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定来过一趟之后,玉门关的税吏便换成了李家的人。李弘益正站在城墙的脚手架上,指点回鹘人干活,契苾怀忠站在一旁。
有人前来报告,说是三月份节度使张淮鼎派往长安请求册封的使节队伍回来了,未入关内,绕城南去。
据说带队的御史中丞谢重节脸色很是难看,不知是不是因为玉门关修筑城墙的事情。
李弘益皱了皱眉,心想老子筑城,与你何干?也懒得理会,只是吩咐了契苾怀忠,叫他加快工程进度。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天气越发地凉了,不能再耽误工期了。过了几日,下了一场细雨,持续时间不长,让李弘益更加焦虑,把所有人手分成两班,昼夜不停地赶工。
终于半个月后,大部分城墙都修筑完毕,只留东门,尚未拆除。一个消息从敦煌城传来:张淮鼎请封节度使的奏请被朝廷驳回了!
李弘益收到了节度使衙下发的公文,他心里有些发凉。也不知道长安朝堂的衮衮诸公是作何想的,归义军如今只有三州之地,孤悬西北,四面是敌,尽管是事实上的割据藩镇,可毕竟从上到下,所有的文武官员和百姓,还是一心向着大唐的啊!
中原腹地藩镇四起,朝廷一贯主张削弱藩镇实力,可也不能因噎废食,把西北这些翘首盼望的汉人彻底丢弃啊!
张淮鼎自二月二十二日夜晚政变成功,立刻派出了谢重节为使节大夫,加御史中丞,前往长安,希望自己这个节度使能够名正言顺。
哪知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支持自己,四处撒出去的钱财算是白花了!张淮鼎大怒,于是自封为“沙瓜伊西河西节度使、沙州刺史、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自刻大印,传至三州七县之地。
这个称号实在有些自欺欺人了,西州早已经被回鹘所占据,检校的意思,是非正式任命,张淮鼎这一次,实在是有些僭越了!
李弘益集合了手下士兵,宣读了节度使衙的行文,顿时有不少士兵聒噪了起来。周军使一脸怒容:“我等忠心耿耿,守卫大唐,朝廷竟然如此薄凉,是要弃我等死于胡人之手,做个安西都护府第二吗?定是有小人作梗,蒙蔽圣聪!”
他一张黑脸,气得紧紧握住了刀柄,脖子青筋顿起。伍都头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曹用行心里也一阵凉意,他感觉自己和归义军的众人,都被朝廷遗弃了!李弘益大声说:“朝廷自有定论,不会轻易舍弃了我归义军。弟兄们且安心,若朝中真有小人,咱们便起兵杀向长安,清君侧!”
众士兵大喊:“清君侧!清君侧!”曹用行大急,连忙在后面拉李弘益:“十一郎,不可胡说啊!”
李弘益撇了撇嘴:“难道不是如此吗?”他凭借着粗略的来自后世的历史知识,知道宋朝建立后,西北地区出现了西夏政权,想必自唐末以来,中原王朝便彻底放弃了西北。
以归义军的实力,只怕最终的结局和安西都护府一样,沦于异族之手,不是西州回鹘,便是吐蕃。
他大声吼道:“都各自去忙,营中不得闲话,哪个不看好自己的嘴巴,教我知晓了,以军法处置!”
他急匆匆地赶往东门,准备把玉门关的东门拆掉,改建成混凝土结构的城墙,这是整个工程的最后一段了。
加班加点,半个多月后,整个玉门关的改造扩建彻底完成,变成了一座方圆近十里的小城。
随着城墙工程进入到后期,闲散的劳力进入北城的空地,按照李弘益的规划,修建了宽敞的玻璃、火药作坊的厂房。
城墙四角,设立了四个军营,相关的一应设施也随着纷纷修建了起来。原本玉门关内的居民商户,李弘益给他们一比一置换,重新建了新房,将玉门关整体规划了一番。
已经到了十月中旬,不断有消息从敦煌传来,西州回鹘在伊州方向发起了一次中等规模的突袭,纳职县被攻破,县城被洗劫一空。
消息传到玉门关,合罗川部和缅播部的部民顿时觉得士兵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乱动。
张淮深的心腹张景球也被索勋拿下,罪名是撰写的碑文有辱先官,心怀暗怨。李弘益很是无语,因为他看到了张景球为张淮深所写的悼文,文采着实不错,只是其中有两句“竖牛作孽,君主见欺”八个字。
所谓“竖牛”,是春秋时鲁国执政叔孙穆子的庶子,名曰牛,官为竖。竖牛深得穆子宠爱,趁着穆子病重不能视事,把持了朝政,将自己的两个哥哥、穆子的嫡子杀害了。
这一句显然是讲的张延思兄弟二人作乱,用了《左传》的典故。索勋清除了张景球,却把他写的悼文删改了数字,依旧采用了这篇文采斐然的墓志铭。
当李弘益指挥着人手,挖掘着新的护城河时,曹用利再次来到了玉门关。他的身边跟着一名儒生,正是谢重节。
玉门关用了五个月,便修起了一道方圆近十里、高近三丈的城墙,早已经引起了四方注目。不少人前来慕名远远地观看,也少不了敦煌那边的探子。
索勋吃惊于玉门关筑城的速度,正好曹、李两家前来拜访,说明了来意,他也只得答应了。
张淮鼎求官不成,为了避免他成为第二个张淮深,不得不对世家大族更加笼络。索勋除掉了张景球,已经是得罪了清河张氏,若是再连曹、李两家也一并得罪了,只怕他这个节度副使也当到了头,归义军这片天又要换新主人了。
谢重节是索勋的心腹,出自敦煌谢家,也是自汉晋传到现在近六百年的世家,只不过早已经失了风光,不复昔日的势力了。
他倒是很和颜悦色,展读了节度使衙的公文,自今日起,玉门关升格为玉门城,李弘益为玉门守捉使、游击将军,曹用行为副使、归德郎将,可统兵千五百人。
按照唐制,“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玉门关的升格,并不是改地名,而是提高了驻军机构的级别,低于守捉,属于“城”这一级别。
所以李弘益这个玉门守捉使,倘若真按照制度,那应该是负责一个小州的军务的,不可能压在一个小小的城里。
游击将军是散官,从五品下,并不意味着李弘益就真成了将军这一阶,同样的,曹用行的归德郎将也属于从五品下,两人的散官算是各自升了一级。
至于只给了一千五百人的士兵名额,恐怕李弘益是整个大唐最寒酸的“守捉使”了。
接受了任命,领换了新的官服和官印,李弘益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有个名正言顺的官职了。
他和曹用行相视一笑,都没想到,不到半年就能升官了。谢重节夸奖了几句,什么少年有成,青春有为,说完便要去城北的工地看一看。
曹用利看出了李弘益二人眼中的疑惑,故意落后了一个身段,低声说:“索勋有意修缮伊州城池,我与他说了,由咱们两家提供原料和技术,他同意了,便派人来看一看!”
李弘益点了点头,引着谢重节等人,参观了修建完毕的城墙。谢重节摸着混凝土灰黑色的外墙粗糙的表面,赞叹不已。
又去看了回鹘人修建的混凝土墙柱的房屋,足足呆了两天,才带着二十面玻璃镜子,满意地离开了。
曹用行很是心疼,倒是曹用利和李弘益看得开,这个谢重节不受钱财贿赂,反倒是镜子,在他看来很是精巧,收了许多。
曹用利没有离开,在玉门关住下了。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朝李弘益要人来了。
李弘益无奈地叫来契苾怀忠,说:“曹家看上你们合罗川部了,怎样?有意改行当建筑工人吗?”
契苾怀忠大喜,他是回鹘中的异类,不爱扬刀跨弓,听到曹用利说要带他们四处修建城池房屋,迟疑地看了一眼李弘益。
李弘益说:“你跟了我也有三个多月,难道还不会带人干活了吗?”曹用利在一旁说:“跟着我去,绝不教你等吃得半点亏!”契苾怀忠这才安心,爽快地答应了。
李弘益把筑城以来的图纸、资料文件一并送给了曹用利,有契苾怀忠在一旁指点,想必那些工匠们会很快明白的。
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古人的智慧,只是说:“人还不能现在就带走!”曹用利大笑:“哥哥我自然晓得,只等玉门关内修建完备,再把人交给我不迟!”
他又等了十多天,看到玉门关内,空闲出了百十余人,也不再等了,带着几大马车的玻璃镜子,领着这合罗川部的一百多人,前往敦煌而去。
契苾怀忠带着一百多名部民,这些人是他找来的一些机灵可靠的同族,远远望着玉门关高耸的城墙,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他们虽然归了曹用利管,李弘益却有意无意地忘了一件事,总之,合罗川部依旧是李弘益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