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伯伦楼,豪华包间。
今天刘镇南和刘洪达都有事情,没来赴宴,这似乎并不影响侯龙波的情绪,他与他的小兄弟和高足三个人,两个时辰之间,已经喝掉了三坛上等的竹叶青。
“来,干了这一杯!”侯龙波笑道。
“去你的吧……我……实在喝不动了……啊……”阿利突然捂着嘴站起身来,连身边的长剑也不管,逃奔出席!
这对于一个视剑如命的剑客来说,实在有失风度。
侯龙波醉眼阑珊,笑道:“这小子,就知道吹牛,说自己多么能喝,今日我放开了酒量,你岂是我的对手……知白,来,我们喝!知白!”
宋知白却不理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开始还是细细的呼吸,后来干脆是鼾声如雷了。
一个小二立刻跑过来:“侯爷,贵兄弟和贵高足看来都已喝多了,小人斗胆,请他二位到后面卧房去睡,您看如何?”
京师上了档次的酒店,往往都在后院备有数间客房,只因为前来酒宴的达官贵人,常常有喝多的时候,同席之人又不愿意让他们这般醉态登车上马还家,否则岂不丑态百出,丢人丢了满大街吗?!
所以常有此等客人被扶到后院客房安歇,酒店店主和小二殷勤照顾,只比他老子醉酒还照顾得体贴,店主当然是为了得个好人缘,而小二们想的便是酒醉客人的赏钱,酒鬼赏钱,那是真狠啊!
侯龙波的双眼已经很有些迷离,道:“很好……我就知道你们会安排好的……来……拿……拿着!”
他竟拿着桌上的两头大蒜,硬往小二手中塞!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不喜欢吃大蒜,这次宴席,也并没有要大蒜,只是平日里侯龙波给小二们打赏惯了,小二们便寻找各种理由来讨好接近侯龙波,端茶倒水自不必说,什么热毛巾,酱油陈醋,牙签,葱姜蒜,流水一般。
“谢侯爷赏!平时拿您的太多,这次就不要了!”小二哭笑不得,连连招呼人,过来架起了宋知白,外面自有人去同样去招呼阿利,却是隔着他五六步远,再三讲明白自己的意图,方才敢过去搀扶阿利,扶他进客房。
现在京师黑白两道的人物,竟没有人不认识这个视剑如命的少年了。
而这少年,已经创下了废寝忘食,连续看了十六个时辰《天下剑谱》的记录,宋知白何等毅力,也只坚持看了八个时辰,便实在受不了了。
毕竟这《天下剑谱》何其艰深,越看便越难,好像围棋的棋谱,开始看时,剑招简单,人们胡言乱语,品头论足,人人自以为是大国手,没想到看上几页,招式突然从简单变复杂,偏偏动作讲解却陡然减少,有时候甚至两三个动作便说一剑招,几乎只能靠阅读者的脑袋自行揣摩了。
宋知白坚持到第八个时辰,自觉如果再看,必然吐血,甚至会拔剑自刎,只好无奈的退出阅读;而此时那剑痴阿利,竟仿佛刚刚开始真正阅读-----前面好些剑招,他竟然看也不看,宋知白看书时,他便闭了眼,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十六个时辰之后,阿利最终还是睡了两个时辰,然后侯龙波便请他两人来这伯伦楼喝酒,看来是别有用心,是想将两人灌醉好好休息一番。
在旁人看来,侯龙波是个好朋友,他对阿利关怀备至,却并不是一个好师父,因为他向宋知白传授剑法从来都是心不在焉的出手演示一招,绝不演示第二遍,然后便会说一句:“好好琢磨,想不明白不要学下一招!”
宋知白也不多说废话,只自顾自的操练起来,实在不明白了,便去问问阿利,进展倒颇为顺利,数十日之间,已经将青山派剑法学个大概,现在他的青山派剑法造诣,已经绝对不在青山派那些学艺多年的弟子之下。
如果算上他的其他剑法和武功,他已经算得上江湖年轻人当中少有的高手了。
当然,他自然没法和那个变态的阿利相比,因为对于阿利来讲,别人是练剑,需要将外界的剑法一招招灌输到脑袋里,然后再表现为动作;而他自己就是一柄剑,那些外来的剑法,只是一种催化剂,将他骨子里的剑气激发出来而已。
一句话概括便是,别人是学而知之,而他是生而知之。
学而知之,哪里比得上生而知之?他不努力已经比别人强上十倍,何况偏偏又是如此变态的痴迷?!
恐怕不出三年,江湖上又一位剑神一般的人物便会出现。
宋知白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架起来,眯缝着眼,口中说道:“师父,不喝,我不喝!徒弟再喝便要吐了!!你不要着急,我回去叫薛姑姑来,让她来陪你喝,她也爱喝酒的!!”
这一下猪队友的神助攻,让侯龙波顿时好不尴尬,口中只骂道:“你这混蛋,这种事情,不能说的!!不能说的!!”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便是侯龙波与一诺的事情尽人皆知,但薛大小姐爱喝酒这种机密却还未被曝光,实在太过劲爆了,众小二无不偷笑,想着明天如何传播这样的八卦消息。
侯龙波拿着“银子”,再次硬塞到了小二手中:“这,两锭大银,足有二十两,都赏给你!年后我的酒楼开张,你随时都可以跳槽……”
他越是竭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平稳有序,众人便越是觉得可笑,但没有人敢公开笑出声来。
谁都知道这个威远镖局的总捕头武功很高,如果他在大醉之下突然发火,拆了他们的酒楼也不一定。
那小二十分尴尬,哪里敢答应?只能胡乱支吾,这时候,又见一个青衣男子走上楼来。
此人年约二十岁,却显得分外成熟,衣衫破旧,神态却很是茁壮。
侯龙波一见此人,脸色突变,然后立刻便笑道:“翔葛师侄,你怎么来京师了?!”
那人却郑重其事,单腿跪地道:“刘翔葛参见三师叔!”
原来青山派侯龙波这一辈分,叫做“龙”字辈,“龙翔九重”,这便是他们和他们下几辈弟子的字号。
江湖门派弟子取名,都要找个好意头,像如云所在的天山派,他们这几辈,便叫做“凤鸣云松”。
只不过后来令狐惊云做了掌门,他思想正统,严守男女之别,认为男女弟子通用字号有些不伦不类,便将女弟子的名字与男弟子加以区别,比如这一辈男弟子的用字是“松”,女弟子对应的字号便是“竹”,除了阮青竹之外,尚有十余名女弟子,都是以竹字命名。
这刘翔葛是侯龙波大师哥,也就是陈道远的首座弟子赵龙臣的弟子,这赵龙臣已经年近四旬,又是青山派所有各门的长徒,所以成为青山排首位收徒的弟子,过了一年,排名二师弟的李龙河也收了三个徒弟。
本来接下来便轮到排名老三的侯龙波收徒弟了,但因为“感情问题”,侯龙波宣布离派行走江湖,所以也没有在青山派收徒弟,由于他已经有了收徒弟的资格,在外面收宋知白为弟子却也不违反青山派的规矩。
按照江湖规矩,出派弟子所收的弟子也必须回山祭祖,这就叫做认祖归宗,侯龙波现在很忙,他打算明年开春便带着宋知白回青山派,一来自然是认祖归宗,二来,也是为了再见见他心里面的那个人。
他绝不仅仅是见见而已,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有实力的弟子了,少林寺大会,陈道远对他的态度已经大变,让侯龙波深感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自己如果不好好利用,便真是大傻子一般了。
何况那个人为了等他,三年未嫁,他绝对不能辜负了她。
侯龙波在青山派弟子当中武功已经算是最高了,加上悟性又是最好,偏偏人缘又是极好,同辈分的师弟们自不必说,便是晚一辈的师侄,也对他十分亲切,照此趋势,将来的掌门人,必是侯龙波无疑。
这也不符合陈道远的思路,作为掌门,自然希望将来的掌门传给自己的亲传弟子,如果传给派内别人的门下,等于间接承认他这个师傅当的不合格,岂不很没面子。
更何况,陈道远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只能交给自己亲传的弟子,如果将来侯龙波当了掌门,难免不将真相查出,翻翻旧账,那对他这个前代掌门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利。
按照江湖规矩,出派弟子,俗家弟子,便自动失去了继承掌门的权力,所以当年侯龙波从派中出走,不仅仅是失去爱人的心痛,更有对陈道远排挤自己的愤怒。
侯龙波拉起刘翔葛,笑道:“小刘,大老远的你跑来京师做什么?”
“小刘”是他在青山派时,对刘翔葛的称呼,此时喊来,恍如隔世。
刘翔葛笑道:“师叔,能不能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说话?”
两人便随便推开一间无人的包间,走了进去,众小二连忙将已经烂醉如泥的宋知白,送到后边卧室睡觉不提。
宋知白下楼的时候,突然呕吐,从二楼吐到一楼,呕吐之声,也传到了包间里。
好在这酒楼规模很大,规矩也很严,他刚刚吐完,便已经有好几个伙计上前打扫了,片刻之间,便整洁如常。
二人走进包间,侯龙波笑道:“小刘,你有什么事情啊,搞的这样神神秘秘的?”
刘翔葛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笑道:“师叔,师侄是到京师来采买各种物品的,顺便给你捎来一封信,别的事情你也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侯龙波一听有信件,便已经知道是谁写的,将急迫的那信封拿到手里,信封上并没有字迹,侯龙波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看,那无比熟悉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几点泪水,居然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只是因为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写来的信。
“龙波师兄,一别数年,别来无恙?闻君坐拥佳人无数,想来早已将师妹忘记了吧!师妹今已到京师,盼与师兄一晤。如师兄未忘这世上还有师妹这个人,还盼赶来。书不尽言,见面详谈。”
没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侯龙波拿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然后想起了什么,匆匆将那信纸,放在鼻尖一闻,黯然道:“师侄,她在哪里?”
刘翔葛表情严肃,轻声道:“师叔,此地人多眼杂,你跟我走便是。”
侯龙波也不多话,真的跟着他便走,两人便匆匆离了酒店,沿着街道匆匆向远方走去。
两人都没有使用轻功,但走路的速度都很快,看得出来,这刘翔葛几年不见,武功已经大有长进。
两人默不作声,沿着街道,足足走了有五六里地,才进入一片居民区,七拐八拐,方才来到一座宅院前。
刘翔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师叔,这是我秘密租下的一座宅院,师姑,正在里面等你。”
他掏出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门,两人进了院子。
刘翔葛马上又回身锁上了门,拉住侯龙波的手道:“师叔,请你们两人有话快说,这一次到京师,我师傅也来了。是我们骗师傅,师姑不舒服出来看医生的,很快就要赶回去的。”
他脸上有汗,眼神无比真诚的盯着侯龙波,眼神当中甚至还有几分恐惧和焦急,看得出来,他是很关心自己两个人感情的。
侯龙波忽然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出两张银票塞到他的手里:“难得你小子还记得我这个师叔,我很感动,我也替你师姑谢谢你。”
刘翔葛立刻正色道:“师叔,你这是干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侯龙波严肃的说道,也不再多说,直接向院中北房走去,他的整个身体,好像都在颤抖。
刘翔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他守在门口,居然还拔出了长剑,真有些如临大敌了。
北房的正厅,烛光闪烁,一个美丽的倩影,就在窗边。
这是多么苗条的身影!
几年以前,侯龙波曾经无数次的将她拥入怀中,但现在,时过境迁,佳人还是那个佳人,但侯龙波却实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侯龙波了。
侯龙波的手就放在门栓上,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颤抖了几下,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屋中很是洁净,还燃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氛很是温馨,用来约会,便是极好的。
侯龙波痴痴望着那个人,慢慢说道:“你终于还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盼了你好久。”
少女没有回答,还是背对着他,身子也在颤抖,不用问,在抽泣,完美无缺的身材,连哭泣都是那样动人心魄。
让这样的绝代尤物黯然神伤,实在是一种罪过。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侯龙波又向她走近几步,苦笑道:“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太冲动,是我欠你太多-----你,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你不想知道这几年,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少女还是没有回头,不过显然心有所感,连哭泣都停止了。
侯龙波立刻焦急的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咔嚓一声响!!
房梁上坠下一个巨大的网,一瞬间就将侯龙波整个人罩在网中!!
侯龙波,反应极快,抽剑,破网!!
网不破!!
侯龙波不禁瞠目结舌,以他的雄厚功力,和手中宝剑的锋利,竟然奈何不了这网一丝一毫。
侯龙波索性放下了剑,笑道:“龙小姐,别演戏了!没想到我还是着了你的道!”
那少女终于转过了身子,果然是双龙会赫赫有名的女头领,双龙会帮主的干女儿龙清影!!
龙清影向着侯龙波嫣然一笑,慢慢调
侃道:“侯大侠,你的剑法如此出神入化,你就不再试试,多砍上几剑,看看能不能把这大网割开吗?”
侯龙波笑道:“根本没有用的,我已经看出,你这网,居然是用金丝寒铁制成的,凡间兵器,哪里能够轻易斩开?!”
龙清影笑道:“果然有见识!这金丝寒铁网当初是双龙会里的能工巧匠们,造出来专门对付李卓然的,还有他身边那个心狠手毒的飞刀贼,不想居然先用在侯大侠你身上了!不过说实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的多,我实在是很佩服你的!”
她如此形容叶逍遥,想来是因为当日在威远镖局叶逍遥出手伤了龙大结下的交情。
不过如果叶逍遥落入此网当中,飞刀估计立刻会失去作用,双龙会为了格杀一山阁高手,还真是很下本钱和心思的。
侯龙波只有苦笑,道:“该说佩服的应该是我,我千想万想,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你能够收买我们青山派的弟子来对付我-----说吧!你给了刘翔葛多少钱?
龙清影忽然道:“你错了。”
侯龙波道:“我错了,我错在哪里?”
龙清影笑道:“实话实说,严格上讲,今天刘翔葛能为我所用出卖你,引诱你,其实也是拜你所赐。”
侯龙波苦笑道:“我的师侄欺师灭祖,这也怪我?龙小姐好讲道理啊。”
龙清影笑道:“不错,正是因为你当初出派行走,独立江湖,虽然经历大风大雨,血雨腥风,却实在混的着实不错,现在满江湖都是你的大名,四大帮派都给你面子!你的那些师弟师侄,有几个不羡慕的?这刘兄弟,便有样学样,也已经出派行走,专程来投奔我们双龙会。他的武功相当不错,本来就可以得到不错的职位,但经我一说,他更愿意帮我先拿住你,以获得更高的位置,这份心计,这份贪心,岂不都是在学你吗?!”
侯龙波苦笑道:“也不尽然,有一点,我确实不如他。”
龙清影笑道:“是吗,哪一点啊?”
侯龙波的眼睛慢慢浮上血丝,一种奇特的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慢慢说道:“心狠手毒,六亲不认,这一点我真的不如他!”
他看着龙清影,在烛光下,她的脸庞是那样的俏丽,胸部,也比一般少女要丰满得多,每一下呼吸,都带给男人无尽的遐想,都显露着无比的风情,但她眉宇间却神采依然。
侯龙波是欢场老手,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样心狠手辣调动八方的女魔头,平时呼风唤雨,不知多少帮里帮外的男人对她献殷勤,她居然还能保持处女之身,这个女人果然好有个性!!
侯龙波忽然发现,自己实在很喜欢这个少女,虽然现在自己是她的俘虏,而且命在旦夕,但这份对她的好感,此刻却是如此的强烈。
爱上一个如此麻烦的女人,也是很头痛的事情,何况,他爱上的麻烦女人还远不止这一个。
侯龙波忽然从心底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幻想,如果有人能把自己阉了,自己会怎么样对待那人呢?
他想了想,自己有十个理由杀了那人,却恐怕有足足一百个理由感谢他。
侯龙波痴痴看着龙清影,此刻头脑中早已神游万里,龙清影也在看着面前网中野猪一般的男人。
忽然,她的脸红了!
龙清影恼怒的说道:“侯龙波,你这个下贱东西!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你还有本事出来杀我不成?”
被她一骂,侯龙波方才回过神来,笑道:“龙小姐,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当然杀不了你,我现在只对一件事情很感兴趣。”
他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居然还有好奇
心。
龙清影笑道:“你说吧,尽管说,我一定给你明白答案!反正一会儿,你就说不出来了!能做个明白鬼,你也算死的值了!”
侯龙波笑道:“现在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谁,伪造了我师妹的书信?能瞒过我的眼睛,我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
“哪里哪里!侯先生过奖了,小可这点手段,哪里能够瞒过侯先生?”随着一番客套,四个中年人,竟然从房间的角落走出,他们隐藏得如此之好,侯龙波刚才居然没有发现!
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出这是怎样的四个人了。
四个人手中,居然都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足有一个成年人的身体长,江湖上还没有人用这样奇特武器,或者说,这样的细木棍,又能怎么样杀人呢?!
侯龙波看着面前那人,忽然笑道:“想不到龙姑娘居然能请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圣手书生,还有三位贵师弟来助阵!花先生,晚辈这里有礼了!”
侯龙波在网子里,居然弯下腰来,向花自芳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