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史德统在开封府与赵普等人详议许久,随后又打马出城绕着汴梁外郭转了一圈,实地观察了所要修整的墙段,预估了所需木石土料,以及所要征发的民夫。
汴梁城,古称启封,城池最早兴建于春秋时期,因郑国庄公选此地修筑储粮仓城,取“启拓封疆”之意,于是定名启封,战国时为魏国所占,魏惠王徙治大梁,将其国都从安邑迁到此处,改称大梁,是当时中原最大、最繁华的都市之一。西汉景帝时期,为避汉景帝刘启之讳,汉朝将启封更名为开封。
南北朝末期,东魏在开封设置梁州,而后北周灭北齐后改梁州为汴州。隋朝开通大运河,运河经汴州入江淮,使汴梁州成为了锁控南北水路交通的咽喉重地。到了唐中后期,北方藩镇割据,战乱频频,经济中心移至南方地区,作为南粮北运必经之地,汴州地位迅速崛起。
唐建中二年,宣武军节度使李勉在原旧汴州的基础上加以扩展,建立了汴州的罗城(外城),然后又在罗城之内建了子城(牙城)。据史料记载,当时罗城的规模:周围二十里零一百五十五步,大致与后世明清开封城的规模相当。
唐末五代时期,由于汴梁的交通便利,且西安、洛阳由于连年战乱,受到极大破坏,经济凋弊不堪,唐末朱温却以汴州为根基,经营多年,十分繁荣。公元907年,朱温灭唐自立,后梁建都汴州,升汴州为开封府,号称东都,辖15县,浚仪、开封等均为附廓县。此后,除后唐庄宗迁都洛阳外,后晋、后汉、乃至本朝皆在此建都。后晋年间,当时的天子石敬瑭又升开封府为东京,自此开封府又叫东京,洛阳乃称西京。
这汴梁城虽经几代朝廷经营,但也多次经历战火洗礼,时至今日,确实也到了需要修整的时候了。
“下官已粗算好此次缮修汴梁城所需土石木料,及摊派民壮,共需木石两万方,民壮三万,这是账目,请史相公过目。”一个身着绿色公服,大约三十岁的文官,递上账本,上前说道。
史德统从未见过此人,见此人眉目端正,不卑不亢,因而心生好感,遂问道:“阁下是?”
那人拱手回道:“下官张澹,早前充三司盐铁推官,出为洛阳令,去岁秩满,刚刚调任开封府任判官不久,还未拜见过相公。”
史德统之前在昭义就任,自然认不得此人。
一旁的赵普说道:“此人乃晋开运初年状元,宰相桑维翰之婿,颇有文采,历官厘务,所至皆治,此番刚刚调任开封府不久,早前陛下示意要重修汴梁城郭,卑职便让他主持具体事务。”
“哦,原来是状元郎,史某冒昧了!”史德统朝张澹施了一礼。
这桑维翰因为助石敬瑭通敌卖国,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辽人,世遭国人唾弃,张澹也因为是桑维翰女婿的缘故,虽有才学,却得不到重用,总是在六七品的小官上转来转去。
那张澹见史德统对自己客气,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
史德统微微摆了摆手,翻过账目看了几页,随即又问道:“依张判官之见,这工程大约几日能够完工呢?”
“如果工期一切顺利的话,下官估计最多十五日便可完成!”张澹想了一下道。
“好!如果上元节后开工,十五日即完的话,就不会误了百姓农时!”史德统点头赞道,“工程若能如期完工,张判官,史某给你记大功!”
那张澹闻言心中稍显激动,躬身道:“下官一定不辱使命!”
史德统一行人随后又打马走了一段,进城前,史德统暗暗嘱咐赵普,开工后,一切不可大意,以防那王峻再抓住把柄,趁机做文章。
赵普有了之前沈义伦的教训,自然牢记在心,不敢大意。
因为后日便是上元节,所以朝廷休沐三日,到正月十七,各衙门才会“开印”办公,史德统便让官员回府,然后各自归家,好好休息一番,史德统又交代赵普莫要忘了明晚的聚会,然后带着牙卫回了府。
冬日的时间短,眨眼之间,一天便过去了。
第二日无事,史德统便在府中好好休息了一天,翻翻兵书,品品茶,陪阎氏符氏闲聊了半晌,转眼间已到了黄昏时分,史府后厨早得了史德统的吩咐,今日也是十分忙碌。
夕阳初下,便有忠义军、以及殿前军的将领陆陆续续,携礼来到了史德统府上,有点冷清的宋国公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那史德统的母亲阎氏还从未见过史德统麾下这一干将校,众将又是磕头又是祝寿的,倒让阎氏乐的开心。
灯华初上时分,史府花厅中,三张硕大的圆桌前坐满了文武将佐,史德统见人已到齐,随即命令开宴,史府的下人将一道道佳肴美食如流水一般传唤上来。史德统随即命人将郭威御赐的宫中窖藏全部抬了出来,宫中御藏、西域美酒,让这一帮军中的大老粗们,个个直吞口水。
史德统没有开动,众将亦不敢开动,史德统微微一笑,举杯站了起来,众人纷纷噤声。史德统扫视厅上众人缓缓说道:“这第一杯酒,我等共同祭奠那些死难的袍泽。”
史德统随即将酒水缓缓倒在地上,众将亦纷纷起身,将酒水倾洒在了地上。
史德统示意众人坐下,而后说道:“我朝新创,四方未平,正是我辈文武用命之时。陛下春秋鼎盛,英明神武,我等遇此明主,当誓死以报陛下,这第二杯酒当祝我大周江山万万年!亦祝陛下万寿无疆!”
“祝我大周江山万万年!祝我陛下万寿无疆!”在座诸人亦起身,齐声贺道。
史德统一大杯酒水下肚,脸色不改,他顿了一顿道:“诸位不以史某卑鄙之身,竭诚以佐,出谋划策,冲锋陷阵,这第三杯酒水,敬在座诸位,愿诸位今夜尽兴!”
“愿为军上(相公)效死!”众人纷纷拜道。
“诸位快快请起!今夜不分官职大小,皆以兄弟相称,尔等无需拘束!来,干!”史德统笑道。
“干!”
众人纷纷落了座,几杯水酒下肚,气氛随即热闹起来。
这时符氏款款入了厅来,顿时满堂生辉,众人纷纷起身唤她“夫人”。
符氏一一还礼,最后举杯朝厅中诸人盈盈说道:“妾身酒量有限,愿以此杯敬诸位大人!若有招呼不周,还望各位多多海涵!”说完一饮而尽。
众文武也纷纷举杯还礼,符氏稍稍颔首,朝史德统忘了一眼,史德统微微点头,符氏含羞,袅袅地退到侧厅去了。
“夫人真乃将门虎女,史相公好福分哪!”史德统身旁的魏仁浦朝他笑道。
“是啊,是啊,夫人真乃女中豪杰…”
“真乃巾帼不让须眉…”底下将校顿时发出一片赞誉之声。
史德统微微一笑,不作他评。
这厅上到底是武人居多,酒喝得起劲了,就连说话的嗓门也粗了,哪里还能顾及得了仪容,你我之间,开始推杯换盏,胡吃海喝,觥筹交错声、嬉笑叫喊声充斥于庭。
当然史德统也是这些武将们重点照顾的‘对象’,三五杯黄汤下肚,就算史德统酒量不错,也有些眩晕,夹菜的功夫,史德统见高怀德闷闷不乐,独自喝着闷酒,心中顿时猜到是何事,他走到高怀德身边,坐下说道:“高兄可是在担心令公的身体?”
高怀德转头见是史德统,点了点头,叹了一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史德统拍了拍高怀德肩膀,说道:“左右没有什么战事,我准你三个月的假期,明日便回郓州,好好照看望令公吧!”
“军上,你…”高怀德感动道。
史德统伸手打断了他的话:“无妨,陛下听闻齐王抱恙,已派了御医前往诊治,齐王久经沙场,身子骨也颇为硬朗,定没有什么大碍,高兄莫要胡思乱想。”
高怀德被史德统劝慰一番,心情好了不少,史德统随即又与他饮了几杯,谈了些琐事,高怀德遂抛却烦恼,加入到党进王审琦等人的酒局中。
史德统吃了几口菜,见魏仁浦与赵普、昝居润、沈义伦等人交头接耳,遂笑问何事。
魏仁浦笑曰:“相公当知,朝廷待官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是朝廷却有一个大大的实缺,待官之人宁愿一辈子不做官,也不愿任这个职,相公不妨猜一猜是哪个龙潭虎穴?”
史德统细想了一下说道:“可是河西节度使一职?”
“正是!”李昉笑道。
“我等在昭义时,听闻朝廷不是派了一个名叫申师厚的去任了那河西节度使?莫非此中有什么玄机不成?”史德统疑惑道。
原来前朝任命的河西节度使折逋嘉施,奉表上贡,并到开封卖马,客套地请求朝廷派遣将帅官吏赴河西就任河西节度使,实际上就是想朝廷继续册封他为河西节度使。不知那王峻当时怎么想的,还真把那折逋嘉施的客套话当成实话来听,发榜选帅,忙不亦乐乎。那折逋嘉施一听,气了个半死,心想我和你客套客套,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第二日便率人马气呼呼地回凉州去了。
史德统听了魏仁浦解释摇头一笑。
赵普随即又说道:“只是那河西请帅一事,朝廷出告示一个多月,竟无人敢领命。最后王峻王相公派了他的一个故交,就是那名叫申师厚的,前去上任。听说那申师厚到了凉州城前,出示官印文凭,但是守城兵将早得了那折逋嘉施的指示,拒不放他入内。这申师厚敢怒不敢言,竟乖乖的就在城外寒风中冻了一夜,折逋嘉施见这人一无计谋,二无手段,遂将他放入城中,这申师厚入了城中就发了高烧,生了场大病。自此凉州本地的将校官吏皆把他看成摆设,他在凉州发出的政令还不如一张厕纸管用,消息传到汴梁后,这申师厚就成了官场笑柄。”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笑骂那申师厚真是无胆鼠辈。
史德统闻言却是眉头紧锁,那凉州虽是化外之地,但是对朝廷也十分重要,怎可不管不顾?
昝居润察言观色,见史德统眉头深锁,当即问道:“相公是为那申师厚担忧?或是为那凉州之地担忧?”
史德统嘘了口气道:“申师厚这等无能之辈,如今官场之中多如牛毛,史某自然不会为他担忧半毫,凉州虽然有着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直的壮丽之美,但那毕竟是诗人笔下的意境,史某更关心的是它地处河西走廊的咽喉,扼控东西商路,如今的凉州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它成了汉、党项、吐蕃、回鹘与诸胡杂居地带,自唐以后,从来就没有一支力量能在那里站稳脚跟。
吐蕃人曾趁李唐衰弱,一度占领河西,唐时张议潮鉴于中原丧乱,自请为归义节度使,一度联合回鹘人、于阒人,赶走吐蕃人,将河西走廊与关中联成一片,然而大唐帝国毕竟是国力衰弱,且归义军自相内耗,渐被回鹘所蚕食,河西走廊终成了诸多势力混居之地。或许对于近世前朝来说,那里不过是一片飞地,但是若能将凉州真正控制在我朝手中,与朔方连城一片,从而打通西域,重开丝绸之路,再现商旅不绝于路的景象,亦不是没有可能!”
“相公说的虽是实话,但是甘州有回鹘牙帐,肃州亦被回鹘所占,而沙、瓜二州虽自称唐官,曰天宝遗民,衣冠未改,此二州虽然名义上臣服中原朝廷,但实际上都各行自治,如今的凉州的军政大权亦被霸占在当地六谷藩部的土著手中,河西节度使这个职位仅仅是个空衔罢了,此前甚至发生过中原使者被当地人劫留逼为刺史的情况。所以近世以来,历代朝廷很少有官员敢去河西为官,因为随时有被杀的风险。”魏仁浦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