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郊外。荒原。
秋风送爽,好不快意。
一队骑兵快速驰骋,这是何等的快活逍遥,人生苦闷多矣,若能时时如此,人生之愿足矣。
为首一人,身着青袍,背负强弓箭壶,体态强壮无比,神态稳重自然,胯下一匹白色骏马,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这匹马是他的战利品,两年前的京师保卫战,这是他从北胡军主帅亲弟弟胯下抢得的。
那位可怜的老兄,身上中了三十多支箭,还有六记火铳,火铳发射的铁弹将这位北胡第一勇士的半张脸都轰碎了。
那场战争,为他赢得了一切,参战官兵三十几万,将领四十七人,而他战功位居榜首。
这是他今生最骄傲的事情,他打算将这故事传给子孙后代,世代传颂。
战后,他被内阁首辅徐谦推荐,接替受伤致残的孙堂,担任京营总管,掌握京师远近数十万大军,成为王朝最炙手可热的几个大人物之一。
今日闲来无事,带领手下,出来打猎,九月鹰飞,正是猎狐的好季节。
飞马,快走,秋风习习,好不痛快!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大丈夫纵横天下,当复如是!
此时他们已经猎获了两只鹿,十六只野兔,和一口野猪,猎获已经相当丰富,但他还是要继续追逐,因为最狡猾的狐狸,还没有到手。
追求挑战,也许就是一个武将的本能,只有不断的追求杀戮的快感,才能真正让身心得到满足。
突然,旁边树林里面走出了几个人!
而且其中好几人,都身带兵刃!!
姜青阳突然就止住了马,那白色骏马仰天长啸,气势惊人,真的宛如天马下凡,傲视天下龙骏!
十几支利箭,已经从他身后射出,直落在那几个人脚边,竟然形成了一个由箭矢组成的围墙,任何人胆敢穿过这道围墙,或者胆敢用弓箭还击,立刻就会被他亲兵的几十张强弓劲弩当场射死!!
那几个人却没有什么莽撞之举,而是齐齐躬身施礼,当中一人朗声笑道:“青山派弟子侯龙波,拜见本门姜师叔!”
姜青阳一看他,笑道:“你便是侯龙波吗?现在江湖上你可是最风光的人物!”
侯龙波笑道:“师侄小名,何足挂齿!师叔肩负京畿防卫重担,举足轻重;天下兴亡,就在师叔一把战刀之上!”
姜青阳潇洒的一跃下马,看得出来他功底何其深厚,只听他冷笑道:“师侄,你们今天到这里拦住我,难道只是为了向我说几句阿谀奉承的屁话吗?!这些话我平日里听得太多,就不劳烦你们再讲一遍了!”
侯龙波未及答话,刘镇南俯身施礼,笑道:“姜大帅果然雷厉风行!我们的确是找您有要事,本来想去您的军营拜访,但您的军门,防卫重重,威风凛然。我们又是布衣草民,不得其门而入,所以今天才在这荒郊野外,斗胆拦住大驾,还请海涵!”
姜青阳大笑:“刘公子何必如此谦虚!
你家的银子,便真的是车载斗量,你这样的布衣草民,倒真让我羡慕不已!”
他又转向了刘洪达,笑道:“六扇门的后起之秀,连破大案,你是京师最年轻的总捕头,怎么,你也是布衣草民吗?”
侯龙波万没想到,这个举足轻重的大将军,除了不认识自己这个本门师侄,二刘居然都在他的法眼当中。
显然,这个姜大将军也绝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不理凡俗的武将。他对京师的风云人物,想来已经研究多时了。
话又说回来,在如今这个乱世,无论黑道白道,有几个人不为自己多打算些呢?!
刘洪达笑道:“回大将军的话,卑职不是草民,卑职是个芝麻绿豆官!卑职和刘公子,都是贵师侄的结拜兄弟,最近又合伙做些小生意,今日他来拜访师叔,我们同为晚辈,自然是应该同来,给姜师叔行礼的。”
他一迭连声的“卑职”,听上去很肉麻,但当今官场,下级见到上级,无不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之态,远胜于此。
姜青阳微笑,点头道:“果然是见过世面的总捕头,很知道礼数!来人,搭起帐篷,备起酒宴!”
无论在何地何地,大将军的话都是军令,必须严格执行,否则军法从事!
“遵令!”身后两个旗牌军官一声答应,双双挥手,众亲兵立刻下马,几个人抬过一捆帆布,另外人手,竟将十几根长矛两两衔接,组装成高杆,将那帆布撑起,片刻之间,一座行军简易帐篷变已搭建完毕!
原来帆布是由备用马匹驮着的,长矛尾部也都装有机扣,设计得极为巧妙。
又有几个亲兵过来,将几十块携带的木板随意拼接,便组成了几张桌子,又有人拿过来几壶酒,几口袋牛肉干,鱼干之类的干食,外面却有人已经燃起了篝火,开始烧烤那新捕捉到的鹿肉和兔子肉了。
军队做事,干净利落,无声有序,效率极高,果然不同于民间。
一时之间,芳香四溢,侯龙波顿时仿佛穿越时空,又回到了那个神秘之岛,身边有老白那不要脸的东西,在跟自己争夺着烤鱼或者烤肉……
不知不觉走神之中,一大块热气腾腾的鹿腿肉已经送到了他面前,侯龙波咬了一大口,娇嫩柔滑,肉汁溢出,好不可口!!
“喝酒!”姜青阳看侯龙波和刘洪达吃的痛快,刘镇南这公子哥却只喝酒不吃肉,阿利则是又吃又喝旁若无人,宋知白之少年竟然只是左顾右盼,眼珠乱转,不吃不喝,心中顿时便起了很多疑问。
这些年轻人显然一个比一个足智多谋,武功高强,这样一群奇形怪状的人物凑到一块,会是做什么生意呢?!
多半,便是刀头舔血的无本生意!
侯龙波向姜青阳笑道:“师叔,弟子最近在少林寺,参加武林大会,曾与掌门师伯见过一面,不知您是否有意回山看看,弟子愿意做陪!”
姜青阳笑道:“你年纪尚轻,不知道咱们青山派的诸多秘密,陈道远那个伪君子,当年为了争掌门之位,活活逼死大师兄,做了多少龌龊之事?现如今,我和你一样,已经出派自立门户,而且官居朝廷一品,回去干嘛?!”
看得出来,他对陈道远是何等鄙视。
侯龙波不愿在诸多外人面前多说本派底细,便主动岔开话题,笑道:“师叔,如今弟子也已经做了师父,知白,快来给师叔祖磕头!”
宋知白便从容离了座位,给姜青阳磕头致敬,姜青阳随便看了他两眼,道:“龙波,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少年根骨奇佳,确实是练剑的好苗子!”
侯龙波笑道:“谢谢师叔夸奖!大哥,你们两个别光顾着吃,你们的礼物呢?”
刘洪达慌忙将一块鹿肉咽下去,起身笑道:“晚辈有一样宝贝,献给姜师叔!”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递给姜青阳身边旗牌官,那旗牌官接了礼物之后,却没有立刻呈给姜青阳,居然径直走出了帐篷!
片刻回来,才将那红布包双手递给了姜青阳。
原来这姜青阳外宽内细,防范极严,即便侯龙波是自己的同门师侄,也居然防着他刺杀,那对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姜青阳打开红布,却是一柄寒光闪耀的匕首,刘洪达道:“师叔掌眼!这是西域精钢所造的匕首,吹毛断发,极其锋利,近战之下,削铁如泥!献给师叔,以作防身之用。”
姜青阳大笑:“好,身为厮杀汉,谁不爱宝刀?!谢谢刘总捕头,我收下你这礼物了!”
刘镇南含笑起身,笑道:“好事成双,师叔收了他的,便要收我的!晚辈这里也有件物件,请那位老总过来,可要小心!”
那旗牌官过来,接了刘镇南手中之物,居然也是红布包着,那军官不敢怠慢,出了帐篷,片刻便回,却并不肯把那东西交到姜青阳手中。
姜青阳笑道:“老高,你随我身经百战,见过尸山血海,却不知还有什么武器能让你如此忌惮的?”
说罢伸手,接了那东西,忽然笑道:“原来是暴雨梨花针啊,现在满江湖都是,前一阵子,锦衣卫里面出了个内鬼,进入锦衣卫大牢刺杀谋逆案唯一的活口杜峰,也是用的这东西!却不知有何稀奇之处!”
刘镇南笑道:“师叔不知,我这暴雨梨花针,与别人的的确有不同。您看,这上面有两个旋钮机关,分别是齐发和单发,齐发便不用多解释,一扣机簧,三百六十多根针一同射出;而单发,却是将这三百六十多根针,分作四次发射,每次射出九十根飞针,近身搏斗,一人对多人,颇为有用。”
姜青阳听他两人反复强调“近身搏斗”“用于近战”,已经知道他们别有用意,便笑道:“现在姜某身为朝廷大将,身边护卫重重,如何能用得上这样的近身利器?”
他这是故意在挑动对方说出真话了。
果然,侯龙波笑道:“近来京师风云诡谲,堂堂内阁大臣居然在家里被人暗杀,作为朝廷的顶梁柱,师叔也不可不防。”
姜青阳目光顿时兴奋起来,看着侯龙波,忽然笑道:“龙波,你此言有理,看得出你尊师重道之心!只是你的结拜兄弟都送我礼物,你是我的师侄,难道会空手而来吗?”
侯龙波笑道:“师侄当然不敢!只不过师侄的礼物有些奇特,阿利,知白,你们把礼物搬过来吧!”
阿利和宋知白立刻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竟抬着一个人!
此人腿上有一处剑伤,而显然身上穴道被点,毫无动弹的能力,即便说话,也不可能。
姜青阳吃惊道:“龙波,这是个什么人?为何你又把他作为礼物给我?”
侯龙波笑道:“师叔容禀!昨日我们众人出来打猎,忽然发现一个山洞,此人躲在洞中,形迹可疑,我们便停下脚步,过去检视。他看我们接近,便突然施放暗器,被我等制服。原来他便是上了朝廷通缉犯名单的江洋大盗刘能,此人行事一向没有顾忌,偷盗采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等问得他近日曾去过京师静安坊偷盗,身边包袱里竟有不少值钱物件,有一件上面还有御赐字样,想来这人肯定犯下大案!我们不愿将他送给锦衣卫,今日斗胆拦截师叔大驾,将他献给师叔做个礼物吧!”
姜青阳耐着性子好不容易听他说完,马上急切说道:“他去过静安坊?!”
“不错,他亲口承认的!师叔拿他回去,可以细问。”侯龙波笑道。
“快把他的赃物,拿来我看!”姜青阳大惊而起,接过阿利递过来的包裹,一把扯开,从中间一把抓起一件东西,却是一面金牌!
其他物件落了一地,姜青阳却看也不看!
姜青阳死死盯住那面金牌细看,这金牌纯金打造,铸造工法何其巧妙,只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御赐晋谒金牌,锦衣卫大内侍卫见牌放行。”
姜青阳脸色铁青,抬起眼来,恶狠狠看着那人:“原来是你这狗贼,做下这滔天大案!”
那人居然向他抬了抬眼皮,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姜青阳起身,道:“龙波师侄,事关重大,今日我必须提前回营了,改日听我消息,我要宴请你们几个!好小子,果然没有丢我青山派的脸!”
他起身,身边两个旗牌官架起那人,捆在一匹马上,一队人马居然连帐篷也不要,烤肉也不吃了,一溜烟似的飞驰而去!!
看着扬尘而去的马队,刘镇南不禁笑道:“鱼儿终于上钩了!”
“你傻笑个什么劲儿,”刘洪达笑道:“都是因为我这鱼饵找的好。”
“你也别在这里邀功逞能。”侯龙波笑道:“哼,如果没有我和阿利兄弟潜入崔府,盗出那面御赐金牌,你这故事便不可能完整的。”
“不过我还有些担心,”刘镇南笑道:“你们说这崔夫人会不会再次报案?”
刘洪达笑道:“绝无可能,这一次崔府被抓进锦衣卫三十余人,人人被打得不成人形,方才放回来,崔府上下,对崔夫人已经十分怨恨。所以我说崔夫人绝对不会再犯这个傻!”
众人点头,现在崔夫人是哑巴吃黄连,即便明知府内崔大人的御赐金牌被盗,也不敢报案了。
因为她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锁在府中最隐秘柜子之中的御赐金牌,竟然能够被人悄无声息的盗走,而同一柜子里的金银珠宝,来人却丝毫不动,而最让崔夫人吃惊的是,还多出了十颗猫眼宝石!
对方出入自己府中如入无人之境,自己一旦报案,对方再次潜入府中杀自己泄愤,又有何难?!
既然来人不是为钱,自己又得到了补偿,为什么还要报案呢?
崔夫人见过世面,自然会权衡利弊的,只要她不报案,侯龙波便已经胜券在握。
阿利面目严肃,道:“崔府这边应该没有问题,我却担心那刘能,在那些六部九卿大官们面前,究竟能不能说出完美口供,甚至,他会不会临场翻供。”
侯龙波笑道:“要做大事,就不得不冒些风险。不过我认为不大可能,这刘能一生犯案无数,被判剐刑是理所当然,他承认了毒死宰相,也不过是处以剐刑罢了,只不过再加上一个灭门九族的处罚罢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家人,怕什么灭门九族?”
刘镇南笑道:“何况,他完成这件事,也是为了我们能照顾好他的两个孩子。”
江洋大盗也有自己的孩子,即使这两个孩子是私生子,虎毒不食子,为了自己的儿子,刘能决心帮助侯龙波完成这场好戏--------虽然他并不知道完整的剧情。
阿利道:“我想知道的却是,如果他不配合呢?或者,他没有完成任务,甚至,他反咬一口,把你们都招出来呢?!你们便要杀掉他的两个孩子吗?”
侯龙波脸色变得严肃,道:“他的两个孩子,只是用来威胁他而已,我绝对不会滥杀无辜的。无论他表现如何,我都不会这样做。如果两位刘公子敢这么做,我便一剑杀了他们!”
他居然指着自己的两个结拜兄弟,狠狠说道!
刘镇南却看着阿利,微笑道:“其实你这少年,心中已经早有答案。我们三个要是如此灭绝人性,你英明神武的阿大侠,又如何会和我们为伍呢?”
刘洪达笑道:“当然了,这小兄弟几招之内,便可杀掉我老刘!”
阿利不由微笑,点头,他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人。
他们让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去冒充一个毒死宰相的飞贼,这种事情,是作恶,还是做好事?!
这问题着实太难,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想想明白,但他只知道一件事,便是那飞贼的两个孩子,绝不能再做坏人了。
他忽然间,也有了收徒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