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促成警方和莎拉波娃都能接受的双赢交易之后，洛阳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在秘书将梁广明等人送出门外之后，吕老主动为洛阳沏了壶茶，并向他解释道：“小姐要在俄罗斯人提交破案申请之后立刻将消息传递出去，这可以早一步挽回很多生意，为叶家免去大量的损失。作为叶家的现任家主，这是她的责任。所以，就只剩下我这个没什么事情做的老头子，陪你这个已经做完了所有事的小伙子，喝喝茶，聊聊天。”

洛阳用双手恭恭敬敬地端起白净的小茶碗，由衷地说：“吕老，您在很多事情上都对我有过帮助，今天我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吕老单手捏住茶碗外壁，与洛阳碰杯后，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你生活中的所有‘幸运’其实都源自于你过去种下的‘因’。”

洛阳闻言一怔。他从小就是一个知恩记恩的人，叶嫣然、吕老、王晨曦、孟继凯、宋麒麟等人对他的每一次帮助都被他深深地刻印在了脑海里，以待某日回报。但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人会愿意帮助自己。而此刻，吕老特意坐下来和洛阳对话，就是想要提醒他意识到这一点。

“您是想告诉我，善有善报？”

“对，就是善有善报！”吕老欣慰地看着洛阳，缓缓道：“我本就是一介武夫，走南闯北、打打杀杀了这么一辈子，学到的道理论数量还比不过一个普通的学生。不过，学生从书本上读到的那些道理，不是他们自己的道理，稍微遇到些困难和挫折，就会迷失了本心。但我不一样，我学到的道理，简单，确定。就算为了坚持我的道理被刀砍进了肉里，我也仍然会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吕老见洛阳陷入了沉思，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洛阳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地做一些思考和总结。一念及此，吕老悄声离开，留下洛阳独处。

那之后，洛阳回想起自己为了贯彻信念而经历的种种苦难，也意识到因为自己贯彻信念而获得的种种善意，竟觉得心满意足、心境平和，早早沉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洛阳洗漱完毕后来到餐厅。长桌上摆放着丰盛而精致的早点，两名年芳二十的女佣垂手在侧陪侍，她们的脸上都挂着明媚的笑容。洛阳向她们打听了叶嫣然和吕老的去向，其中一人说叶嫣然通宵忙碌刚刚才躺下休息，而吕老一大早就带着任务出门，表情平静，吉凶不明。洛阳婉拒了两人殷勤的推荐，仅从早点中挑选出最熟悉的豆浆油条匆匆填饱了肚子。他知道，在自己休息的这个夜晚里外面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有很多事情应该正等待着他来善后处理。早餐后，洛阳习惯性地在盥洗池用冷水冲了脸，女佣连忙递来毛巾，洛阳接过毛巾，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里话，道：“你们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两名女佣对视一眼，一人莞尔道：“我们是太激动了啊！我们可是从姐妹们那里听说了你的故事，现在你可是我们叶家上下公认的偶像啊！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和我们俩换班，就为了一睹尊容呢！”

洛阳用毛巾抹去脸上的水珠，问道：“我的什么故事？”

一人道：“你为了小姐，叛出公安，大战杀手，恢复老爷清白……”

另一人打断道：“你错了，我听到的故事是洛警官神机妙算，早在老爷受伤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假装和小姐分道扬镳，演了这么一出戏麻痹敌人。我还听说……”

见两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越说越是兴奋，洛阳连忙将毛巾交给她们，快速道别后，抓起外套便快步走向客厅大门。不料大门打开的瞬间，竟又有一张笑脸相迎。只不过和屋内两名女佣赏心悦目的笑颜相比，眼前这张脸简直可以说是丑的令人毛骨悚然。来人正是昨天下午斥责洛阳是卧底的胖秘书，现在的他堆着笑，眉毛耷拉、双眼眯线，道：“您起了啊，您要去哪里啊，我送您啊！”

洛阳知道他对叶家一片忠心，绝不是见风使舵的心机小人，于是忍不住问道：“就算我破了案子，你的态度也不用转变的这么大吧？”

秘书略微收敛了笑容，见左右两侧的保镖都还相距甚远，便透露出了心声，道：“当年老爷全力维护夫人，确实给叶家造成了巨大的利益损失，但这在后来却成为了一笔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么多年来，叶家的发展有起伏，甚至数次陷入绝境，但老爷手底下的我们之中，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叛徒！因为我们都知道，老爷是一个把情义看得比金钱、权力甚至是生命还要重要的人。这样的人，就是英雄，值得我们一生一世追随。我父亲在叶家工作了三十年，我小时候就是听他讲老爷的故事长大的，而我的梦想也就是成为老爷的秘书。”秘书说到动情时，眼眶竟也有些湿润，道：“可是前段时间，却传出其实是老爷暗杀了夫人的消息，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有多难过……那感觉就像是信仰坍塌了一样。因此，还老爷清白的你对我们，至少对我个人来说，恩同再造！”

洛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懂了。不过不劳你辛苦了，有人已经来接我了。”

秘书急切地说道：“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你随时开口！”

洛阳微笑着走过他的身边，走出几步后摆摆手算是告别。

在别墅区门外，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轿车停在路边，作为司机的宋麒麟见洛阳走来后摇下了车窗，招呼了一嗓子。洛阳冲着他挥挥手，正想走过去乘车，却见后车窗也被摇下，比昨夜更显憔悴的梁广明转头看来，眼神温和。

“拿到资料库数据后，公安部连夜召开专案会动员部署，首先拔去了公检法内部的钉子。之后就是一场全国范围的大猎捕，虽然难度很大，但我相信那批杀手没有一个可以逃出法网。”梁广明拿出老式的国产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道：“这是厅长在汇报材料上的批示，对你点名进行了表扬，后续的立功嘉奖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洛阳开心地舒展了眉头。他胸中的这份喜悦绝大多数是源于亲手破获了一个特大犯罪组织的成就感，而不可否认的是，少部分是因为那些即将随之而来的荣誉和表彰。

“钱和官位都是真正的好东西，只要取之有道，便可无愧于心。”梁广明摇上的车窗挡住了汽车飞驰时窗外透进来的冷风，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背按压了一下嘴唇，试图阻挡其中淡淡的血腥味外泄。

洛阳收敛心神，平静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次依然是擅自行动，而且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我的计划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就算组织上追究我的责任，我也无话可说。”

今天梁广明的眼神里少了许多阴沉，多了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明意味，他说道：“刚开始你孤军奋战，表现出的是不相信任何人的独狼主义，那时候你做事情失败的后果都是由无辜的人承担。可这一次，你表面上是脱离了组织，但你实际上充分利用了其他团队的力量来解决问题，并且做了很多的防范措施。我听朝歌说了，你之前在美人巷曾经把资料库数据交给他做过备份，之后才去诓骗吴欢交易。因此就算俄罗斯人拒绝交易，你也有办法把黄泉组织的信息提供给我们。”

洛阳有一种考试作弊被抓后的尴尬感觉，道：“这小子嘴巴真是不牢，这不就是告诉所有人我撒谎骗人了吗？”

“我们刑警接触的多是些穷凶极恶的人，不学点坑蒙拐骗的套路，怎么对付得了他们？”梁广明身上严肃的气质越来越淡，说话的语气越来越轻快，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在预审大队工作，天天看着那帮老狐狸审人，当时我心里就在想，他们一个个可都是演员、戏精啊，当警察那都是屈才了！”

前排驾车的宋麒麟“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梁支队，我记得自己刚参加工作跟你办过一起案件，那嫌疑人被你拿下了口供之后，入狱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说等自己出来了一定要砍死你。”

“我记得那小子，他是因为抢劫进去待了四年之后才出来的。”梁广明道：“前段时间我还见过他，现在那可是富甲一方的老板了。”

洛阳好奇道：“你当时骗了他什么？”

宋麒麟抢着说道：“那小子被捕之后拼命抵赖，当时咱们梁支队就带着他去指认现场。到了现场，梁支队指着旁边的一个摄像头对那小子讲，说他干了什么这里都录的一清二楚，抵赖也没用！但是梁支队说，自己看他年纪小很可怜，想要再给他一个机会，允诺他只要坦白就能从宽处理。那小子吓得当场就招供了。等法院审判的时候他才知道，咱们手里头根本就没有监控录像，那个摄像头是咱们梁支队在带他指认现场前派我买来装上去的！不过，后来梁支队也是说到做到，就给他按着主动交代的情节上报材料。”

梁广明本是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清高表情，在宋麒麟讲完故事后却突然破功，也跟着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梁广明咳嗽了几声，他催促道：“小宋，天太冷了，你把空调温度再调高一点。”

“好嘞，领导！”宋麒麟伸出手捏了一下调节空调温度的按钮，松手之后说道：“调过了，这车破，升温慢，您再坚持坚持！”

梁广明点点头，紧了紧衣领。

洛阳收回目光，眼神黯淡。他分明看到，车内的空调温度早已调至最高，宋麒麟的鬓边甚至都热的冒出了汗珠。

梁广明倚着靠背，扭头看着窗外逝去的草木、车辆、楼阁，这座他守护了三十年的城市正展现出蓬勃发展的强劲势头，老百姓的安全感连续四年位居全省第一。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安详的微笑，一直咬牙撑着的一口气缓缓地散去了。他慢吞吞地说道：“洛阳，回头我想送给你一份礼物，你要是喜欢，就接着帮我写下去。”

洛阳攥紧了搁在双膝上的拳头，重重答道：“好！”

随后，这辆本该驶往市局的轿车以一个极为疯狂的方式调头，全速冲向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