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南过这样说,美玉笑得越发得意了,拍着南过的胸口说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急着挑理。事成以后,朝廷除了为你免罪之外,还会赐你个五品以上的闲职,是在京还是外放任你挑选,每年只要年初祭祀和年底考评时露面一次,就能堂而皇之的吃着这份官饷,其他时间随便你天下周游自在逍遥。而且,若是你将事情办的妥帖漂亮,不留任何隐患,皇上很可能金口一开,下特旨赐封你个末等爵位。想想,好好想想,自此以后你可就成了个小贵族了。”
南过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将手背在身后掐着指头开始算计,厉国的爵位中早已革除了子爵与男爵,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三伦就是个开国辅运推诚的一等伯爵,虽然这世袭的爵位并不如何光彩,却实实在在享着一品以上的俸禄,既然说赐予南过的是末等爵位,那撑死了也就是个奉天翊卫推诚的四等伯,能得多少俸银先暂且不论,但至少乍一听上去,自己和三伦的地位好像也差不多了。那时候,他若是离开这座城的话就将大淑一起带上,可也不知道那傻女人肯不肯和自己一起走。
南过正思量间,一旁的三伦站起身来,他捏了捏眉心对美玉说道:“大人,这种许诺也并不见得如何实在,而且,您还将条件讲得这样模糊不定。即便是两军交战,那些冲锋敢死的攻坚战士,临出发前还会分到一碗百年陈酿以壮胆色。”
美玉听到三伦这样说,略有些赌气的撇起了嘴来。不过南过却还没有听明白三伦在说什么,不由得皱起眉毛看着他。
“恕臣下无理,您的话似乎有点画饼充饥凭空许愿的意思,言外之意,好像南兄弟倘若在西北无功而返,朝廷非但没有任何封赏,还会撇清与他的关系,就算南兄他为此而遭人暗害追杀,朝廷也不会提供任何庇佑。”三伦笑着说道。
“卧槽,对呀!”南过在心中喊道,可不是嘛,自己去干那么危险的事,可这小公主只给开了张空头支票,那些许诺能不能兑现倒在其次,重要的是现在连一毛钱的定金都不肯掏出来。三伦的话说得还算隐晦,如果行动失败,南过毛也得不着,但如果要是他死在了西北的卑塔大狱中呢?别说什么抚恤金丧葬费铁定没有,他连个“为国捐躯”的空头荣誉都捞不到,百分之二百的白白送死。
美玉露出一脸做了亏心事被人当场发现的表情,然后她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不是还没说去不去吗?要是他答应了,殿下当然会拿出诚意来!”
“去!怎么不去!快把诚意拿出来给我看看,都等不了了!”南过脱口喊出来,但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自己上当了。美玉似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话赶着话,让他顺嘴答应了这份差事。
这时坐在屏风后方的公主殿下浅咳一声,极力调试着自己嘶哑燥人的嗓音说道:“美玉,你不相干的话有些多了!”
美玉吐了下舌头,然后扭身对着屏风方向走近几步,半是撒娇半是乞怜的说道:“殿下呀,您不是允许我即兴发挥的吗?您要是不给我撑腰,下面的话,我可不敢再说了。”
公主低声笑了笑,没有再讲什么,只是对着另一侧的倾城挥了挥手。
倾城上前一步,解下自己负在背后的锦囊,郑重其事从中取出一个绫锦织品的明黄色丝质卷轴。
“那是什么?”南过盯着倾城手中的东西问道。
美玉嘟着嘴,顿了顿才说道:“诚意!”
“这是当朝天子赐封爵位的诰券,由翰林院编修,并切王上亲手加了玉印。”倾城撇着嘴,满脸神气的对南过解释道。
南过走上前来,一把将那秀满了祥云瑞鹤的卷轴抢在了手里。
“真没规矩!”倾城似嗔似笑的说道。
“谁知道是真是假啊?”南过将两只黑牛角的轴柄展开,反过来调过去的看了一遍,正面的字迹工整庄严,笔体方正,背面还有两条银色的飞龙图案。
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南过便将这所谓的诰券拿给三伦看。
“南兄,恭喜你有了个奉天翊卫推诚的子爵封号,这封爵诰券倒是不假,落款批注也的确像是王上的笔迹。”三伦面色冷毅的继续说道,“只是恕臣下眼拙,这上面哪里有玉玺加盖了?”
美玉不屑的说道:“无所谓,反正诰券是真材实料,你们找个大萝卜自己抠玉玺吧,记得要切成方的!有了陛下亲笔批注,假的也成真的了!”
“这特么算什么诚意啊?”南过有点怒了,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耍,“不对,有没有玉玺先不说,为什么是子爵?大厉的爵制中哪里会有子爵,子爵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四等子爵,你们到底把我当成怎样的脑残在糊弄啊!”
“爵位制度中确实还没有,所以才给你特批了一个!”美玉说道。
“特批也该向上特批啊,哪有向下特批的道理!”南过说道。
“你一不是开国功臣,二不是皇亲外戚,想直接封个伯爵实在扎眼。你就认便宜吧,要我说,给你个四等男爵都嫌多。”美玉说道。
“又不是我上赶着伸手要的,看你们抠抠搜搜的德行,还指望让我给你们卖命!”南过说道。
三伦望了一眼屏风之后的金宁公主,这位殿下神态平和,对南过如此大不敬的言语仍是置若罔闻。他将手中的诰券凑近鼻子嗅了嗅,然后用指头小心的在纸页本应加盖玉玺的地方摩挲了一下。
“是暗隐粉吗?加盖玉玺的丹砂中掺杂了暗隐粉吧!想让玉印再次显形,是该用水浸泡,还是用火烘烤?”三伦对着美玉问道。
此时美玉正和南过吵得起劲,听到三伦的问询,便放开南过的袖子说道:“都不用,王上所用的丹砂确实被我们动了些手脚,不过一个月后便会自动失效。”
美玉看着三伦,她觉得有这个人在场,好多事情都不能忽悠人了。
“还真是对我防备得滴水不漏啊!”南过看着那一纸诰券,忽然间冷静了下来,他本就不是个复杂的人,何必还要硬着头皮去名利网中钻营。
“这件事实在不算小,容我回家考虑考虑。你们肯定还有许多不方便让我听到的话要讲,慢慢聊吧。”
说罢,他便真的迈步离开了大堂。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倾城抓了抓自己的脖子,也不知是在向谁发问,“他到底会不会答应?”
美玉与三伦几乎同时的说了一句:“悬了!”
然后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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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过将双手插进腰带,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信步游走。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热衷于功名利禄,也无所谓能否抹除身上的罪名,至于铲恶锄奸保家卫国之类的噱头对他来说就更是无稽。他之所以这样无欲无求,或者说,他之所以对待自己的生活如此的消极与惫懒,原因很简单,这就像他此刻漫无目的的散步一般,因为不知道目标在哪里,所以也就不很在乎该走哪一条路。
偶然间,他看到火供奉正站在前方一动不动的仰头望天。这个供奉平时很健谈,而且聊起天来也很有趣,南过一直对他不怎么反感。所以走到近前时,南过抬手对他打了个招呼,但老爷子却很意外的没有理他,仍是那么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天空。
南过也凑在他身边,仔细的对着湛蓝的天顶一阵远眺,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发现,他打了个喷嚏之后便不再看了。火供奉还是不理人,南过擤了把鼻涕,在他身上蹭蹭手之后便继续漫步前行。
又转了几圈,他远远的发现大淑出现在前方的大街上,和大淑走在一起的,却是三伦买回来的那个名为暮尔的勾栏花魁。那两个人像是也在沿街散步,大淑似乎成了暮尔的向导,对其介绍着沿途所见,可是暮尔却好像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每每听了大淑的讲解,只是应付了事的笑笑,算作回应。
为了防止被她们发现,南过躲在了一个青菜摊的后面,他想不明白,大淑与暮尔怎么这么快就撞到了一起。
“难道大淑准备找机会下手,把那外国人解决掉吗?三伦啊三伦,你就造孽吧,明知道大淑心里有你,却还不把话说清楚,然后又跑出去乱搞。”南过一阵腹诽,想到激愤处,信手打烂了手边的青菜。
时间过了不久,当提着一捆烂菜的南过准备悄悄跟上大淑她们的时候,白戴婆婆的身影在前面出现了。南过知道,老太太很少在白天上街,所以她出现在那里,不免让人感到有些奇怪。
白戴婆婆今天的脸色很阴沉,一双冷冰冰的眸子,遥望着长街尽头的大淑与暮尔,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人,她才垂着头转过身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