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落下的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留了下来,穿过竹林,落在石桌上,散在一纸公文上。
白冬祭两眼无神的低着头,似乎是在盯着告示上的黑字,但又不像,因为从小镇回来后,便在院里坐了足足有三个时辰,从日当空,到日落,就是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
进宫。
满张纸都是字,但唯独这两个字进了白冬祭的脑海。
白冬祭心里不停的念着,进宫,进宫,进宫……
以至于,没有发现已经走过来的白衣老者——一阳子。
“冬祭,冬祭?”一阳子疑惑皱眉,连叫两声。
白冬祭瞬间惊醒,像做贼一般,连忙抓起桌上的告示藏于身后,有些心虚的低头叫道,“师父……”
白冬祭的举动,一阳子尽收眼底,不说话的将目光转向了放在地上的背篓,背篓的药材似乎没少什么。
白冬祭偷偷的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一阳子的动向,见师父目光看向背篓,
完了,药材!
随即本是羞红的小脸蛋更加绯红,白冬祭连忙支支吾吾的向一阳子解释道:“师父,我,我……下山后我,我觉得头疼,就,就没有去义诊。”说道最后都没有音了。
完了,要被骂了,完了,完了……
在揭了衙门贴的告示后,整个人都失了魂,哪儿还记得下山的目的,在众人惊讶,疑惑的眼神里,沉重的离开了。
一想到这,白冬祭死低着头,闭着眼睛,就等着师父发话,可是……
“头疼还不回屋休息去。”一阳子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后,语气平稳的说道。
白冬祭惊讶的抬起头看向一阳子,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没听错吧?师父居然没骂自己偷懒,而是叫自己去休息。
白冬祭难以相信,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
“看着我干嘛!看着我,你的头疼就会好啦?”一阳子故作凶相看着白冬祭说道,随即拂袖回了自己屋。
“嘿嘿……师父,最好啦!”白冬祭没被一阳子的气势给吓到,反而很开心的对着一阳子进屋的背影大叫道。
跟随师父多年,白冬祭知道,师父表面上看上去很凶,很怪癖,说话也不自己留情面,其实师父是最爱自己,最心疼自己的人了,就像刚刚师父明知道自己说在谎,也不揭穿。
见师父的屋门关上,白冬祭缓慢的将藏于背后的手拿了出来,刚还是平整的纸现已是皱成了团。
不知,师父有没有看见,白冬祭偏头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好像自己太过激动了。
“不管了。”白冬祭摇头自语的说了句,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塞,起身弯腰,将地上的背篓拎起,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去。
回到屋内,白冬祭将门关上,走到墙角,放下手中的背篓,然后走到桌前,倒杯茶,一口饮尽。
做完这一切,跳动猛烈的心才稍微平缓了一下了,白冬祭定了定神,皱眉,咬牙,重点头,在心里再次坚定了自己所做的决定,她要下山,回离国皇都,阔别十年的地方——华沙。
待白冬祭收拾好行囊,抬眼看向未闭的窗户,此时天色暗下,挂在夜空的月亮,又大又圆,很是明亮,虽是夜,但不黑。
白冬祭眼神一愣,天黑了,她还没做饭!
一想到这,白冬祭连忙起身开门,跑去厨房,再晚点又要被师父骂了。
完了,都已是戌时,待白冬祭做好饭菜,从厨房出来,抬眼看了下月亮的位置后心里惊道。
站在一阳子门外,端着饭菜的白冬祭犹豫的举着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这要不要敲门呢?
“还站在外门干嘛?我都这么老了,你还想我临死前吃不上饭吗!”突然,屋内传出一阳子的怒吼声,人虽老,但声音却很是洪亮。
白冬祭吓的眉头一皱,有些害怕推开了门,冲坐在屋内的一阳子,轻声叫道:“师父。”
一阳子坐在桌前,面前的茶杯空空,见白冬祭进来,不说话,突然使气氛变得很压抑。
师父这是真生气了?
白冬祭眼不抬,大气不出,小心的将托盘放在桌上,将饭菜一一摆在一阳子的面前,做完这一切后,便拿着空的托盘后退一步站着,脸上浮着一丝委屈的表情再加这样毕恭毕敬的样子,像足丫鬟。
师父,不要再吓徒儿了,师父!
白冬祭内心呐喊声一片,但一阳子是听不见,一阳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着,沉默的到白冬祭快站的石化时,才听屋内响起一阳子洪亮的声音:“去!把我的女儿红抱来。”
太好了,终于说话了,可是怎么要喝酒了?白冬祭有些疑惑的叫道,“师父?”
“叫你去就去,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一阳子瞪大了眼睛说道。
白冬祭的心又被提了起来,还不待一阳子话说完,整个人一溜烟的出去。
性格怪癖的师父太可怕了!
白冬祭很快从地窖里出来了,手里的托盘换成了酒坛,这是地窖里唯一的一坛酒。
师父说,这坛酒是一位好友送的,只做珍藏用,今日怎么想着把拿出来喝呢?白冬祭边走边想,今天的师父似乎不正常,虽说每天都不正常,可今天是格外不正常呀!这是怎么了?
就在疑惑之间,白冬祭已走到一阳子门前,白冬祭猛的摇摇头,甩了甩思绪,可能是想多了,还是赶紧进去,不然又该被师父骂了。
“师父,酒来了。”白冬祭进屋后,将酒坛放在一阳子面前,轻声说道。
这次有些出乎意料,一阳子只是冲白冬祭点头,语气淡淡的道,“坐。”伸手将封酒的酒塞一拔,顿时酒香铺面而来,一阳子微闭眼轻轻用鼻子吸口酒香,嘴角带笑,一脸沉醉。
这副表情让刚坐下的白冬祭惊呆了,吓的原本想问师父为什么要喝酒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这简直是十年不遇!
“师父?”白冬祭踌躇的开了口,心底是一片害怕呀,这样打扰师父真的好吗?就在白冬祭还在犹豫要不要说下一句的时候。
只见一阳子,抱起酒坛,对着空碗将美酒倒入,放下酒坛,端起碗,仰头饮尽,虽说是老者,但这一气呵成的气势,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
一碗酒下肚,一阳子这才抬眼看向白冬祭,语气有些温和说道:“女子不易喝酒,切记。”
“啊?”一阳子的话,顿时让白冬祭迷糊了,师父这是醉了吗?怎么会说这番话,直到后来白冬祭才明白原本师父早就知道了,那是嘱托呀!
“来,给为师满上。”一阳子不顾白冬祭的疑惑,将空碗放在白冬祭面前说道。
面对师父的各种刁钻,白冬祭只能起身,抱起酒坛,满上。
想必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徒儿了,看着一阳子再次饮尽,白冬祭心里为自己赞扬道。
灯火在屋内跳动,一阳子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着,白冬祭便在旁为之一碗一碗的满上,看着师父这样喝酒,红唇微微颤动了,欲出言阻止,但最终沉默。
酒坛见底,屋内弥漫酒香,绕上白冬祭紧锁的眉头,一阳子在将最后一滴酒饮下后,便面红耳赤的一头倒进了桌里。
“好酒,好酒呀!”一阳子挥动着衣袖,醉语道。
“怪老头。”趁着一阳子酒醉,白冬祭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
趴在桌上的一阳子好像是没听见白冬祭的话,又或者今天心情太好了,只见满脸都是笑意,笑的白眉都年轻了几分。
白冬祭看的微微愣住了,但随即想到夜深了,这样会染风寒,于是白冬祭边说,边用力的将一阳子从桌上拉起,“师父,你有我这样的徒儿真前世修来的福。”
白冬祭咬着牙,半拖半拽的将一阳子放上了榻,为其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额头已是出了层细汗,本想再开口说道两句的,只听躺在榻上的一阳子低语叫着自己的名字:“冬祭,冬祭……”
“师父?”白冬祭吓的立马答道,没醉吗?
就在白冬祭疑惑的时候,一阳子眉头一皱的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原来是说醉话,白冬祭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白冬祭的心突然复杂起来了,她要离开师父了,这恐怕是见师父最后一面了。
白冬祭想到这,立在一阳子床榻前,半步挪不开,眼眶一红,鼻子一酸,‘噗咚’一声跪下。
“师父,徒儿不孝,可能以后不能再伺候您了,冬祭辜负了师父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冬祭无以为报。”白冬祭声音嘶哑的说道。
‘咚,咚,咚’三声响头。
泪已是洗面,白冬祭起身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退了出去。
月光从窗洒进,榻上的老者肩膀微微颤动,双目睁开,细细听便可闻他轻轻叹。
白冬祭回到自己屋内,将收拾好的行囊和笔墨拿上了桌,端坐在桌边。
白冬祭执起笔,但许久未落笔,因为这样的不辞而别,终究是在伤师父的心,可是……这次若是错过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想到这,白冬祭眼底浮出坚定,面露沉重,咬着牙,落了笔。
一身青衫,肩头一行囊,借十五的月色,白冬祭带着不舍和决绝,离开了。
而此时,在这月色下一阳子负手而立,明亮的眼神在此刻有些模糊,夜风吹过撩起他三千白丝,握在手中的纸微微颤,月色洒在上,秀丽的字迹清晰可见。
师父:
冬祭不孝,恩情来生再报。
不孝徒儿亲笔。
随着夜风,一阳子心里哀叹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