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云雾庵去了小茅山调查诈骗嫌疑人王火车,村民说,那骗子王火车前天深夜是回来过,那狗吠声此起彼伏,但天亮他走了。村长说:王火车再回来,怎么也要把他扭送派出所。
也只好这样了,云雾庵想,那就返回闸口,一心一意仔细查一查偷布匹的朱二虎也好。
闸口地处长江与大冶湖的汇合处。改革开放后,小水泥厂小煤矿等五小工业近几年来蓬勃发展,使下江几省商贾本地区商贩,手工业者在此云集,从而也使不法分子有了活动栖身之所。
从小茅山步行回闸口要两小时,只有一条机耕路,无班车,沿途能见的只是一两台拖拉机在跑运输。云雾庵走了三里路,前头一条山间小道横走出一个姑娘,高挑个,乌发盘顶,那走路的姿势就像韦莲娜。看得出这是一个城里姑娘。云雾庵有心结伴而行,就赶上她。而她却站住让道,那一双蓝得深潭般的大眼盯了他一下,见他不往前走,她一噘嘴巴盯他一眼就走。他紧跟着她,她不时后望,似乎他会一下子扑上来,那害怕的样儿叫他开心,他偷偷地笑了。不一会儿身后开过来一台拖拉机,他和她站一边让道。
“上车,”司机喊。
云雾庵认出来了,司机是小茅山村长的弟弟。他爬上拖拉机,向姑娘伸手要捎上她,而她犹犹豫豫走了几步又跑了过来,两手刚巧搭上拖拉机墙扳,拖拉机就开了。
“慢!”云雾庵一声喊,抓住了这姑娘一只胳膊就拽了她上来,可拖拉机这当儿一个急刹停,惯性冲力叫他一退,姑娘却一个前扑伏,就倒向了他怀里。拖拉机又开了,姑娘脸一红,抓住墙板要站一边去,而云雾庵却死搂住她怕她跌倒,因为适逢一个陡坡。这些均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儿。姑娘恼得眼睛喷火,云雾庵却笑了。他放开她,她把头扭向一边。“淫笑,色狼,”她心里说。
一路无话,素不相识之人,又有这么一段插曲,就显得几分尴尬。
拖拉机行了十多里,姑娘喊:“请停一下,”于是,拖拉机停住,她“谢了”一句司机,下了拖拉机,头也不回走了。
云雾庵这才松了一口气。
……
傍晚,云雾庵安顿好了旅馆后,到街上溜达了一圈,就去闸口酒楼就餐。他上楼在一个雅静角落就座,叫服务员点了一菜一汤,于是就等。突然他发现,在左边屏风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走过去一瞧,正巧是下午同坐拖拉机的姑娘,在和两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一起喝酒。高个头宽额头;矮个儿酒糟鼻子,他们在说什么笑话,酒糟鼻子一个喷嚏,那酒菜什物溅了出来。那姑娘忙拿餐巾纸揩拭,一扭头,愣了。她发现了云雾庵又在对她淫笑呢,她站了起来。这时酒糟鼻子,宽额头俩见有异常情况也站起。那姑娘一努嘴一眯眼,俩年轻人便走出屏风。酒糟鼻子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云雾庵正不知说什么好,酒糟鼻子一转身将他拦腰抱住,宽额头抡起粗壮的胳膊,挥拳结结实实揍了他几拳又打了他一耳光。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云雾庵蒙了,只听那姑娘大声喊:“行啦!”
于是,俩人放开他进了屏风。“你还不走,”姑娘瞅着他得意地笑了笑。
“凭什么打人?”云雾庵装作好火,对着姑娘一伙大声质问。打人,他在部队练的是捕俘拳,进公安后也曾当过两个多月的特警教官,还真算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人,第一拳没防备吃了一点亏,后几拳打来,他气罩胸部并未伤着他什么。现在他就想气一气这个得意洋洋的姑娘,于是两眼色迷迷地凝视着她的胸部,还古怪地朝她笑了笑。
“你明白为什么要教训你,”姑娘似乎理亏,不愿多待,说。“我们走。”姑娘转身就走,那酒糟鼻子和宽额头紧跟着她。云雾庵看她那柔软的腰肢一走一扭的样儿,分明就是一个韦莲娜。
此刻,韦莲娜,当初那个他最不喜欢的姑娘,现在却那么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里。妈的,她那个同学周森林……我拿什么同周森林争呢。人家大学生又年轻,还有,也许家庭背景也不一般呢。云雾庵心里说:你省省吧,云雾庵,你这颗心被牟大妮伤了,再也经不起被人撒一把盐了,别对韦莲娜想入非非。但又一想,真不谈朋友又怎么办呢,再晃晃,过一年就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必须结婚,这是母亲给他最后的底线。上上个月回乡下,母亲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你侄儿都三岁了,你要再找不到一个城里媳妇,我就托人给你找一个乡下姑娘结婚好了。”
父亲早亡,母亲老了,他不能有违母亲的心愿。
……
午夜,星月当空,蛙声咚咚,此起彼伏,远处还传来一阵阵犬吠声。在闸口东端三华里处的一个小码头,这时有人在一上坡处举起了火把,晃了三下,放下举起,又晃了三下。火光下可以看到举火把的人是宽额头,他身侧的两个人却是酒糟鼻子和那姑娘。
小码头对面是江心处,一片三四华里方圆的沙洲。那姑娘遥望对面沙洲的动静。约一刻钟,江面上撑过来一条小船,渐渐地传来船桨击水声。
“是大辉,”那姑娘对宽额头说,就下坡去。宽额头酒糟鼻子跟着。她说:“把火把丢到江里去吧。”
小船缓缓靠岸。这是一条农家机帆船,可运输可捕捞,一条船可以是一家人。“嘿,大姐上船,”摇桨者操一副嘶哑的嗓子喊。
“鸭公,咋又出来了?”那姑娘说。
“大姐,好狠心,叫我坐一辈子牢不成?”鸭公说。宽额头酒糟鼻子上船,拉了那姑娘一把。鸭公才要摇桨开船,蓬仓里走出一人来,叱喝:“这俩小子上来干啥?”
“大辉怎么了?”那姑娘说。“他俩是我表弟,你就是做了万件见不得人的事,他俩也坏不了你的好事。”
这叫大辉的人不吭了。他一脸的横肉,右脸颊有一道疤痕。“和尚换鸭公摇桨,”那姑娘对宽额头说,又向大辉:“就进那么一点点布匹,这船怎么不装货?”
“拉弟,进仓吧,”大辉得意又讨好那姑娘说。一揽她的腰肢进蓬仓,一看摆放着六捆尼子布匹,惊得这叫拉弟的姑娘一愣愣的。
“给,进货款,”大辉掏出一札钱推给拉弟。拉弟接了钱说:“那个单位肯赊这么多的料子布?”
“我叔叔岳父的弟弟的三野公司,”鸭公在一旁帮腔说。“不够还可以去拿一批来。”
拉弟不吱声了,但心里有些质疑。
“是这么说的,不过要结账这一批布匹的款项,”大辉一边讲假话,替鸭公打圆场骗拉弟说。于是,拉弟相信,笑了,说:“鸭公,你这个牢脉子,还有这么一个好亲戚,不错。”她忙抽出几张钱给鸭公,说: “奖你的,哎,他是谁?”拉弟这才注意到蓬仓里还躺着一个人呢。
“他是小朱,叫二虎,我以前的牢友,”大辉说。
拉弟又不吱声了。大辉为了她,砍了那个调戏她的游泳场教练一刀,被判罪坐牢一年,所幸那教练没死没残废,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怎么重判他鲁大辉呢。总之,他为了她,牢房坐了,工作没了,未婚妻又跟人跑了,那为她仗义的一刀,改变了他的一生。
鲁大辉是不幸的。可拉弟也好不了哪儿去。周围人都说,什么教练调戏她,还不是她不自重?那多学游泳的女孩子就没有什么事。还有人说,这女孩子邪乎,与大辉没那档子事儿,大辉能为她去杀人?
于是,她再不是从前的那个好姑娘了。祸不单行,半年后,爱她的养母死了,养父不到两个月又娶了一个乡下的年轻寡妇,还带来一双儿女。她就成了多余的人。当时兴停薪留职,她留职去了乡下找她的亲生父母。生父说,是在她母亲死后才把不满三岁的她送人的。父亲说他为自己没尽父亲的责任而内疚,如今他老了,也没有什么东西给女儿补偿,就送她一条农家机帆船。她觉得父亲在说她的身世时,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她管这条船叫做《湖里驹》,或卖或租由她处理。起初她把《湖里驹》租给别人,大辉出狱后,她就将这机帆船给大辉跑运输谋生活。
《湖里驹》已到了湖岔口,月亮躲藏在云层里,启明星却贼亮。拉弟抬头看看天色,说:“大辉,你们三人可以走了,明天下午两点,老地方,我请客。”
鲁大辉早就视拉弟为女朋友,而拉弟……他不能往下想。对拉弟来软的,她不吃那一套,既不拒他千里又不近距离接触;他想对她来硬的,让其“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她不做他的女朋友,可她就好像是早看穿了他的阴谋似的,她身边竟多出了两个叫什么表弟的来了。他一看到她身边的宽额头酒糟鼻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他心里就讨厌,就发怵。
这俩人何许人也,打听道上的人,都说这俩个人,不是人,是俩个不怕死的混家伙。俗话说,拳师怕蛮力,蛮力就怕不怕死的。
今夜,大辉虽然再怎么不情愿离开拉弟,却也只好带着鸭公和二虎离开《湖里驹》上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