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在望海亭中耽搁了一个时辰,酒席已散,便回到大船上来。
龙玉另选了一艘精巧的海船让大家乘坐,众人颇喜在画舫中住卧,亦且这画舫不小,可以行于海面,也就暂不搬离,就让巫毒教的一众女郎搬去乘坐那海船。
一切妥当后,龙玉手摇令旗,各船水手和艄公纷纷起浆,放开风帆,大船吹受海风,各自起行,离开滨岛。
数百水手个个卖力,大船行速甚快。龙玉于最前一艘大船上掌舵。大船不宜浅海行驶,于是驶入海浪之中,放眼四周,浩浩荡荡水声喧哗,海浪吹涌,果真十分气派。
岳贞、易大胆、康奇、王怀孙等人站在大船上看这景状,不由得哈哈大笑。
三艘大船之后,两艘稍小的海船紧跟其后,速度也丝毫不慢。居中便是武书生、叶夭灼众人所乘那只画舫,船头用数根铁链与大船连接,铁链笔直,扯着画舫快行。
众人都站在楼前看海,吹着海风,个个高兴,人人面喜,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觉此番出行,果然有趣。
白妙语和淑公主从来没见过这番美好景象,都道不虚此行,心头舒喜。
慕容燕独自立在一边,白衣被海风吹得飘荡,衬托得她更加孤寞好看。
因为白天,韩沐盈深谙表妹自居为“表哥”,即便与他去说上几句话,也觉他话语怪怪的,仿似对她深具意思,又不刻意表达出来,由此,与之相处,总是有些难为情的。
叶夭灼站在武书生身侧,见情义哥面容喜悦,心情畅快,也不由得欣慰,想这番随之到迷山,总该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武书生心忖,日月宫此次为了帮他运送九曲山、五虎门两路人马到迷山去,定是花费了不小开销,心里更感情谊,料想到了迷山,定要诚恳谢还。
天已入夜,大海茫茫。
腊月的天气并不好受,一到傍晚,就刮起寒风,嗖嗖地响。
船帆吹饱,行得更快了,也减省了水手船夫不少力气。
如此快行,大船上所乘之人都受不了海浪颠簸,心里犯呕,连马匹也是如此。武书生、叶夭灼、蓝素心、程素颜到大船上看视众人,幸亏龙玉早有准备,熬了几大锅药汤叫乘客吃了,也就病好。
大船严实避风,自火炉中散透热气上来,船内并没有那么冷了。
画舫中一个个碗灯跳动着紫火,散发出热气,便是巫毒教准备的紫火御寒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不仅可以照明,还可以御寒。
众人都无睡意,依旧在客厅内饮酒叙话。虽都是一众女眷,但巫毒教美酒独特,让人多喝上几次,就舍不得离开此异族佳酿。
武书生、叶夭灼早已提醒过了,如若黑夜降临下来,众人不得随意出舱,以免风浪过大,将人吹入大海之中,可就得葬身鱼腹了。
众人听得幽幽箫声和着海风,显得孤单凄冷,寂寞满怀。那箫声自船尾透了进来。
紫茉莉“嗨”的一声道:“慕容姑娘又在吹这首‘若即若离’了,一整晚老是这一首,又不换一下调子的,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又这么情意绵绵,真叫人受不了。这十七八岁的姑娘儿就这般样子,真是令人不解!我看还是咱家圣婿好,有什么话当讲就讲,这样让大家都好。像慕容姑娘这个样子,长期下去,不出病、不发疯才怪。芙蓉我三十年岁了,也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沐公主,你表妹在思念你了,你快出去宽解她一下吧。”
武书生笑道:“茉莉姐姐就别取笑兄弟了!其实我与慕容姑娘没什么两样,别看我平日里不表现出来,其实见不到心爱之人一时半会,就会心痒难耐,内心不宁的!只不过我喜欢欢闹一些,慕容姑娘喜欢凄冷一些。”
众女听武书生如此说,心中也有同感,知道他一向善于表达浓情蜜意,正因为如此,众女也才会深深舍不得他,至少能从口头上知道他是心爱着她们的;何况武书生日常对她们都是关爱有加,柔情蜜意的,因此方能满足,爱意不减。
韩沐盈原本面容欣喜,听了会慕容燕的凄婉箫音,也有几分寞寞心怀,想要出去与表妹说话,又知此时表妹心中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叶大哥。
她双目凝视身畔的叶夭灼。
叶夭灼明白韩沐盈心头的想法,只是她的一颗心已属武书生,即便慕容姑娘对她情厚如山,意深如海,岂能对她如何?
毕竟,她自己同样也是个女儿家。
叶夭灼不觉转目到武书生身上,武书生略略了知几分她的胸臆,微微颔首,叶夭灼轻叹一声,起身走出船舱去了。
果见慕容燕立在船尾,背对着船舱,看着不住后退的海水,静静谧谧,好似整个人与这大海融成了一体,不见动静的——除了自她口中吹出的婉转箫音,似含孤寞,似含柔荑。
叶夭灼见慕容燕连她走出来的脚步声也未发觉,便低唤一声:“慕容妹子!”
慕容燕似听得一个沉重声音,压得心头喘不过气来,箫声戛止,放下手来,缓缓转过了头,海风吹拂中她的柔发飘动,连带衣襟晃动,恍若夜中精灵。
叶夭灼注意到,她的眼神,如同这黑夜一般幽深;她的眉头,微蹙如同淡月,令人遐想,令人动情。如若是男儿立在她的面前,看她这副神态,定会为之心碎,为之癫狂
叶夭灼此时也不由得略略动心,心涌如潮。
慕容燕嘴角轻轻起一丝浅笑,随即消失,注目在叶夭灼脸上。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小到连自己都难以记得清楚了——或是五岁,或是六岁——她娘带着她在日月湖中划着小舟,采集雨后清露。
她见到荷花丛中,一个比她略大不多的小小公子,略微带着几分女儿情态,也是由她的母亲带着,咯咯的笑,声音无比清脆。
她当时不觉被那笑声吸引,好奇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小公子看——他正抖动着荷叶上的清露,双手轻巧得宛似柳叶拂动一般;他的衣衫,轻盈得好似清风徐徐;还有他的面容,他的神态------
自那时刻起,叶公子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深深记得,自那时候起,她与他相处过的每一次快乐时光,虽然并不是太多,但足以令她痴绝回想,想念半生。
她曾经牵着他的手在太湖边荷花池畔对他表白心中爱意,想要他对她柔爱,对她怜惜,与她白头终老,共渡此生,可他脸色惊惶,回绝“不可”二字,便即大步而去。
自此,他刻意躲避她,刻意疏远她。这令她伤心,令她难过。她自此身居燕子岛上,不见外人。每每眺看日月峰,可又能怎样?
她知道,他根本不在缥日月峰上,江湖路远,不知他身在何处!
此刻茫茫大海,夜风猛烈,吹得身子清冷,二人相对脉脉,无语凝咽。
良久,叶夭灼方关切问出:“慕容妹妹,你在夜风中立得久了,冷不冷?还是快回船楼里去,暖和一下身子吧!”
慕容燕心中柔情泛起,面色动容,强自忍耐心中波澜,喃喃道:“想不到同在此船,我竟觉得与你疏远,仿似天涯海角------叶大哥,你可不可以过来陪我一会?”
叶夭灼轻叹一口气,走近了两步,与慕容燕并肩而站,斜倚着船舷,看着不知名的黑夜深处,轻轻喟叹出声。
慕容燕缓缓将手移动过去,想要拉起叶夭灼的手,不想轻轻一碰,叶夭灼仿如触电一般缩了缩手,慕容燕心中也如触电一般跳了跳。
但终究,叶夭灼还是让她抓住了她的手。
慕容燕朱唇轻动,气息屏住,心里涟漪起伏,心潮如同这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