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男站在宿舍的厕所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准备。

下午上班没多久，蓝西装再次来到库房，从车上拿下来十八箱钻头，放到了货架上，让郭宁签了个字，备注了收货数量便走了，至于剩下的钻头将去往何处，倒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是李善意的一条信息“晚上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好好收拾一下”。

本来是六点下班，五点不到，武臣男就交代了郭宁几句，匆匆赶回宿舍。回到宿舍，把工装脱了个干净，剩下背心裤衩，开始思索穿什么。

拿起几张卫生纸，本来打算擤鼻涕，却发现从鼻翼擦下了黄褐色的污渍，赶忙找了一条唐坚打比赛的篮球裤衩，拿上脸盆和一堆乱七八糟就跑去水房。

武臣男洗头，却不像是洗头，更像是洗球。因着晚上的特殊性，他就像旧上海擦鞋的小童，拿着毛巾不停的来回擦拭自己打满泡沫的脑袋。幸好此时还没人提前下班回来，不然看到这一幕，铁定以为他疯了。

一颗头，反反复复洗了两三遍。接着又是脖子，手臂，凡是有可能暴露到空气中的地方，最少也打两遍肥皂，外加一遍香皂。反正都是发的劳保福利，绝对够用。

洗完，自己还贴着鼻子闻了一遍，觉得基本满意，又匆匆赶回宿舍，锁好门。

但宿舍不比家里，只有简单的换洗衣服，体面一点的衣服竟然一件都翻不出来。虽然有件白衬衣，但是穿白色的，只会衬托的自己格外的黑，想想又放弃了。

就这样看着在床上堆成粪便一样的衣服，突然大喊一声“去他妈的”。然后拿起之前矿上运动会发的深蓝色运动服，把自己套进去了。

自己的运动鞋已经传的变形，左脚明显的向内侧偏斜了许多。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些，安安静静的站在厕所里，对着镜子，做最后的审视工作。

武臣男一度在想，对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但是，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对方估计也不会太年轻，更不会漂亮，不然怎么会剩下？但是对方是白是黑？看着自己的脸色，又觉得，算了吧，自己也不白，黑就黑点吧。那对方个子怎样？又看看自己在镜子里的水平，又觉得，算了吧，自己也不高，低就低点吧。对方家世怎样？想想自己的存款，多少年一直停留在五位数，勉强贷款够首付，老父老母没向自己要钱都已经感谢玉皇大帝了，也就不奢望了。但愿自己拿得起彩礼就行。哪怕借，能还得起，也行！

就这样思前想后，直到床上的手机“嗡嗡”作响，他才赶忙从厕所跑出来，一看，却是郭宁：“咋了？”

郭宁在电话里说：“没事啊，到点了，叫你吃饭。”

武臣男：“不用管我了，晚上有事。”

挂断电话，但手机还握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给李善意打电话。但总觉得，自己的兵，人家是官，还是等待命令比较好。

刚一坐下，又在想，科长不会把自己忘了吧？

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工人如同蜜蜂一般四散而去，自己守着这样一座空巢，究竟该如何？

回到床上，坐下，又看看手机，心想，科长是不是在开会啊？要不发个信息吧？这样比较稳妥。

但是刚刚敲了“科长”两个字，就删了个干净。心里还说，急什么急，沉不住气，能干啥大事？于是把手机又塞进了口袋。

刚塞进去，又拿出来，以为手机震了一下，其实手机比空气都安静。

又塞回口袋。

突然，手机响了，武臣男快速拿出，看了一眼，是科长！激动不已，接起电话，还没出声，李善意就说：“到库房门口，我把车开到那里，一会儿接你去市里。”

一小时后，李善意把武臣男放到了市里小有名气的“8090”咖啡屋，来这里的，往往都是年轻的情侣。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谁的主意，反正，武臣男是有些不自在。何况，李善意放下他就走了。

武臣男选了一个角落，刚坐下，就收到了李善意的信息。打开一看，“石中玉，和你同岁，把握机会。”

武臣男面对着入口，幻想着某一个突然出现的单身女士，穿着鲜艳的长裙，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羞涩的坐下。

冷不丁，一人搬开他面前的椅子，扑通一声坐下，“你是武臣男吧？”

武臣男礼貌的看着对方，头发几乎比自己的还短，胖胖的脸还算白净，但胖胖的身材让他担心一个椅子能否盛下她的屁股。“石中玉是吧？你好！”说着就要站起来礼貌的握手。

石中玉：“没事！客气啥，坐吧！”然后扭头一嗓子“帅哥，拿菜单！”

让武臣男很是震惊。仔细看，石中玉手上的百达翡丽着实晃眼！但是身上的and1，却勉强装下了她。甚至怀疑身上那波浪般的起伏下，究竟是乳房还是脂肪？

一位年轻的小帅哥拿过菜单递给石中玉：“姐，吃点啥？”

武臣男心中的震惊已经让他忘记了情绪，一个劲的客套：“随便点，想吃什么吃什么。”

石中玉简单扫视了一圈，然后单手把菜单交给武臣男，对着小帅哥开始说道：“一个西冷牛排套餐，加一个海鲜小食盒，一杯卡普奇诺，一份黑森林，再来一个芝士焗饭。”确定小帅哥都记录下来，才笑嘻嘻的问武臣男：“我够了，你看你吃啥。”

武臣男菜单都不打开：“一份西冷牛排套餐就可以了。”

石中玉笑着说：“你够不够啊？多吃点，难怪你个子不高，不多吃点怎么长个子？”

武臣男也不知道该不该笑，但碍于气氛，只能生硬的笑了。

小帅哥走后，石中玉主动和武臣男攀谈起来，就好象，武臣男才是那个没嫁出去的大闺女。

石中玉两手平铺在桌子上，轻轻的拍打着等待的节奏，“听说你也是矿上的？下井不？”

武臣男两手支撑在椅子上，慢慢说道，生怕自己不标准的普通话影响了自己的形象：“我不下井，我在供应科库房上班？”

石中玉：“哦，那算什么？”

武臣男尴尬的说：“确实不算什么。”

石中玉赶忙挥挥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算工人还是干部？”

武臣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打听底细来了，“算工人吧。你呢？”

石中玉：“我啊？我在热力公司上班，财务科，每年就是收暖气费的时候忙点，平时没事。你家几口人啊？”

武臣男：“我爸妈就我一个。”

石中玉：“哦，一样！”

石中玉似乎正想说什么，小帅哥端着咖啡和甜点过来了，一样一样挨个儿轻轻在两人面前铺开。洁白的陶瓷让二人的脸上多映射出了一些光亮。

石中玉一边拿叉子，一边说：“尝尝，别客气！”

武臣男暂时忘记了心里的幻想，只顾着在石中玉的热情招待下，用食物堵住自己的嘴。再也没说什么。

吃过饭，武臣男结账的功夫，石中玉把车开到了咖啡馆的门口，居然是一辆绿色的牧马人！

武臣男看着面前这位奇葩的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石中玉降下玻璃：“住哪？我送你！”

武臣男：“不用了，我去我姐家转转，好久没去了，就在附近。”武臣男那=一个独子，哪来的姐姐？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编出来的。

石中玉：“行！那我就回了，改天再联系！”说罢，升起玻璃，随着排气筒的一阵喷涌，只留下车尾灯的在远处的两个小点。

武臣男，是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过了很久，才回到了矿上的宿舍。

回到宿舍，明明没有喝酒，却说不出的晕眩；自己也不晕车，却说不出的难受。衣服也不脱，走进厕所，对着镜子。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看着。似乎，连自己的脸也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电话响起来，是王鹏飞。“咋了？”

王鹏飞的声音里充满了羡慕：“小伙牛逼啊！和石总的千金约会去了？”

武臣男却把“千金”当成了“千斤”，“谁？不知道，反正是够分量！你咋知道的？”

王鹏飞洋洋自得的声音险些穿破宿舍的墙壁：“你们科长今下午在石总办公室说的，我正好经过门外，听见说起你的名字，就偷偷多听了一耳朵。好家伙，攀上高枝了！请客！”

武臣男虽然看到“石”这个字的时候，确实也曾想过是否会和石总有关。但是见到本人，看着被脂肪充斥的脸，再想想石总一脸干练的感觉，怎么都想不到一块去，还以为是哪个暴发户的女儿。“别瞎说，就吃个饭。”

王鹏飞哈哈大笑：“可不是就吃个饭吧，你还想干啥？不说了，就看你胡来没有，我还巡逻去，挂了。”

武臣男此刻的内心是矛盾的。

他明白，人的一生需要把握很多机会才能走向所谓的“成功”。第一次机会，高考，他落榜了，所以在专科中，在抽烟喝酒泡网吧中度过了一段时光，也是最宝贵的时光。第二次机会，工作，由于第一次的基础太差，分配到煤矿做一个保管，他都感恩戴德。第三次机会，婚姻，如今摆在面前，他该如何取舍？

他相信，攀上石总的高枝，他就会乌鸦变凤凰。但是他也怀疑，自己能否在石中玉的床上，睡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