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羡门炼丹有功,嬴政现在对羡门十分信任。听到羡门说了这么一句,原本以为卢管和侯季常在糊弄自己的嬴政才渐渐冷静下来,没有直接打断他们两个人装神弄鬼,站在一边静静地等了起来。
卢管和侯生疯疯癫癫地跳着舞,看上去仿佛是楚地古老的祭祀仪式,但是与负责祭祀的有牢相比,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中没有丁点儿的虔诚,反倒是隐隐有些着急。
他们两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的木板,仿佛那个木板很快就能够枯木逢春生出一朵花儿一样。等着看到地上的蚂蚁开始慢慢朝着木板靠拢之后,他们的眼神中立马又生出几分希冀来,开始更加卖力地来回舞动,想着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在他们身上。
其实他们早就在那木板粗糙的一面蘸着糖水写出了所谓的仙人谶文,而且在选择求仙仪式地点时,卢管和侯季常也可以选择了地上有蚂蚁洞穴的松软土地。这是他从燕地一个玩杂耍的老头儿那里学来的诏书,花费了他们两个人几千钱。
慢慢的,太阳渐渐到了当天,即便是站在阴凉地的嬴政此时额头上都有些微微发汗,而卢管和侯季常更是累得浑身都湿透了,因为体力透支,卢管和侯季常两个人再也跳不动,只能盘腿坐下来在地上打坐,同时嘴里喃喃念着一些词儿。嬴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实在是没有耐心了,便慢慢朝着卢管和侯季常二人走去,想要看一看那木板上有没有变化。就在此时,卢管猛地睁开眼睛:“陛下,仙人谶文已经出现了!”说着他朝地上那木板伸手一指。
嬴政赶忙眯着眼睛朝地上那一块木板看去,阳光微微刺眼,恍惚中他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木板上确实多了几个字迹。他又走进了两步,这才看清木板上的东西,当下忍不住便后退一步,嘴里也失声喊了一句:“这怎么可能?”
跟在嬴政身边的赵高也赶紧后退了一步,装作是惊讶的模样。赵高一直肯定卢管和侯季常没有胆子戏弄嬴政,他们二人既然准备了将近三个月,自然会弄出一些“仙迹”来,看到地上那突然出现的意象,赵高心中忍不住冷笑,这卢管和侯季常平日里以清高自诩,真到了这迫不得已的时候,不照样会使出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羡门和高誓赶紧跟了过来,他们朝着地上一看,之间那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木板上突然多了四个大字,亡秦者胡!这几个大字是由密密麻麻的蚂蚁挤在一起形成的,日光之下蚂蚁黑色的甲壳还不断反射着丁丁光亮,看上去十分的奇异。他们二人本就是跟着他们的师傅学习黄老之术的方士,自由耳濡目染,对于神仙鬼怪之事也是深信不疑,而炼丹之术也是他们练习多年才总结出来的独门秘方。此时看到卢管和侯季常竟然能够通神,他们两个人立马没有轻视之心,只觉得卢管和侯季常这两个人实在是高深莫测。
嬴政也被眼前的一幕给唬住了,看着地上那些还在不停涌动着的蚂蚁,他想也想不明吧,蚂蚁为什么会按照这样规律的路线行走呢?为什么蚂蚁的行迹会组成请人的篆书呢?而这“亡秦者胡”又是什么意思呢?
卢管和侯季常看到众人的表情,心里先是送了一口气,紧接着卢管看了侯季常一眼,侯季常给他使了一个颜色,两个人赶紧又向前一步跪下来,说道:“陛下,臣等罪该万死,此行出海,不仅没有取得不死仙药,反倒是求得此等不详之语,还请大王恕罪!”
嬴政看了说话的卢管一眼,随后又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阳光使得他的眼前一片的茫然,仿佛是洞穿一切的光亮照耀着,使得他什么也看不到,却仿佛又看清了一切。
“不怪你们,起来吧!”嬴政淡淡吩咐道。
这下跪是大礼,只有祭祀的时候才当得一跪,寻常上朝百官们对嬴政也是简单一鞠躬,而王翦这样的老将更是不需要鞠躬。嬴政以为卢管和侯季常行此大礼,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等着卢管和侯季常站起来,嬴政便问道:“此谶言虽然不及长生药对朕重要,但是于国家社稷也大有关系,朕自然不会怪罪你等。只是不知道二位可知道这谶文究竟是什么意思?”
卢管和侯生看到计划中的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只剩下最后一个收尾,都有些欣喜,当下便想往子孙后代上扯,告诉嬴政这谶言的意思就是大秦会灭亡在胡亥手上。但嬴政却不等着他们两个开口就自己淡淡一笑,说道:“你们也不必多说,朕已经知道了。既然转世而来,自然应该竞其全功。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到这话卢管和侯季常心中更是欣喜,若是他们两个人讲出要嬴政诛杀胡亥的话,难免会让人猜测其用心,而嬴政自己想到这一点,那他们两个人就更加安全了。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赵高在冷冷盯着他们,那怨毒而发狠的眼神,仿佛是夏日里的寒风,直欲把一切都冰封。
……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咸阳,所有人都知道嬴政已经得到了仙人的谶言,可以使得大秦江山永固。就在大家都纷纷猜测那谶言是什么的时候,具体知道谶言内容的大臣们却又有不同的猜想。
李斯以为这谶言只是信口胡诌,根本就没有想到胡亥身上。毕竟胡亥的官名叫做赢端,胡亥这名字原本只是郑夫人对赢端的昵称。郑夫人出身戎国,在家乡土语之中“胡亥”是对顽皮孩子的统一称呼,谐音“祸害”。嬴政听到郑夫人这么一叫,也觉得胡亥这人确实调皮捣蛋,便直接管他叫做胡亥。
隗状听到这消息之后却有些喜不自胜,当下便急急朝着扶苏府上而去。到了扶苏府上,他发现蒙毅已经提前一步来了,而蒙毅脸上也是一脸的喜悦。但是扶苏看上去却不怎么高兴。看到隗状,蒙毅赶忙站起来,笑着说道:“老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这两个儒生这一招果真是高明。我入朝为官这么多年来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够明目张胆地在陛下面前做手脚而不被发现的。他们两个真是够大胆,不过办事儿也确实有一手,据说当天看他们求仙的人没有一个不被镇住的,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隗状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以来,公子被封为储君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扶苏却有些恼怒地说道:“两位大人,卢管和侯季常二人这一次做得事情,是不是你们给设计的?”
隗状和蒙毅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啊,公子怎么会这么想?”
扶苏却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要入宫觐见,请求陛下处死那两个用心险恶的歹徒。”
此时隗状、蒙毅和扶苏都已经知道卢管和侯季常所求来的仙人谶言是什么意思,同时也知道卢管和侯季常这么做是为了帮助扶苏。谁知道此时扶苏竟然根本不领情,反倒很是责怪这两个儒生。
“公子,使不得啊!他们两个人这是为您好啊!”蒙毅赶忙说道。
隗状却皱起了眉头,老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看上去仿佛是老树皮一般。他知道这是扶苏对胡亥仍有感情,见不得胡亥被嬴政责怪而失去姓名。扶苏这也是一片好意,正表明了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正是因为知道这么一点,他才不知道怎么开口劝扶苏。
然而就在蒙毅和扶苏两个人争执的时候,突然有人匆匆赶进来,说道:“隗大人,你快回去吧。府上来人喊您了,说是陛下点明召见你,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听到这话扶苏也停下了动作,隗状也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此时嬴政已经被那仙人谶言触动,马上就要用雷霆手段为大秦解决一切后患了。
隗状也不堪扶苏,而是对蒙毅说道:“今天你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公子出去,等到此间事了,我再来向公子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再行分说!”
扶苏则赶忙叫到:“不行啊,老师,您不能让陛下部分青红皂白就杀了胡亥啊!他还是个小孩子!”
隗状却已经走出了堂屋,很快消失了身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扶苏的话。
等着匆匆来到咸阳宫的时候,直接被侍卫给带到了嬴政的寝宫。
不是在大殿议事,那证明事情真的很是着急,如此这般想着,隗状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着急,当下加快脚步来到了嬴政的寝宫。来到寝宫的时候看到嬴政正站在案几之后静静盯着地图看,而大殿之中站着的竟然还有已经告老还家的王贲,在军中担任大将军的蒙恬,刚晋升丞相不久的李斯隗状便有些发愣——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照理说要是嬴政想对胡亥下手,那么这就属于是王宫内部的家庭矛盾。往往王公贵族之中的杀戮血腥都是丑闻,老百姓知道了便会嘴上不把门的唱诵,《诗经》三百首有一半的诗都是这么来的。看到李斯王贲等重臣,隗状心中猜测则嬴政究竟是有什么打算,或者是打算直接把胡亥的娘舅国戎国一举给消灭了?可即便如此也,那戎国几十里地,也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啊!
心中胡乱想着,隗状脚步也慢了下来,到了案几旁边之后他先是和李斯、王贲等人都打了一个招呼,这才站在了左边不敢再说话,静静等着嬴政吩咐。美国多久,嬴政便淡淡说道:“人都已经来全了,赵高,你先把那两个奏疏给他们几个念念。”
站在嬴政身后的赵高手里面早就已经捧着两卷竹简了。此时得令,赶忙卷开竹简开始朗声念诵:
“匈奴军南下河东郡,讨两城,黔首死数千。请皇帝派兵护卫河东郡,收复失地。”
“匈奴南下太原郡,讨三城,黔首死数千,钱损万贯,请皇帝派兵护卫太原郡,拱卫上当郡。”
竹简本身就很薄,也没有多少字儿,等着赵高念完之后,隗状陷入了一刹那的恍惚。就是李斯和王贲等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蒙恬则有些傻乎乎地问道:“匈奴人来打我们大秦了?”
他这一问王贲李斯等人也直直看向了嬴政,想要确认这个消息,在大家看来,大秦现在正是鼎盛之时,兵将近七十万,而武将能臣众多,大秦不想着去悲伤攻打匈奴已经是好脾气了,匈奴人就应该整日里磕头祷告感谢上场了,这眼巴巴瞅着,匈奴人还敢主动南下来找死?
嬴政终于抬起了头,说道:“他们没有那么大胆子,抢了写东西便又都跑了。”
“或许这是在试探我们大秦的态度?”王贲皱了皱眉头。原本在颍川赋闲的王贲听说嬴政要动大兵,也急匆匆的赶来,此时赶紧从战略角度分析道。
嬴政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只是转头看向隗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我打算出兵北伐,一举歼灭北狄人,不知道丞相觉得这事儿能不能成。”
很明显这话是对隗状说的,可是李思却抢先开口说道:“匈奴人彪悍凶猛,又如野人一般没有家园成果,游走于草原之上,逐水草而居住,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居住地点。这些人喜欢攻战掠夺,素来是来无影去无踪,若是我们大秦对之发兵。轻兵深入,不一定能够战而胜之,若是重军压境,粮草辎重又难以为继。匈奴人则来去迅捷,胜则战之,败则亡之,实在是难以取胜。臣而且几百年取胜,我们大秦要那么些荒野之地有什么用处?而今大秦社稷太重,骊山宫室眼看收尾,耗费人力越发繁多,而灵渠刚刚修建完工,驰道依旧有部分在建,各地黔首已经疲乏无力,若是再行征战,空耗国力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益可图。”
这话嬴政不是第一次听,当初在大秦军队南征胜利之后,他便想着要北上,当时他就是被李斯这一番话给打动了没有出兵。然而此时卢管和侯季常求仙请来的谶言让他以为北上匈奴是上天的旨意,也是他今生今世必须完成的任务。他曾经跟方士羡门和高誓两个人讨论过关于卢管侯季常求来的谶言。两个方士分析说道,大秦开国之初便是西进戎人,灭齐之后便南征瓯越,随后又派徐福东出渤海想要寻求长生药而不得。之所以这长生药求不到,很可能是以为四方不维,也就是说还缺少北边的维护。只要南北稳固,西方无虞之后,才可以不世之功求东皇之赐药。
嬴政听了这话只觉得很有道理。
在求仙这一件事情上,他其实是昏头昏脑的。他以一辈子的实践来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帝王心术,最讲究的便是人心谋划。他又以一辈子的时间来不断开拓自己的眼界,让他不把这整个天下放在眼里。但是在羡门、高誓、徐福这些人面前,他的帝王心术不能帮他分辨出人心,他的帝王眼界也不能让他明白仙凡之别。
他一方面在加大力度准备将自己在骊山修建的坟墓完工,另一方面又派遣徐福出海寻找长生药。他一方面夸张的以为自己是真武转世,为西方之主神,但是另一方面又对主官东方的东皇充满了敬畏,相信了羡门东求不得的荒谬理由。
然而跑开这一切的神仙鬼怪,在众大臣面前,在大秦最聪明的这几个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住在。
“你难不成比隗状还要了解匈奴人不成?”
嬴政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李斯便唬得留下了几滴冷汗。他赶忙低头不敢与嬴政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