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城盯着她的眼睛,看到越来越坚定的光芒,心里明白,她会跟自己走,她要回家。
施奕猛的起身,快步走到桌边抄起电话拨了出去:“Maria,我这两天有点事,实验数据你来记录吧,麻烦你了!”她挂断电话,转身面向欧阳城,“去纽约。”
欧阳城立即打电话跟一起来开会的同事交待了明天的工作,让他们继续参加之后的会议,完全按照之前的计划坚持既定的方案即可,若有特殊情况,再随时联系,他便连夜撤退了。
费城到纽约只要两小时的车程,欧阳城亲自驾车返回。
暗夜中的95号公路上车辆很少,车子于是开得飞快。欧阳城的心情急切,他恨不能一步迈到纽约,把施奕治好,把日子过回到两年前,这样灰暗的生活真是一天也忍受不了!
施奕望着前方远光灯打出的灯柱,仿佛利剑一样劈开黑暗,打出一条通道,指引着车行的方向。她轻轻开口:“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欧阳城回忆起当年,嘴角便噙上了一抹微笑,于是语调温柔的开始讲述他们在梅奥医疗中心的第一次见面。欧阳城心想,当初匆匆一次相见,并没有多少感觉,那时怎么会知道,那个苍白的昏迷的女子,后来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挑捡着可以说的往事,一件一件讲给她听,施奕认真听着,在脑中搜索着,还是没有明确的印象,只是觉得温馨,如果真是那样,也还不错,有朋友,有孩子,也算美好人生。
车行到纽约市,进入曼哈顿区,施奕突然紧张起来,她看向欧阳城:“把我送到快捷酒店吧,我……需要调整一下心情。”
欧阳城看了一眼时间,确实不早了,这个时间思乔应该已经上床睡觉了。他略一思索,将车开往曼哈顿假日酒店,要了一个套间,他不放心把施奕一个人放在这里,如果她哪根筋不对付转身逃跑了,他不得后悔死?
施奕对欧阳城的安排没有意见,她可能是因为对他有天然的信任,也可能是心绪太纷乱而无暇顾及,于是她住在里间,欧阳城住外间,她没有什么不满的反应。
欧阳城松了口气,如果她坚持分开住,他只能在她门外守到天亮,也不敢离开。
“你早点儿休息吧,我们明天下午去见孩子,他明天三点放学,你还有的是时间调整心情。”欧阳城温和的安慰她,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好。”施奕拉上套间的推拉门,扑倒在床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仍在怦怦跳动,怎么这么害怕呢?往日就在一层窗纱之后,而她到了近前,却仿佛不敢去掀开这层纱!把脸埋进雪白蓬松的大枕头,她放缓呼吸,静静的等待。
欧阳城的心情是极好的,这几乎就是他梦想成真的奇幻一天,他静静的感觉着内室的动静,就仿佛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他睡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陪着楼上的她。此刻他竟感觉到了圆满。
欧阳城想,就算施奕一直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大不了,把之前的十年再重新过一次,他们还是要在一起,无论以何种方式。
第二天下午,欧阳城打电话给同事,请他接思乔放学并把他送到他家旁边不远的一个小型商业广场,那里有一个咖啡厅带露天茶座,他和施奕在那里等着。
三点钟,欧阳城陪着施奕准时来到咖啡厅,现在天气不错,露天茶座支起了几个大大的遮阳伞,装饰着流苏鲜花,看起来温馨漂亮。
他们在拐角处的一只大伞下落座,欧阳城看出施奕心不在焉,便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直接点了她往日喜欢的饮料。“孩子现在刚放学,接过来得用十几分钟,先喝点水吧。”欧阳城说着把一杯碧绿的苹果味汽水推到她面前。
施奕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流进胃里,带着苹果的甘甜,让她一阵阵加速的心跳放缓了下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到手提袋里一翻,掏出一只墨镜架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加一层保护色,安全了很多一样。
欧阳城看着她的动作和神态,感觉又心酸又好笑,见个儿子,把她紧张成这样了。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想搂一下她的肩膀,让她别害怕,手却停在半空中,他不敢。
施奕望着前方车流涌动的街道,小口喝着饮料,此时一辆汽车在路边停下,欧阳城挺直腰,说道:“他来了!”
施奕身体一僵,睁大眼睛看过去,仗着有墨镜遮挡,她可以看得肆无忌惮!
只见车门打开,一个背着双肩背包穿着整齐制服的小伙子跳下车,他扬手跟驾驶位的人挥了挥,大概是在说再见,随后车子开走,他转身向着商业广场走来。
施奕紧紧的盯着他,看他漫不经心的迈着轻松的步子,有一点散漫和慵懒,却遮不住年青人特有的朝气,使得他的慵懒带了些刻意。这个步态怎么这样熟悉?施奕皱起眉,眼前突然闪现了一个身影,也是这样的风度体态,慵懒而漫不经心,却能暴发出豹一样的速度,他脸上有明亮的眼和雪白的牙!他的双眼正充满深情的凝望着她,他是……
施奕不由自主的身体前倾,想要看得更清楚,来人向着茶座走来,越来越近,他的脸已经可以看清!施奕伸手按住桌面,缓缓站起了身,她的嘴角抿紧,绷直成一线,抬手推起了眼前的墨镜,她清清楚楚的看着来到面前的人。
她的眼中慢慢渗出泪光,模糊的视线中,她仿佛看见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她珍惜的抱在怀里;他一天天长大,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他在草地上奔跑,跟着她一句句的学诗;她牵着他的手送他去幼儿园,送他上小学;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叫她妈妈……
一行清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眼前再次清明起来,她打量着面前已经长大的孩子,而他此刻竟也是泪如雨下!
思乔向着茶座走来时绝想不到能看到什么,他只是以为义父出远门回来了,要带他出来吃大餐,哪知道走着走着,他视线扫过前方,看到义父的同时,他身边竟站起了一个人,他简直惊呆了,仿佛天上突降巨石直接当头砸中了他,直接懵了!那身形面容,是妈妈吗?他是在做梦吗?然后他看到她推开眼前的墨镜,露出了眼睛!
思乔的脚步蹒跚了一下,分别了将近两年的母亲,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僵硬的迈着脚步,一步一步上前,站到她的面前,眼前模糊成了一片,眼泪汹涌的奔流,他像个孩子一样,张开手臂扑过去:“妈妈!”
施奕伸手接住了他,却被撞得踉跄了一步,孩子竟然在她不在的时候就长大了!可是再大,也仍是那个需要母亲怀抱的孩子啊!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幸好现在时间还早,没有惊动什么人围观,只有欧阳城在一旁,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他一直观察着施奕的表情,他知道她一定是想起来了,她从迷茫到急切的转变,他看得清清楚楚!
“好了,别哭了!施奕,平安归来就好。思乔,擦擦泪,你不哭了妈妈才能不哭啊,已经是大孩子了,听话。”欧阳城上前,把那母子两个搂在怀里,他解劝着,他的世界终于又完整了!
施奕扶着思乔的肩膀,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两年不见,这孩子至少长高了20公分,已经到她的下巴了。个子虽然高,但毕竟只有9岁,脸上还是有些稚气,此刻挂了满脸的泪,更显得可怜可爱。
“儿子!”她想说妈妈好想你,只是说不出口,因为她真的没有想过一天,可是在此时此刻,看着眼前儿子的小脸,那该有的思念奔涌而来,淹没了她,仿佛她已想了他无数年,今天终于如愿,那种欣慰和欣喜,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妈妈,您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您再不回来,我都要长大了!”思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妈妈,生怕她又消失了一样。
“是我的错,我回来晚了!”施奕抽出纸巾帮他拭泪,自己却忍不住又湿了眼角。
欧阳城看着这一出母子大团圆,终于放下了心。竟然不用找爱德华,一个思乔就唤回了她,忽然心里有点儿嫉妒,怎么她看见自己就不管用呢?难道真是母子连心?
三人重新归座,思乔一直拉着妈妈的手,开始絮絮的跟她讲这两年发生的事,他是怎么想念她,怎么梦到她,怎么哭醒,声情并茂的描述着,让欧阳城都插不上嘴,以前没发现这孩子这么能说啊!
欧阳城看着他们两个,知道此时都没有吃饭的心思,便带他们随便吃了些东西,果然没人在意吃的是什么,于是带他们回了家。
施奕终于想起来:“儿子,今天作业多不多,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别写不完啊!”
“今天不写了,本来我就都会,老师不会说我的。”思乔直接说道。
“……”施奕无语,片刻后才道,“如果知道一件事是错的,那么就一次也不要做,只要做过一次,就会做第二次……”
“所以没有第一次的话,就永远也不会犯错!妈妈,您真是我如假包换的亲妈!”思乔直接打断她,替她把话说完了。
施奕嘴角微弯,看着思乔不说话。
思乔与她对视一会儿,叹了口气,提起书包走向书房:“妈妈,其实这种事我已经做过好几次了,老师真的不那么在意。”
欧阳城看着施奕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孩子的学习真的很好,他是能自律的,不要担心。”
施奕看着思乔进了书房关好门,才垂眸一笑,她转身面向欧阳城,目光温暖:“欧阳,这几年,辛苦你了。”
欧阳城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他深深的凝视了她,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把她拥入了怀中,心脏激烈的跳动起来,他的唇贴着她的头发,轻声说:“辛苦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恐惧,还有绝望……”
施奕靠在欧阳城胸前,听着他怦怦的心跳,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放松下来,仿佛浪迹天涯的游子,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回到了家园:“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一无所觉,却让你们承受了分离与痛苦,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舍生忘死的保护了那么多人,自己却流离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告诉我,你这两年经历了什么?”欧阳城放开她,牵着她的手,两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你知道的吧?我的直升机起火爆炸了,那时我还在飞机之外,强力绳勾着悬梯……”施奕平静的对欧阳城讲述她那时发生的事情,她的眼前却仿佛又出现了那天的滔天巨浪与熊熊的火光!
当时,飞机爆炸之前施奕一直在犹豫着是不是跳海,失去飞行员的直升机坚持不了多久,也会坠海的,但这个时间真的很重要,也许再晚一分钟,她就能离海面近很多,这样入海的力度也会相差很多!
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施奕还在计算着高度,她心中反复考量着,是头部先入水还是腿先入水,可是还没有考虑好,飞机轰然一声爆炸,强大的火焰和气流冲击过来,直接把施奕压向了海面!
完了!施奕想,这样带着加速度拍向海面,直接就得骨折,几乎要失去所有行动能力!跟直接炸死没什么区别了!她绝望的想:难道我的结局就是等着喂鱼吗?此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她眼前掠过,施奕完全没有思考,却本能的挥出了手中攥紧的半截强力绳,如同溺水的人伸手抓水草一样,有一样东西总比没有强!
强力绳不负众望,竟然缠住了一块飞机残片,施奕在坠落的过程中被这块残片带动平移了一段距离,此时再下落,竟是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以致于她横拍海面,竟没有死!只是剧烈的震荡让她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时人已在一座极小的岛上,身边坐了一个脸上有数道疤痕的男人。她的头痛极了,几乎不能动,稍微一动就天旋地转,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昏睡与呕吐。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救她的那个男人告诉她,他叫Charles,是一名生物学家,他在海中发现她时,她虽然昏迷却死死的搂着一块漂在海面上的金属残片,于是他救了她,带着她游到了这个小岛上。当时施奕问他为什么也在海上,他说是他们乘坐的邮轮失事,大家都落了水。
他们在小岛上住了好几天,直到有一艘轮船经过,才将他们带回陆地。施奕忘记了过往,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她无依无靠。Charles好心的一直照顾她,为她取名叫Adora,带她回了自己的家乡宾夕法尼亚,他加入了费城的一个生物实验室,做研究工作。于是他为她在实验室附近租了房子,让她到自己的实验室帮忙,教给她许多生物学的知识……
Charles对她非常好,如同家人。Charles有一个姐姐,已经不幸去世多年,安葬在劳瑞尔山公墓。每年到姐姐的忌日或者特定的节日,Charles都会按中国人的习俗去祭拜,每次他去的时候,都会带施奕一起去,让她陪着他。他说,有人陪的时候,他的伤心会少一点。于是施奕每次都会很耐心的陪着他,在那座墓园里待很久。
……
施奕静静的低声诉说着,欧阳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Charles就是Yolanda的弟弟?他知道当初的往事?”
“是的,他看过她的日记……”施奕说。
“除了去墓地,他有没有做过其他伤害你的事?”欧阳城紧张的问。
“没有,他对我很好。当初在亚马逊丛林,我曾经救过他,他并没有因为Yolanda的事恨我,他只是想让我去看看她的姐姐,哪怕只是墓地……”每次想起Yolanda,施奕都会很伤心。这两年她去过好几次她的墓前,却并没有发自肺腑的悼念她,也没有好好陪伴她,施奕黯然的想,自己陪伴的其实是Charles,只对墓碑上浅笑嫣然的女子抱有同情而矣。她最终还是如此的辜负了她。
抬起眼睛看向欧阳城,施奕轻声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你陪我再去一次费城,我想认真的跟Yolanda说几句话。”
“好,你什么时候想去,我陪你。”欧阳城说道。
施奕垂目调整一下心情,再次看向欧阳城时已经平静下来,她年长几岁,更加平稳自制了:“Charles就是当初在DX17岛上帮我传递消息的人。”
欧阳城眉心一皱,想起当时岛上失踪的一人:“他是怎么逃离的?当时的封锁十分严密,这个人不简单啊!他在从事什么研究,你看明白了没有?跟当初DX17岛的研究有关吗?”这是欧阳城十分紧张的一个问题,如果Charles也是一个野心家,那么,只怕当时的危险会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