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景珍泪

第四十章--金井昔年忆往矣

2017-10-30发布 5909字


平常的时候,我只喜欢喝那香飘飘的奶茶,却不怎么喜欢喝咖啡。而今天,却倒是出奇的和平常不同,在这温暖的咖啡厅里,默默点了杯星巴克咖啡。

窗户被冬日的严霜给糊上了一层纱衣,咖啡的热气飘到脸上,虽然带来了那仅仅几秒的温暖,闻到地,却是一阵阵的苦涩,带着些许香气的苦涩。

“青春苦咖啡?”

我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如今的我不过十八岁,在已经二十三岁的他面前,却还是那么青涩稚嫩。自然,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北京的冬日, 是这座城市最冷清的时候。咖啡厅里出了服务员来回的脚步声外,和仅少的几个顾客以外,并没有其余的声音。

我用手轻轻拿起杯盏,放在嘴边微微尝了一口。还是很苦涩,即使加了牛奶和糖精,却依然掩盖不了这杯咖啡本身的苦涩。

“服务员,请帮我把这杯咖啡打包。”

我端着杯盏,走到前台,对那个女服务员说了句。

那女服务员对我报以微笑,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我便拿着装好咖啡的塑料杯,走出了这间咖啡厅。

冬日,树木皆都枯竭。可总有那么几个树枝,上面还挂着些许的树叶。有些弱不禁风,轻轻一吹,便落到了地面上。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手上端着的咖啡已经逐渐冷了下来,我似乎对咖啡里传来的苦涩味道很是熟悉,又忍不住地,喝了一口。

落叶随风,才一会儿工夫,一片落叶,便飘到了那杯咖啡的上面,浮在上面,轻轻地,微微略略的滑动。

“金井一叶坠

凄凉瑶殿旁......”

我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这是我最近常常念到的一句诗。也许已经一百年过去,但却还是那么深刻的记忆......

“皇上,来世再报恩了。”

多少次重复在梦里的话,如今,倒终究是实现了。他在我身边,日日陪伴着我,给我的是无限的温暖和感动。

我曾经也害怕过,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么......或许,这是真实的......

“站在这里望着咖啡,这咖啡里,有那么好看的吗?”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深深的眼眸深情地望着我,我将咖啡往他眼前移了移,他顿了顿,眼眸从深沉,逐渐变成了忧虑:“原来,你是在看这片落叶。”

我轻轻点头,落叶逐渐被咖啡淹没,像时光永远淹没在了这段回忆里。

“这一世,我可算是报恩了?”

我轻轻笑起,露出甜甜的酒窝,慢慢地问着他。笑江山如画,孑然最是帝王家。

“谈何报恩,这么说,可当我是外人?”

我不再说话了,只是淡淡笑着,他接过我手里的咖啡,放在嘴边喝了一口:“从前,每日只是喝茶,如今这咖啡入口,倒是被茶还要苦,不过苦中,倒是透露着一丝的香甜。”

我闭眼,轻轻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还是那么的柔情似水。

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脸颊都冻红了,怎么不多穿点,天可是在下雪呀。你惹我心疼呀?嗯?”

他带着心疼般的轻斥,倒叫我感觉很幸福,我一笑,道:“就算再冷,不也有你替我暖吗?”

他轻轻刮了刮我的脸颊,我道:“怎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我忙完了,其他也就交给秘书了,多留点时间出来陪你总是好的。”

“那....改天我也去找份工作,总不能总是你忙,我在家呆着吧?”

“你找什么工作呀,你呀,只负责天天貌美如花,在家给我做好吃的就行了?”

“人家不也是想要替你分担分担嘛,现在可不是封建社会了,老婆有权利帮助老公的!”

“噗嗤!”

他噗嗤一笑,那阳光般的笑容倒依然保持着一百年前的感觉....

“嗯...你若真如此,那我就在公司里给你安排个职位。”

“那....我要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的!”

“可以呢是可以,但是我要跟你说,现在公司里,可都不知道,我有个老婆!”

“嗯.....没事,反正能帮你就好!”

“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朕啊!”

“好哒皇上!回去以后,珍儿一定好好感谢您!”

我们相互逗乐着,殊不知离那咖啡厅已经有两百米的距离了。

“现在,离故宫的闭关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走走?”

“嗯,好。”

他点头,我亦是挽着他的手....彼此依偎着向前走.......

........

似乎又像一场梦似得。

深夜中的紫禁城,笼罩在黑暗中。

紫禁城

东六宫

永和宫

瑾儿又是一个人,独自坐在烛火下,望着那微微的星光,和窗户外照进来的皎洁的月光。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感觉....

她慢慢抬起头,道:“奇怪,怎么,茹儿不在了?”

永和宫里,现在似乎只有瑾儿一个人。其他的人,都不在了.....

“快点,快点,端盆热水来!”只听产婆在床边不停的叫喊着,屋内的丫鬟侍从们,也纷纷凌乱地忙着。现在,是夜里亥时。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皎洁的月光穿过了窗子,与屋内的烛火融为了一体。

“哇.....”一阵哭声,从屋内传了出来。产婆高兴着,把孩子从屋内抱了出来,迎着笑脸道:“恭喜老爷,是个千金!”

原任户部右侍郎长叙高兴地将孩子从产婆手中抱过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走进屋子。福晋还在床上躺着,看起来十分虚弱,长叙报着女儿,走到福晋身边,坐在床边,道:“夫人,你说,咱们给这个小女儿,娶个什么名字?”

福晋笑了笑,回眸往窗子那里看了一眼,问道:“长叙,今晚的月光,是不是特别的明亮皎洁啊?”

长叙慢慢地点点头,福晋看了一眼自己这第五个女儿,轻轻道:“我瞧着啊,这月亮和珍珠差不多,月光和珍珠泛出来的光也没什么区别,这孩子,又长得这么水灵。要不,就叫珍儿吧。”

长叙笑道:“好,你说什么都好,你说叫什么,咱就叫什么,瑾儿!”一个看似才两岁的小女儿蹦蹦颠颠的跑了过来,这是长叙的第四个女儿,小丫头机灵地道:“阿玛,叫瑾儿有什么事呀?”

长叙道:“开不开心呀,小瑾儿,当姐姐了。来,亲亲妹妹。”瑾儿低下头,亲亲了才出生没多久的珍儿,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这个夜晚当上了姐姐,奈何不了那种喜悦,高兴地蹦了起来。这样一来,他们满洲镶红旗人的他他拉氏,

又多了一个女子了。

......

“当年,我还是个两岁的小女孩,那一天的感觉,却依旧是那么清楚,额娘就是因为月亮和珍珠一样,才管妹妹叫珍儿。”

“额娘和阿玛的每一句话,我都还记的。只是,如今的月亮再圆,月光再皎洁,也早已经物是人非。”

“珍珠碎了.....,水灵的笑容也没有了......”

.....

还记得,当年......

“主子!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瑾儿一惊,立马放下手里的碗筷。

“出什么事了?”

“回主子的话,侍郎大人和福晋去世了!”

瑾儿身子一个踉跄,立马倒在了地上。茹儿立马上前扶起她,妹妹珍儿刚走没多久,这就又传来了一个噩耗。

瑾儿两眼呆滞,道:“什么时候的事?”

茹儿哽咽道:“就在昨儿个,据说福晋当时在珍妃井旁晕倒,回去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不久后大人也病了,然后,就都走了......”

瑾儿嘴唇微动,道:“苍天啊,你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吗?!......”

茹儿哭道:“主子,主子你要保重身子啊!”

还记得当初,福晋曾对瑾儿和珍儿这样说:“不要打扮得太过招摇,那样反倒不好。”

珍儿瑾儿点头示意。只听福晋又说:“珍儿,进宫或不进宫,也不是额娘能说了算的。你姐姐规矩掌握得比较透彻,万一被选入宫,要跟你姐姐多多交流才是。额娘不求别的,额娘只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如今,就只有我一个人平安地在这深宫里呆着,珍儿走了,阿玛额娘也走了。额娘给我们说,他要我们平平安安的,可如今,又有谁,真正的平安过?

世事沧桑,人世变换。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换谁谁也不年轻了。

“皇上走了,他在时,从未到这永和宫里来看过我。他也只愿珍儿在阴司里陪伴他。”

“此事,有尔妹任之.....汝可和皇后一起,辅佐新君....”

“现在懂了,在这深宫中的女人,其实每个,都是一生的噩梦.....”

..........

“八国联军就要打进城了,外头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万一受到侮辱,那就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更对不起祖宗了。”

“珍儿明白,不曾给祖宗的丢人。”

“你年纪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

“您可以逃,但是皇上不能走!得让皇上留下了!维持大局!”

..........

“我要见皇上!李谙达!我要见皇上!”

“皇上,来世再报恩了!”

这些是十年前回荡在这个名叫景祺阁的小院子里的声音,可以说是黯然销魂殇,枯叶听雨声。

这个曾经让一个女子香消玉殒的水井,如今已经杂草丛生,一点水也没有了。旁边的怀远堂里,前几天放着的糕点还依然还摆放在那里。

如今,站在那里,似乎是茹儿。

只见茹儿走到珍妃井的旁边,道:“珍主子,我是瑾主子的宫女茹儿,奴才本是想去怀远堂里祭奠一下您,可是那门只有瑾主子才打得开,没办法,我只能在这里跟你说说话了。”

......

几年前,德龄走的那一年。

走的前一夜,德龄陪载湉回忆了往事之后。便将看到的按照自己的回忆写在了一张信纸上,走之前,交给了茹儿。

“珍主子,你应该很不解,为什么我会突然找您说话吧。”

“那是因为,我有一些话想要告诉您,不过奴才好像来晚了,这么多年了,才来告诉您。”

“珍主子,你知道吗,皇上来看过您了,就在几年前的破五那夜。万岁爷,他穿过御花园的梅花林。那夜,正好下着绵绵细雪。御花园里的梅花,被雪花点缀的极好。”

“似乎,您和皇上刚刚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不,应该不是刚见面,应该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那夜,万岁爷穿过梅花林,不知不觉地来到景仁宫,又慢慢地来到被三所,又来到珍妃井。”

“那夜,万岁爷把脸靠在了井边,也不管严雪多么寒冷,万岁爷,就那么,就那么直接地,把脸靠了上去。”

“珍儿....我来了....我没有骗你...我来看你了....”

那是一口已经荒废多年的水井,里面的水已经干涸,只是上面覆盖着白皑皑的雪花,和一朵飘落在雪花上面的梅花。我看着他慢慢地趴在了井的旁边,也不顾雪的寒冷,脸颊便附上了井边。此时,我已经忘记

了他是一个帝王,这时候的他,仅仅只是一个男子,一个爱妻深切的男子,他愿执手相看泪眼,可他却执不到那双颤抖的手。他愿竟无语凝噎,可他却只能一人在此暗自垂泪.....

那夜的情形,我听那女子告诉我的时候,真的好震惊。她让我来告诉您,万岁爷,这几十年来,一直爱着你,想着你,那挂了八年的就帐子,那合照,那玉镯,都是一样的.....

那都证明着,皇上,万岁爷,你的载郎,一直到爱着你....

......

茹儿又来到了那曾经让两个人忍泪相别的北三所,杂草从她的腿上划过。她来到那个窗户前,用手轻轻摇了摇,经过了岁月的洗涤,这个窗户,虽然还能移动,却已经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茹儿轻轻的叹息,却在这时,余光一撇,却望见了窗户的内角里夹着一个东西。这个地方很隐秘,如果不认真看,是真的看不出来。

茹儿轻轻拿起那个东西,一看却是一封信,但摸起来有点厚。在往里面一看,那破旧的木桌子上,放着已经解了蜘蛛网和一大片灰尘的毛笔和砚台。这信封也发黄了,看来也是有年头了....

....

当时就那么看着他走进了那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那院子里最西边的那间屋子的门口。我看着他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唯一一个可以动弹的窗户,然后他慢慢闭上了眼。接着把手伸进了窗户,那动作,似乎是在抚摸

着一个他心爱女子的脸颊,是那么温柔,那么痴情,那么唯美,那么惹人心疼....然后,他转过了身。从那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或是那触目的泪痕,便能想到,那是多忧愁的一种感情......

.......

紫禁城

东六宫

永和宫

已是深夜,丑时已过,她却依然是没有睡意。

脚步声传来,才发现是茹儿走了进来:“主子怎么还没有歇息?”

瑾儿摇了摇头,道:“屋子里就我一个,我有点不安慰不踏实,就等你回来,再说你去哪里了?”

茹儿跪下,低头道:“奴才有罪,让主子您担心了?”

瑾儿摇头道:“无妨,你起来吧,告诉我,你刚才一个时辰,去哪里了?”

茹儿顿了顿,道:“我去了一下北三所和珍妃井,跟珍主子说了一会儿话,顺便替您看看她。”

瑾儿不解,道:“你怎么会去看我妹妹?”

茹儿道:“如果主子不高兴,那奴才以后就不去了!”

瑾儿不说话,茹儿接着道:“我在北三所那里发现了一封信,应该是珍主子放在那里的。”

茹儿将信交给瑾儿。

瑾儿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三张纸,分别是:皇上亲启,瑾姐亲启

瑾儿看到这三张纸上满满写着字,不时地双手颤抖,她先拿起了,珍儿写给她的信:

吾姐,原谅妹妹可能无法陪伴你了。紫禁城深宫寒冷,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妹妹曾想着和姐姐一起,吃遍世间没事,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这北三所阴冷夺人,一日比一日没有把握。

姐姐,请照顾好自己。也许妹妹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好好帮过你,也没有怎么照顾你,但请你原谅妹妹的失职。你的妹妹,认定此生无悔.....

一滴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流到了瑾儿的手背上,然后又滑落到了地砖之上....

茹儿握住瑾儿的手,道:“主子,你要保重身子,不要伤心了,珍主子给你留信,自然是让你要过好每一日。”

“夜深了,睡吧。”

瑾儿点了点头,道:“你把这个。”

她拿起那张珍儿写给载湉的信,接着道:“你再去趟珍妃井,把这封信送回去。不用送到北三所了,放在珍妃井旁就好。”

茹儿点头:“是。”

.......

.......

今日故宫

昨日紫禁城

我和载湉站在珍妃井的面前,身边的他眼睛盯着那口井,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道:“我在这呢,珍儿在这呢,不要想多了。”

载湉默默的闭眼,许久才睁开,道:“一百年前,上辈子,我没能在你打捞的那日露面。只能到如今,相隔了一百年才能再遇见你。”

我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却看见一位导游走来,我向他道:“大哥,请问,你是导游吗?”

那人轻轻看了我一眼,却又回头往那早已经锁闭了的怀远堂里看了一眼,道:“您.....”

我不解,皱眉道:“怎么了?”

我回头看着载湉,载湉也不解,问:“怎么了?”

过了半晌,那导游才说:“对不起了,不好意思,我觉着小姐您和这位先生和德宗皇帝跟珍妃长得太像,有点吓到了。”

我轻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不用怕,没事,我们只是像些罢了。”

这时,我在珍妃井旁边看到了一张贴在地上的纸,上面似乎还有字,就道:“导游大哥,这是什么啊?”

导游道:“哦,这个啊,是已经有一百多年,当时宣统帝溥仪刚当上皇帝那年发现的一封信,不过它由于时间太长,毕竟一百年了,已经干渴在了地上,为了不破坏,只好就不动它。”

“不过,有人判断,这是珍妃在北三所的时候,写给德宗皇帝的信。”

我一惊,身子颤抖了一下。

他道:“怎么?是何意?”

“一百年前,我的确在北三所里给你写过一张纸的信,可我明明夹在了北三所窗户那里,怎么会在这里?.....”

他道:“你确定,当真无错?”

我把头往里面望了望,清楚了看到了那张纸上,虽然是一百年了,但却依然是很清楚的四个字:皇上亲启....

我点了点头,道:“是,是的,没错。”

他站在我身边,道:“只恨这封信没有让我提前看到,上面的内容,也只能放在心里了....”

.....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刚才那个导游的声音传来:“两位游客,马上五点了,要关门了,请回吧。”

我和他轻轻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这个已经有了一百年的珍妃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