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是七月。上头文件下来了,五十五岁的老干部要“一刀切”退二线。公安局局长,几个副局长年龄大了,都在议退。近传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要在刑侦支队长,副支队长一级里挑选提拔,那么,这样一来每一个人都有希望:支队长当副局长,那大队长就上支队长,那探长就提大队长,那警员就填补探长的缺。一个萝卜一个档,那空档就是希望。
想上就是动力。想上的人们都在积极行动。吴大豪还没摆正,仍是个副大队长,他比别人更急,副职大队长怎么上去也上不到副支队长,错过这一次机会又得等上好几年,他要在这一两个月内摆正才有希望竞争副支队长。还有,大豪不上,云雾庵提拔副大队长同样是无希望。
文件是下来了,可议退的事儿还是议着。就这么拖着,耗着,仿佛就是要吊吊当官儿们的胃口,你急吧,心急吃不了熟豆腐。
这死拖着不动的事儿乐坏了大豪,他说:“拖吧,让我摆正了就好了,你奶奶个熊,急死你们这一群急着要上的混蛋。”
重案队艾忠副大队长看大豪那一副神态,是不怀好意,就攻击大豪,说:“你当副大队长不好吗,摆不摆正码子,还不是你说了算?你不就是个公校出来的!才一年呢,不知足。”
吴大豪是当了探长后,才去上了三年公校的。他说:“副大队长,我要是不去读书,早两三年前就当上了。读三年书,女朋友与我吹了不说,三年,几多小爬虫不都捞上了队长科长的干干?如今,我四年了还是个副大队长,瞧你艾忠个德性,你拿什么与别人比!”
云雾庵说:“我呢,读书没临上我,怎么努力也还只是个探长,说我不行嘛,这探长,我还一当四五年呢,还没见有领导要撤下我。”
正聊天时,值班室有人喊云雾庵去接电话。他去了。
艾忠说:“你瞧他云雾庵,最近破获的几起什么案,也想上,做梦吧。”
……
电话是白无黑打来的,要他速去黑玫瑰酒楼一趟,去迟了就晚了。白无黑说完就把电话压了。我什么事儿都没弄清,去干什么呢,云雾庵想,我烦着呢,准是牟大妮又来事儿了。
他一个多月以来,工作不顺,恋爱也不顺。韦莲娜这半个多月,她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她妈商总经理还对队里的人说,她女儿莲娜毕业分配工作就在省城。
这恋爱的事儿尤其叫云雾庵头痛,他妈妈在乡下选好了一个姑娘要他回去瞧一瞧,说姑娘人美着呢,是那个事儿,年内就可以结婚;若近一个月他不回去,她老人家就带那个姑娘来城里看他。这多急人呀。
云雾庵下班前还是去了黑玫瑰酒楼。牟大妮早去广东了。白无黑说:“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喝杯酒?真是的,我就那么招你讨厌!”
她把他安排在大厅靠窗口的一桌,送来两菜一汤后就去忙了她的事儿一会儿,回来时,她的一双白皙手搭在他的后背上。他回头看,她红着脸,半露的苏胸紧贴着他的后背,说:“有人纠缠我,帮我对付一下。”她将头搁在他肩上又小声说:“那俩人来了。”
“对付谁?”他问。这时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朝他们走拢来,看样儿不友善,他拂开白无黑站起身来。
“他妈的,”高个子人未近,骂声先到,果真冲他俩来的,一到跟前,就一拳打来;雾庵一个侧身,伸腿一绊一侧掌,劈向高个子后脖子,嘭的一声,高个子一个趔趄撞向另一张桌子。那矮个子,人斯文,没动手,还扶起那高个子,拉扯着往外走。高个子仍旧骂骂咧咧,“个婊子,”还回过头恨恨地盯了白无黑一眼。
“他叫什么?”云雾庵问站一旁不惊不咋的白无黑说。
“叫陆毛狗,”白无黑说。
“干什么的?”
“一个混混。”
“你怎么惹上他的?”
“同舒构一起玩的,常来喝酒,就对我起了歹心;不说他,你吃饭,我现去弄一个菜陪你喝一杯。”
白无黑去了,柔软的腰肢一扭扭的,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呷了一口,忽然感到身后站着一个人。他扭头瞧,愣了。他站起身来惊喜说:“拉弟,怎么是你啊?”
拉弟说:“见你不行吗?”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有些不自在,人很拘谨。
雾庵说:“你还站着干吗,坐下来随便吃一点,说真的,我还真是好几次想去看你呢,可我又怕……”
拉弟坐他对面,说:“就你嘴上说得好听,假话当真话说,热我的心。”
雾庵说:“是真的,我还不是怕你说我色狼一个?”
拉弟笑了,娇嗔说:“就色狼。”
云雾庵也笑了:“哎,你吃呀,”一看她面前连筷子也没有,一拍头说。“你瞧我一高兴叫你手抓着吃,”他起身去拿筷子碗,一副喜滋滋的样儿,这叫拉弟很感动。她后悔没早来找他,叫自己受相思之苦。
雾庵回来说:“谢你还没忘记我。”
拉弟心里说,奶奶的,怎么忘?你不是说罚你做牛马照顾我一辈子吗?可她却言不由心说:“我来还不是怕你女朋友误会了你。”
云雾庵说:“你说的是韦莲娜吧,不过是同事而已,她家人看不起我这个农村出来的人,再说人家大学生,早把我忘了,还女朋友呢,你要看不起我就直说好了,用不着转几道弯弯,我告诉你吧,第一个女朋友谈了两年,嫌我穷,嫁了一个老板去广东了;再就是韦莲娜,又没真谈,她好上了另一个大学生了;谁要我?母亲在乡下着急我找不着女朋友,给找了一个乡下姑娘叫我回去见面呢,我还没来得及回去。”
云雾庵说着说着自己的恋爱,似有一肚子的气与辛酸,这在拉弟这儿却是喝了蜜一样甜。她装生气正颜说:“我不听你陈芝麻烂西瓜。”似乎云雾庵从前的恋爱对她是罪恶,她顿了顿,说:“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云雾庵说:“你找我算什么账?那些布匹是赃物,我都上交了,你是知道的。”
拉弟说:“你忘记了,不是说做我一辈子的牛马吗?”
云雾庵愣了愣,笑了说:“做牛马,做就做,谁怕谁。”
拉弟也笑了,没防白无黑已端一盘烧鸡翅过来,脸上一派愠色,不冷不热问雾庵:“她是谁,你开心什么呢?”
“她是……”雾庵正想说是他的一个熟人。
拉弟接话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你就死了那个心吧,拉弟可不想再让别的女人打雾庵的主意,她站起说:“买单,咱们走,”丢了一百元钱在桌上,她拖了雾庵就走。
出门,雾庵说:“你干吗呢?”
拉弟说:“她不是好人。”
“去哪,对了,你也是市里人,上你家?”
“租房,陈家山上,厂里的事儿交三久了,我就跑跑市区的厂家。”
“你一直在市区怎么不找我?”
“还不是怕遭人讨厌,我问你,打你的人,那个高个子是什么人?”
“一个混混,你早到了咋不见我?”
“观察观察你,我听那高个子说什么小舒的金香炉,在白什么女人手里,你瞧她那个样,还爬在你背上呢。”
“咱们转回去,”云雾庵说。
金香炉半年前被各路走私分子传得沸沸扬扬,雾庵早有所闻。金香炉与舒构有关,舒构死了,近两天金方明也死了,这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转回去?”拉弟不解。
云雾庵说:“那一高一矮俩既为金香炉而来,大概不会走远,说不定又去找白无黑闹事”。
“你放心不下那女人?”
“你说什么呢,就因为金香炉,已死了两个人还嫌不够?”
“好紧张,”拉弟拉起雾庵手,说。“那你还不快跑?追!”
他俩一阵猛跑,气喘喘地赶到黑玫瑰酒楼时,却眼睁睁地看着白无黑钻进了一辆的士一溜烟儿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