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赵鞅就带着伯鲁一同往周天子的宫邑走去,再没有多带其他任何的侍卫和仆人。
赵鞅是一个很重视周礼传统的人,尽管他现在已经贵为晋国执政,权倾一方,可是在面对着周天子的时候,仍然恪守着一个身为小宗臣子的本分,在大周衰落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如赵鞅这般重视周礼了。要知道有些小国的诸侯前来觐见周天子的时候,带着几百个仆人、侍卫,坐着八人抬得娇子,一路招摇过市,直闯大周王宫。甚至更过分的,还有直接把军队开到王宫附近,询问王宫九鼎的大小,那个架势彷如逼宫一般,与他们比起来,赵鞅可就低调得多了。
从晋国的府宅到周天子的宫殿,隔着数条繁华的大街,大街上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车队从赵鞅身边驶过。到处都是民众们欢声笑语声音,一个个衣着华美,大街上的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看得出来,生活在洛邑的民众们的生活,都相当的富裕。
虽然大周已经衰败,但周天子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生活在此地的民众倒不用像生活其他各诸侯国的人们那样,时常忍受着战乱的侵袭,倒也算是安居乐业。而且洛邑本就物产丰富,就算没有各路诸侯的进贡,单靠着洛邑一城的物质,就足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安定富足了。这里的各种美景也是数不胜数,让人流连忘返,仿佛到了仙境一般,有着天下之中的美誉,传闻“中原”两个字最先便是从洛邑演变而来。
自从上古时代帝喾开始,便营建洛阳,等到周族入主中原后,因为这里的地势便利,物产丰富,周公旦更是把这里建成了除搞京外的第二个都城,周平王东迁洛邑以后,更是给洛邑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城内的街道旁边,都会挨着一条宽阔的水道,上面行使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舟楫,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条条的涟漪。大街的两方满是各种商旅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无数被他们的叫声所吸引过来的客人,洛邑的大街的集市上汇集了天下各地的奇珍异宝。其中还夹杂着远处,歌坊里所传出来的舒美的旋律,轻柔的女音之后,连接着的是少年婉转的高亢之音,还有着异域的雄浑之风。
就连伯鲁,也被眼前这洛邑的繁华景象给深深的吸引了,不由得由衷的感叹道:“世上居然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是啊!”赵鞅眯起一双眼睛道,“当年我第一次来到洛邑的时候,也如现在的你一般的震撼。”可惜,随着周礼的丧失,就连大周王朝内部,都开始政变的越来越是厉害了,连带着洛邑人民脸上的祥和之气,开始转变成了一种不得已、而又无能为力的堕化,这座名为洛邑的名城也开始越来越无奈的走入了平庸。
十八年前,当时的周天子周景王驾崩,根据他的遗命,周朝大臣立世子猛,是为周悼王。
猛有一个庶长兄名为子朝,深得先王的宠爱,在朝堂内有很大的权势,等到周悼王继位后,子朝就率领他的军队发动叛乱,攻打周悼王。在晋国的帮助下,周悼王无奈离开了洛邑,子朝自立为王。
当时的赵鞅才成为晋国执政不久,听说洛邑王室大乱,把周悼王接到了晋国,但周悼王到晋国不久就病逝,赵鞅于是立周悼王的弟弟匄为王,就是现在的周敬王。周王室再一次出现了两王并立的局面,周人呼匄为东王,子朝为西王,两王相互攻杀,持续时间长达六年。赵鞅当时派出晋大夫荀跞,率领着各路诸侯的联军,帮助周敬王,打败子朝,子朝兵败逃奔楚国,周敬王方才坐稳了王位。
十年前,子朝的党羽尹文公固、甘平公鱼酋、召庄公奂三家同时作乱,周敬王逃奔晋国,同样也是在晋国和赵鞅的帮助下,周敬王才终于又平定叛乱。说起来,赵鞅和周敬王也算是老相识了,也正是依靠着赵鞅多年的帮助,周敬王才能坐稳这个王位,这种感情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君臣关系。还在晋国的时候,周敬王就不止一次的当着众人说过,赵鞅于他仿佛周公旦之于周成王,管仲之于齐恒公。
正待此时,只见洛邑的大街上,远远的走来一只灵队,众人抬着一只棺椁,扬起纸幡以安定魂魄,麻戴孝者不计其数。洛邑两旁的百姓见到灵队走来,自动的散开让出一条路径来,哭泣、哀嚎者不计其数。
赵鞅随手问道身边一个百姓,“那是何人的灵柩?”
周围的百姓用着哭泣的口吻回道:“那是周公费的灵柩。”
“周公费?”赵鞅大吃一惊,四十年来,他第一次到达洛阳,这里的人,他认识的不多,但周武公费就是其中一个,而且熟悉的很。周公费是周敬王的族叔,成年以后按照家族传统担任周敬王身边的侍卫,每逢洛邑发生动乱,他都是誓死的站在了周敬王一边,后来周敬王为了感谢他的恩德,给予了他“公”的爵位。周敬王几次逃难到晋国,都有他的忠心跟随,也正是因为这样,赵鞅才会和他这么的熟悉。
算算时间,他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虽然也算高龄了,印象中,他的身子硬朗的很,现在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逝世。
接下来,城中的百姓告诉赵鞅,是周天子杀死了周武公费的,周天子,难道是周敬王?赵鞅大吃了一惊,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送灵柩的队伍中,隔着老远的距离,只见一个穿着戎装的人冲着赵鞅叫道:“前面的可是赵鞅赵大人,在下乃是周天子坐下的侍卫队队长姬成,几年前随着周天子到过晋国,与赵大人有过一面之缘。早就听闻赵大人来到了洛邑,姬某一直想要抽出时间前来拜访,没想到现在我们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灵柩队中,还有另外一些人,就算没有见过赵鞅的,也纷纷作稽,算是打过招呼了。
赵鞅回想了一下,记忆中好像确实存过这么一个人,那时他是跟在周公费的后面的,而后赵鞅笑着脸问道:“列位老大人,赵鞅位居偏远之地的晋国,多年未曾到过洛邑,难道近日洛邑发生了什么巨变,还是又有人在犯上作乱。”
姬成回道:“赵大人在晋国,可曾听闻现在大周朝政荒败,奸佞当道,天子不理朝政。”
赵鞅道:“每年都有不少的消息从洛邑传到晋国,只不过隔得太远了,等到这里的消息到达晋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事情了。赵鞅忙于晋国事务,也一直没有时间前来拜见周天子,现在北方吴国的势力越来越是强盛,刚刚又打败了他的邻国越国,对我们中原的威胁也越来越大。可惜赵鞅精力有限,心悬两地,顾头不能顾尾,现在也只有借着与吴国谈判的机会,才有机会脱身,前来觐见周天子。”
在处理完周公费的葬礼后,洛邑的众多大臣把赵鞅带到了周天子的外城内,只见上面立着树根黄灿灿的大柱子,赵鞅惊异的问道:“各位大臣,不知这是何物?”
姬成跪着回答道:“赵大人,你可曾听闻商末商纣王制作过的一种刑法,名为炮烙!”传闻商朝末期,商纣王败德,用贵重的铜器,制作了一种极为残忍的刑法,名为“炮烙”。有三层火门,但凡有谏官阻事,言天子之过的人,便用木炭把柱子烧红,用铁索将人两手抱住铜柱,左右裹将过去,四肢烙为灰烬,殿前臭不可闻。这种刑具的残忍,已经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使得再也没有人敢反对商纣王的权威,使得商朝的忠良隐遁,贤者退位,开始了大商的亡国之路。
“这套刑具是周天子专门命人打造的,周公费就是死在了这套刑具上面的,我们亲眼看见的,就是死的时候周公还在挂念着大周的江山,可惜大王他……”说道后面姬成已经是语不成泣了,连带着一路的另外几位朝中大臣的脸上也露出的黯然的神色,其中一个身穿着戎装的年轻将军突然对着那几根铜柱跪了下来,道:“不止是周公大人,还有我的父亲,他也是死于这里的。”
“不知这位将军是?”
“赵大人,他叫姚起,他的父亲叫姚穆,几天前也死于这里。”
赵鞅听见姬成的回答,脸上久久的没有表情,过了很久之后,才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叹息,隐隐间,眼角居然还带点泪水。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那根、此时冰冷的铜柱道:“可怜周公费的一生,忠心为国,却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我知道他有一腔治国济民之心,这次来到洛邑,我本想与他对月长歌,谁知却参加的是他的葬礼,各位大人,这些年洛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天子到底怎么了!”
这时姬成愤愤的回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姬颓、杞子这两个败类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