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站在山坡上,分别是侯龙波,柳承范,朱俊。
他们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数千庄丁收拾残局,侯龙波放的火烧得并不够彻底,庄丁们攻占了黑龙寨,还是大有收获的。
手快眼细的,便将土匪们抢劫得来的银两首饰,塞了满怀;次一点的,便肩扛臂夹,满满都是丝绸布匹;那再次一点的,便是有什么拿什么,什么破烂也不在乎了。
有几个老兄,居然拿着几个铜夜壶和铜尿盆儿兴高采烈的走下山来,脖子上,还挂满了黑龙寨喽啰们腌制的腊肉和香肠。
黑龙寨里有几十个被裹挟绑架的妇女,也被各庄队长抢了回去。
柳承范笑道:“我现在最想看的,是平行关孙将军的脸色。”
他们在官兵赶到之前干净利索的结束了战斗,更重要的,是更加干净利索的将多达九马车的赃物“转移”了出来。
所有参与攻击悬崖的猎户,还有在悬崖底部等着上面扔下物资的庄丁,都是柳承范的心腹。
当然,这些人也死了不少,攻击悬崖摔死和战死了十六七个,底下捡拾物资的,竟然有六个人被侯龙波众人扔下来的马车活活砸死。
他们实在太心急了。
朱俊忽然笑道:“照卑职的意思,我们怎么也得给这孙将军一点面子,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官兵,我们怎么样也得帮他立些功劳。”
柳承范脸上满是轻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轻蔑谁,他笑道:“朱县令,那是你的事情。据我所知,你的文笔,在你那一科那一榜里,是很有名声的。”
朱俊苦笑道:“文笔再好又能如何,还不是活活做了六年的县令?!”
柳承范大笑,笑得朱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柳承范止住笑声,方才说道:“朱大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上面派你来监视老夫,肯定早就许给了你好处,所以你也不用在老夫面前继续演戏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大家有了交情,有话便好说了。从今以后,我希望你给上面的报告里面,能少说我些坏话。”
朱俊笑道:“柳大人教训的对,咱们有了这次交道,我自然知道,今后要怎么做的。”
侯龙波忽然插话道:“朱大人,你知道怎么做便是最好,我要说的是,你还将会知道,正确的做法,会得到很多的好处。”
他这番话,已经再清楚不过的表明,自己站在柳承范这一边,而他做出这样明确表态的目的,柳承范和朱俊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柳承范点头,道:“龙波说的不错,朱大人,不得不说,你把那十五万两黄金,隐藏的很好。”
黑龙寨上,储藏的口外黄金,居然有十五万两之多,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柳承范的目光转向了侯龙波:“龙波,这次大战是你出了大力,所以,这些黄金,就由你来分配。”
“那晚辈就无礼了。”侯龙波当仁不让,笑道:“黑龙寨已经被扣在悦来客栈的五万两黄金,尽数拨给参战庄丁,我已经有言在先,这份卖命钱,必须要给。如果剩余,那就两位平分。”
柳承范两人点头。
侯龙波接着说道:“现在藏在山洞当中的十五万两黄金,我想分成五份。第一份,要作为收缴的赃款上交朝廷,否则我们便师出无名,而且也难以阻塞参战庄丁,衙役,以及黑龙寨俘虏的悠悠之口。”
柳承范点头,笑道:“何况还要给省里,州里那些当官儿的,也要留些甜头。”
他转向朱俊:“所以在你的报告里,只能写收缴黄金一万两,那两万两黄金,便要分场合送给那些随后赶来的老爷们。”
朱俊点头,笑道:“柳大人放心好了,上面一定会很满意的!一万两黄金赃款的数目已经不小,放眼整个山西,几十年没有破过这样的大案了。”
侯龙波笑道:“第二份,便要献给柳老伯,此次大战,柳老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居中调度,自然应居首功,得到一份自是理所当然。”
朱俊点头表示赞同。
柳承范连连摆手,笑道:“老夫何德何能,敢当首功吗?!”
侯龙波心里顿时犯上一阵恶心,面前这老者何等虚伪,他只说“不敢当首功”,却根本不说“不愿收黄金”,贪婪之态,一目了然。
朱俊笑道:“柳大人何必如此谦虚,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没有您,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成,自然是应该得的!”
柳承范点头,笑道:“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其实老夫年纪已大,要这些黄白之物却有何用?早晚还不都是儿女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特意在“女”字之下,加重了语气,同时用眼神斜睨侯龙波,什么意思,便是个傻子,也应该知道的。
侯龙波接着说道:“柳老伯,贵公子和贵小姐,带领各庄庄主和庄丁,不避锋镝,冒死奋战,贵三公子还因此身受重伤,贵庄亲属,很多人还杀身成仁。这份热血,当然值得这一份补偿!!”
柳承范点头,道:“伤亡庄丁的家属,确实也需要抚恤,好吧,这一份我们要了。”
一共十五万两黄金,他一家就分了六万两,自然是满意的很。
侯龙波转向了朱俊,朱俊立刻身上颤抖,一是马上就要分钱了,激动得很,二就是他实在很害怕这个年轻人,这个人身上竟似有某种魔力,能够让人不寒而栗。
县府的衙役有回来报告的,说这年轻人在交战当中,竟然一指便点断了那黑龙寨老大的心脉,什么武功已达化境,什么天下无敌之类,虽然这些衙役也是道听途说,但这个年轻人手段极为高明,心思极其狠毒,却是一点也不假的。
侯龙波道:“朱大人,下一份,我想将三万两黄金分做两半,一份给你,另一份准备送给即将赶来的平行关孙将军-----您不会生气吧?”
朱俊笑道:“卑职不敢,卑职微末之劳,得到这些已经是附庸风雅,攀龙附凤了,哪里还敢计较多多少少?!”
此次大战,侯龙波出力,柳承范出人,而朱俊自己确实只是打打下手,分他一万五千两黄金,也确实不少了。
何况面对柳承范和侯龙波这两个魔头,真要多给,他敢要吗?
一万五千两黄金,便是白银十八万两,加上上次侯龙波砍朱俊脚趾所给的十万两,还有客栈黄金的剩余,这一次事件,朱俊就捞到了三十多万两,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侯龙波笑道:“剩下那一万五,我便用来打点那位孙将军,毕竟剿匪是军队的正事儿,只有让他给我们向上面说好话,这件事情才能做得更圆满。”
“很好。”柳承范点头:“嗯,龙波,你安排得确实很好,此次你出力最多,最后一份自然应该是归你了!”
“不。”侯龙波笑道:“我这个人不缺钱,剩下的那一份,我打算交给威远镖局薛夫人。凡事皆有缘由因果,此次事件,如果没有威远镖局触动黑龙寨这个机簧,便是再不会有后来大破黑龙寨这件事情,何况,威远镖局年中遭逢大难,现在也还欠着巨债,正是最需要用钱的时候。所以虽然镖局此次出力不多,但我还是想有所表示,想来两位也能谅解吧?”
“嗯,龙波你真是侠肝义胆,知恩图报,柳某很是欣赏。”柳承范笑道,紧跟着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不过此事事涉机密,关碍重重,我希望贵镖局也能谨守秘密。”
“那是自然,谁会跟钱过不去?”侯龙波微笑道。
三人开完了“分赃大会”,就看见一队军马,急匆匆赶来,人人都跑得汗流浃背,正是赶来“剿匪”的,平行关孙将军。
侯龙波大笑,从山坡上飞身而下,几个身法之间,已经到了队伍对面,那些官军都认得他,居然立刻欢呼起来。
朱俊看着,笑道:“这个侯总镖头倒是威望很高呢。”
柳承范笑道:“哪里是他威望高,官军既然是来分油水的,又知道他便是金主,自然把他当祖宗供着的。”
两人再看,侯龙波居然已经将那孙杨虚拉到一个僻静的背风处,两人热烈交谈起来,却见那孙杨虚的脸,越来越红,还布满冷汗,后来干脆浑身都颤抖起来。
“怎么,他嫌少不答应吗?”朱俊道。
十八万两银子还嫌少,这小小的五品守备胃口倒不小啊。
“你错了。”柳承范大笑道:“他不是嫌少,他是没想到数目会这么大,吓的。”
宁河是这附近的一条小河,冬天也不结冰,是这附近四十多个村子的水源地,两岸植被丰茂,飞禽走兽云集。
世间事就是这样,此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此时人人皆恨不得将棉被穿在身上,偏偏这条小河却仍然流动不止,丝丝暖气蒸腾,热雾弥漫,宛若仙山。
山西巡抚的仪驾沿着小河蜿蜒而行,穿过小河上一道小木桥,已经赶到了繁峙县城。
刘大人来得很快,据说是因为他正好在各地视察,闻得此次大捷,便匆匆赶来,处理善后事宜。
据说而已,即便他身在省城太原,也会快马加鞭赶来的,因为此时此地,有他想要的东西。
功劳,和金钱。
山西巡抚刘东峰看上去和蔼可亲,没有什么大架子,此人却是徐谦的得意门生,年仅四十一岁却身居巡抚之位,是公认的官场明日之星。
徐谦将他外放到这战略要地出任地方官,便似乎已经注定他日后的平步青云。
柳承范,侯龙波,朱俊三人,现在便站在了他面前,孙杨虚本来也想来拜见巡抚大人,但关键时刻,朱俊提醒了他一句,本朝惯例,未得朝廷命令,武将不得私下拜见文官,孙杨虚方才悻悻然停止。
因为柳承范算是老前辈,刘大人很给面子,而当侯龙波说起,自己和徐勉,孙道志的关系,刘大人立刻肃然起敬。
刘东峰笑道:“原来如此,侯总镖头何不早说,都不是外人啊!老恩师家教十分森严,徐贤弟婚礼,我这个做师兄的都不能参加,送去的礼物也都被退了回来,还要严加训斥一番。徐公子能喝你的酒,算是很给面子了!”
朱俊和柳承范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看出侯龙波说的是真话,想不到这小子交游如此广阔,现在已经隐隐然与徐谦搭上了关系,这又是大出他们的意料。
闲话说了半个时辰,然后由柳承范交给刘大人一个信封,说是给刘大人关于此次事件的详细汇报呈文。
刘大人一摸便知中是何物,心情更是爽了,忽然笑道:“正事说完,却有些闲话,晚生记得柳大人有位千金,年已十九,还未出嫁,说是,非英雄不嫁,我看眼前不就有一个青年英雄吗?”
侯龙波装傻充愣,道:“是吗,此地还有这等人物,大人可否介绍给侯某认识?”
刘大人大笑:“好,今晚庆功宴上,我自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等到柳承范和侯龙波三人刚刚离开,刘东峰便急不可耐的打开信封,里面装着十二张万两银票,还有一处太原房产的地契。
刘大人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柳承范总算还知道些规矩,只是年纪一大,心思太乱。也不想想,我是山西的地方官,你送我太原的房产,我敢住吗?真是老糊涂了!”
柳承范不糊涂,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就是要让人觉得他已经老糊涂了,这份心思,此时满脑子都是银子的刘大人,又怎么会想明白。
------------------------------------------------------两个时辰之后,繁峙县衙。
张灯结彩,弦乐齐鸣,黑龙寨剿匪的庆功宴,就在这县衙大堂举行。
山西巡抚刘大人又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赞颂的对象,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根本没有参战的平行关官军,
以及“指挥作战”的守备孙杨虚孙大人,居然名列首功。
次要功劳,便是繁峙县令朱俊,据说他大义凛然,当机立断,居中协调,保证供给;威远镖局见义勇为,名列第三。
出了大力的柳承范及其十几个庄子的众多人马,竟然榜上无名,
柳承范却面如止水,并不计较,因为他知道规矩,刘东峰的奏折上不写他,其实就是在帮他,十几万银子的交情,自然不是白给的。
道理其实很简单,柳承范一个退休官员居然能够一呼百应,随随便便在家便能组织起了三四千人的军队,攻城拔寨,如果这个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恐怕未必是好事。
这个柳承范,是昔日太上皇的心腹,当今皇上恐怕早就对他是“别有深情”,退休在家如果还要如此张狂,那就离死期不远了。
柳承范得到了他该得的,这就足够了。
他手下的庄丁也不会反对,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赏钱,卖命卖命,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报酬,朝廷表彰与否,不过是虚名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的。
至于死掉的几百条人命,在柳承范眼中,只是他菜圃里的韭菜,掉一茬,很快便会有新的一茬长出来的。
刘东峰讲完大道理,举杯笑道:“诸君,请痛饮此杯!”
众人干杯,刘东峰接着笑道:“公事说完,还有两件小事,要给大家说一下。薛夫人,”
他的目光转向了如云,笑道:“威远镖局早就是侠名满天下,不想今日让我山西遇到,果然是出手不凡!你们协助官军打破悍匪巢穴,我代表山西官民士绅,感谢贵镖局。拿来!”
一声呼喊,四个跟班立刻出来,却举着一面锦旗,上蒙红布。
刘大人走过去,亲手揭开红布,却是四个大字“忠义镖威”!
如云起身道:“大人如此高抬,妾身等实在不敢当!”
刘大人笑了:“薛夫人实在过谦了!如果您这威远镖局不敢当此四字,那天下镖局,就没有人敢当了!还望夫人笑纳!”
如云行礼如仪,笑道:“那妾身就受之不恭,谢刘大人赏赐!”
手下镖师高高兴兴将锦旗接了过去,这锦旗上的四个字,是他们用命换来,说实在也真是当之无愧。
而且这锦旗是官府所赠,他们今后保镖,可以大张旗鼓打出来,那么行镖天下,就更加方便,黑白两道,自然都会给些面子的。
朱俊起身,向刘大人躬身笑道:“巡抚大人,您不是说还有两件事吗?这第二件事……”
“第二件却是私事,恕刘某冒昧。据我所知,柳大人的千金,曾经许下诺言,非英雄不嫁,可有此事?”刘东峰笑道。
柳承范大笑,道:“大人真是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这的确是小女曾经说过的话,小女今年十九岁,已经连拒了几十门亲事,便正是要遵守诺言,找不到英雄,我女儿宁可终身不嫁。”
刘大人大笑,道:“好个义烈女子!俗话说,英雄难得。又有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家请看这宴席当中,不就有一位青年英雄吗?”
众人的目光登时都盯在了侯龙波身上,侯龙波面不改色,他现在的脸皮怕是有三丈厚,众目睽睽,他见得多了。
朱俊笑道:“侯龙波侯大侠,何等英勇智谋,英雄两字,足以当之!!今天有刘大人为你保媒,这面子太大了!”
侯龙波起身,脸不改色,心中却似翻江倒海,他当然想娶如烟,可是他也知道,如果娶了如烟,会伤透另外一个人的心。
他还未及说话,如云已经起身,看着侯龙波笑道:“龙波,既然刘大人如此关心你的婚事,为你向柳大人开了金口,你怎么还不答应?!”
威远镖局众人都是一惊,这是怎么了,如云明知道一诺和侯龙波的事情,是最不应该答应的人,偏偏就在鼓动侯龙波娶这如烟姑娘。
侯龙波看着如云,居然有些结巴了:“可是,夫人……夫……”
如云看着侯龙波,眼神很是复杂,脸上却笑道:“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的。”
这一句话别有深意,侯龙波自然知道。
刘大人一见两人如此神情,便知此中必有渊源,却笑道:“还是薛夫人细心,会替你安排好所有的迎亲事情。龙波,你有这样的东家,也真是有福分。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本官亲自玉成此事,你答不答应?”
众人看这巡抚身为高官,却对一个平民百姓的婚姻如此用心,大献殷勤,便知此中奥妙了。
侯龙波马上深施一礼,笑道:“晚辈深深仰慕柳姑娘,今日又得刘大人亲自做媒,感激不尽!”
“好,好!”刘大人转过脸来看着柳承范,笑道:“柳大人,这个女婿虽然不是进士出身,却的确是当世英雄,方今乱世,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你就开金口准了吧!”
柳承范大笑道:“有你刘大人作保,我如何拒绝得了?只是龙波,你一定要善待我女儿,否则,老夫我可要找你麻烦!”
“是,柳大人!”侯龙波笑道,躬身施礼:“请您放心,晚辈一定会对柳姑娘好的!”
“傻小子,这个时候,还叫什么柳大人吗?!”朱俊在一边笑道。
“是!”侯龙波立刻改口道:“岳父大人!”
堂上堂下一片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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