,谁最受宠信?”
李珽楞了一下,惊讶地说:“十一郎,莫非准备走太监的路子,谋求…?”他的后话没有说出来,李弘益也不掩饰,点头说:“不错,若我能谋任一州,便有了自主权力,好过处处受人掣肘,不能按照我的心思去做事!”
当今的大唐皇帝为李晔,也就是唐昭宗。只是昭宗乃是庙号,是皇帝死后才定的。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唐僖宗病故,宦官杨复恭拥立唐僖宗之弟李杰为帝,即是唐昭宗。他即位后,先改名李敏,又改名李晔,特意挑选了一个较为生僻的字,以方便臣民百姓避讳。
李晔素来英武,为了改变自中唐以来宦官随意拥立更换皇帝、把持朝政的情况,他于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也就是前年夺了杨复恭的兵权,免去了他的官职,叫他回家养老。
杨复恭心中不服,跑到汉中,纠集了一帮兵力与朝廷对抗,如今正与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交战之中。
李晔虽然驱除了杨复恭的势力,可是宦官的权势犹在,现在右神策军护军中尉韩全诲与李茂贞有旧,在朝堂上还是有话语权的。
李弘益是想走韩全诲的路子,送上厚礼,谋求一州,从张承奉手下独立出去,这样才能完全施展开来。
李珽抚着胡须,他下巴的胡须不长,却极为爱惜,思考了许久,说:“若单走宦官的门路,只怕于十一郎名声有损。现今的尚书左仆射刘崇望为人方正清廉,太尉杜让能据闻也不得天子的意,倒是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崔昭纬,此人心术不正,善弄权术,却可以沟通他的意见!”
只不过李弘益年纪不足弱冠,又不是皇家子孙,出任一州是不可能的,除非立了极大的功劳,才能买得动太监和大臣,为自己美言几句。
李弘益摸着鼻子,说:“既如此,甘州还是要打的,再拿下凉州。若此二州复归大唐,我向朝廷求凉州,也是容易些了!”
李弘益最大的弱点,便是朝廷中无人替自己说话。毕竟远离长安,便是宦官、大臣欲与藩镇、军队勾结,他也是实在离得太远了些。
不过拿下肃州有一个好处,就是离长安更近了些,消息也更通畅了些,否则李珽也不会知道新近冒出来的韩全诲的名字。
对于李珽来说,他作为传统的士人,既愤恨于天下藩镇作乱,又哀痛于堂堂天子至尊处处受人所制。他不知道李弘益是否是他心目中那个平定天下、重振大唐声威的人,但是至少李弘益是肯做事的,他谋求一州独立于张承奉之外,李珽也是相当支持的。
派往长安打通关节的重任,最后落在了李琪身上。唐朝的科举制度分两类,一类是每年举行的常科,另一种是皇帝临时下令举行的制科。
李琪是一心想要参加常科的,这才是科举的正途,远比制科来得荣耀。于是李弘益叫松孝德给他派了一小队人跟随,带了足够多的盘缠和拿来贿赂的珠宝财物,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众人,向长安而去。
六月间开垦收拾废弃的农田,再播种已经晚了,李弘益便开辟了数百亩土地,沿着一条祁连山下来的小河,开始种菜。
西北之地,绿色的蔬菜可比粮食还要贵。他以军垦的名义,联手福禄县令等,带领士兵疏通水渠,修整河道,修路种树,将田地翻修得整整齐齐,以人粪为肥,施在地间。
河西因为汉人较少,一向有结社的传统,互相扶持,遇到佛事等,便各家凑钱供奉。李弘益也没费多大的功夫,便将各村庄百姓组织了起来,又从回鹘和吐谷浑等部收购耕牛,以很低的价格租赁给农户。
就在他耐下性子,认真农垦时,又接到了游骑斥候的回报,自张忠贤返回酒泉、那位宣旨的散骑常侍离开后,药罗葛仁美亲率大军万余,巡视张掖,在甘肃二州边界游牧,设立了半流动的王帐。
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来了!慕容阎昆也坐不住了,他的祁连军经过整顿,依旧驻扎在福禄县东南的祁连山边,比玉门军更靠近边界,感受到甘州回鹘的恶意,憋了一肚子气,跑到了玉门军营中。
通报之后,看到李弘益和手下诸将领等都在,他也不掩饰,反正与这些人混得熟了,大叫:“李游击,药罗葛仁美是欺我肃州无人吗?”
他的吐谷浑部与甘州回鹘对峙了六七年,自然知道药罗葛仁美的真正实力,知道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只是张承奉并不看重自己,想来想去,还是来李弘益这里“哭诉”一下。
两军驻扎的营地离得并不远,是以慕容阎昆没事就跑来。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初去敦煌见了张承奉,原以为对方会高看自己一眼,哪知虽说受了归义军的封官,却被削了数千兵额。
慕容阎昆最终想明白一个道理,吐谷浑的名声太差,数次反叛,早已经不被敦煌那里所信任,他唯一能指靠的,就只有李弘益了。若要再领着吐谷浑反叛,他该投靠谁去呢?
是以慕容阎昆来玉门军很是勤快,李弘益也不避他,平日里的训练军演也叫他看,还打算拉着祁连军一起搞一次军事演习。
训练的方法大同小异,也没有必要遮掩的。慕容阎昆一向以为祁连军兵力远超玉门军,只觉得若是两军对垒,未必会输。参观了两次玉门军的军演,他再也不敢有这种想法了。
李弘益看到他来,笑了笑:“药罗葛仁美虚张声势,若真有心攻打,何必造出如此大的动静来?慕容将军,不如你我二军,一起搞一次军事演习,也做给仁美看看,如何?”
慕容阎昆听了,脸上大喜:“李将军此话,正是某心中所想!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两军联手,也叫甘州的回鹘瞧一瞧,到底哪家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