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回到了一个地方,那与木沧桑的一座王府里。迈步进去,很明显,这是梦。
只是,那雾与纱的既视感,却没有掩盖住面前这个男孩的身影。透过铜镜,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还是这三十八岁的脸,只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才四岁的男孩。
他正趴在娘亲的怀里,笑嘻嘻地道:“额娘,过生辰的时候,我要吃额娘做的煎饼。”
那妇女没有说话,只微微露出母亲般慈祥的笑容,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温度,来温暖他。
......
可是,突然又到了另一个地方。那是紫禁城的养心殿门口,一个女子手提着食篮,道:“您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今儿个是皇上的生辰,我特地做了煎饼给他拿来。”
看门太监一脸嫌弃,不屑地道:“你以为你还是皇上的娘啊?告诉你,太后才是皇上的娘,老佛爷明明早已下过旨意,你以后不能再与皇上见面,哪怕是送点吃的。”
那女人无奈的笑了笑,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于是轻轻把食篮放在了养心殿的门口。深深望了一眼养心殿里那个不到七岁的男孩,虽然只是一点明黄色的身影......
然后,转身离开。
看门太监看着地下的食篮,轻蔑一笑,正准备一脚踢开,却听到后面有个深沉地声音传来:“何必如此,皇上正好饿了,拿来吧。”
翁同龢依旧是那么护着他的学生,拿起地上的食篮,转身却看见那个男孩跑了出来,拽着自己的袖子,道:“师傅,是不是有好吃的。”
翁同龢笑了笑,摸了摸载湉的小脑袋,带着他进了养心殿的西暖阁。
......
似乎是远在天边,却仿佛又是尽在眼前,母亲的背影,恍然一无.....
“额娘....额娘.....”
暖气在身边为自己传来暖暖的气息,竟不知自己怎么又睡在了沙发上。像是梦到了什么,还是有了什么难以忘怀的,那已过了百年的往事。
“玥怡....珍儿...珍儿....”
“我在.....别睡这儿了,进屋到床上睡吧。”
沙发上的人不觉的醒了,起身,他依旧是保持着他的帝王风范,坐起来依旧是那么端正有态,他笑着,道:“玥怡....我真的还想像一百年前一样,叫你珍儿。”
我轻柔一笑,道:“在你面前,我依旧是你的珍儿。怎么,刚才梦到什么了?”
他淡淡一笑,握住我的手,道:“梦见小时候,额娘.....那些事。”
我握着他的手微微紧了些,道:“没事。哦,要不我把暖气放到屋里去,你去屋里睡会儿吧。”
“来。”他轻轻拥我入怀,柔声道:“没事,无妨,暖气在这龙诞香的味道里散发着,我感觉很舒服。”
我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道:“明天,我们去颐和园走走吧。”
他依旧是深情地点头,我感觉他拥着我的手渐渐变的紧了些,当初在养心殿的红墙边再次相遇,或许,这场命中注定的邂逅,不,应该是重逢。
“载湉,我跟你讲,我要你永远都这么爱我。”
“爱,我已经爱了你一百年了,不是吗?”他轻笑,用手刮了刮我的小鼻子,伴随着龙诞香的淡淡香味,竟不知不觉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
似是又回到了一百年前,乾清宫里,他依然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喜子在他的棺椁前默默站着,大臣们在乾清宫里一排排地站着,等待着如今的太后发话。
最终,还是有一位大臣忍不住了,站了出来,道:“皇太后,不能再拖着了,都这么多日子了,快为皇上出殡入葬吧。”
喜子终究是一声不吭地站着,大臣们面面相觑,直到一个沉重地,无奈地,沧桑地声音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出殡?....入葬?....我把他葬哪儿去?他还没有地儿呢啊!”
喜子说完,沉痛地闭上了双眼。大臣们这才意识到,载湉这三十八年来,由于一直受制于慈禧太后的牵制,到如今,都还没有自己的陵寝。
出殡入葬,说的轻巧,可知建造一座陵寝,要多少年.....
刚才那个大臣见大臣们个个不说话,于是又站出来道:“如此以来,按照祖制,请太后允准我等前往清西陵为皇上选择吉地,建造陵寝。”
喜子闭目,微微点头,道:“那,就劳烦各位了。”
大臣们一一点头,退出了乾清宫。
此刻,就只有李莲英一个人还在这里。喜子走到他身边,道:“李谙达。”
李莲英转身看着喜子,道:“你如今已是太后,老佛爷已经走了,我想,我也是时候该离开紫禁城了。”
喜子一慌,道:“不,李谙达,你能不能再帮帮我?皇上他走之前,跟我说过,说让我好好答谢你的啊。”
李莲英是个聪明人,恐怕他也想到了,现在的大清朝,无论再怎么努力,始终是扭转不了真正的局面,不过,他想了想,终究是:
李莲英道:“无妨,老奴还要为老佛爷守孝百日,百日之后,我再走不迟。这百日里,我可以好好帮帮您。”
喜子笑着点头,道:“谢谢您了。”
........
经过五十天的时间,大臣们终于在清西陵里找到了一处可以为载湉建造陵寝的地方-----金龙峪。
“目前可以为皇上建造陵寝的地方,就属金龙峪了。”
“金龙峪这个地方,最早第一次是被乾隆爷给抛弃了,当初他给自己的儿子永裢选择万年吉地,结果看不上。第二次,道光爷看上了龙泉峪,就把金龙裕抛弃了。第三次,被咸丰爷抛弃了。第四次,被慈禧抛弃了。
可这,最后,却成了皇上的陵寝。唉,这是什么世道啊。”
是啊,一个多次被人抛弃的地方,最后却成了载湉的万年吉地。先不说载湉生前有没有选择过金龙峪这个地方,但这样的经历,却还是有种造化弄人的沧桑感。
李莲英走到前,道:“你们仅仅只用了五十天的时间,就选择了这金龙峪,人家说,三年选地,十年定穴。虽说快了些,但也实在是无法再拖延下去。行了,命工匠,动工吧。”
喜子道:“我只愿,可以让他有个能好好睡着的地方,便好。”
大臣们又一一退出了乾清宫。
.....
.....
紫禁城
东六宫
永和宫
如今已是贵妃的瑾儿,在烛火摇曳下呆呆地坐着。
年近五十的她,在美好的青春年华里,全都黯然虚度。对于这个女子来说,也就只有那躺在北京西直门里的恩济庄里的自己的妹妹,可以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牵挂。
“来人,茹儿。”瑾儿淡淡地叫着。
茹儿走了过来,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瑾儿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为我准备几炷香,再拿点糕点,我要去趟怀远堂。”
茹儿点了点头,正准备下去,却被瑾儿叫住:“等等,乾清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茹儿道:“皇上的万年吉地已经选好了,是清西陵的金龙峪,已经准备动工建造了。”
瑾儿想了想,道:“短短五十天而已....这....唉。”
茹儿道:“那,奴才下去为您准备....”
在这短短的五十天里,不仅决定了载湉的万年吉地,也让瑾儿命人在珍妃井的旁边建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并且她还亲笔写下了“怀远堂”三个字,且做成了牌匾。
深夜的颐和轩,夜深人静,瑾儿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害怕。
是呀,在自己妹妹面前,怎么会害怕?
那口水井,如今早已杂草丛生。这么多年了,这里依旧保持着当年打捞时的模样。轻轻推开怀远堂的门,瑾儿望着墙上挂着的,珍儿的照片,轻轻一笑。然后,她走到珍儿的牌位前。
“精卫通诚”四个字赫然出现在了眼前,瑾儿的书法中,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珍儿对载湉的一片痴情。
牌位前,放着香炉,一杯茶,和两盘糕点。想来,瑾儿是经常来这里吊念自己的亡妹的。
点上香,点点星火照耀着她的脸颊,轻轻插上香,道:“妹妹,你还好吗,万岁爷的万年吉地已经选好了。”她笑着,看着自己妹妹的牌位,默默流下了一滴泪。
“你说你为什么那么傻,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要谨言慎行吗,你可知,我看着被打捞上来的模样,是有多么心痛?”
她哽咽着。
“算了,不说这些了。妹妹,你在恩济庄那里,适应吗,姐姐知道,你本不属于那里,放心,姐姐终有一天,会把你送到万岁爷的身边。想来,你们都会很欣慰的......”
瑾儿轻轻从食篮里拿出新带来的糕点,放在了珍儿的牌位前,道:“今天带的,都是你爱吃的。姐姐可能做的不够好,但你不会嫌弃姐姐的,是不是?”
.....
“嘶....”
一阵风吹过,怀远堂外的树枝微微动摇。瑾儿回头一望,只见天上的明月那么皎洁。寂静的怀远堂里,只有她默默的哽咽声。
世事沧桑,人世彷徨。多少年华,轻飘而过......
几十年了....
还记得,刚进宫的时候:“姐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想我啦?”
“姐姐怎么会不想自己的妹妹呢,今天你有变漂亮了。”
“那,姐姐你以后要天天都想我哦。”
....
是的,如今,你真的做到了,做到了让你的姐姐,日日都在想你。昔年之时,即便是想,也不会哽咽带泪。如今,想,却是哭诉着造化弄人,苍天无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终究不会老,情也终究感动不了天....
“妹妹....珍儿....”
珍妃井边,怀远堂内。似乎定格了一切...
悠远的声音,回荡在景祺阁外的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恨只恨,离别无情,彼岸花开的正盛,可你,能否不要驻足欣赏,婉拒那碗汤,带着回忆,径直走向前方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