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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荒唐天子

2017-10-02发布 4120字

北周宣帝宇文赟,字乾伯,乃武帝长子。建德元年(572年)四月癸巳(二十一日),武帝亲至太庙祭告先祖,在东阶为十四岁的宇文赟戴冠,立为皇太子。

宇文赟自幼不学无术,行为乖张。及长嗜酒好色,不务正业。见太子生性嗜酒,武帝遂禁止向东宫送酒。宇文赟酒瘾发作时,烦躁难耐,常对父皇心怀抱怨,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武帝忧虑太子不堪承嗣,对其管教甚严。太子每次朝见,行为举止与诸臣无异,即使严冬酷暑,武帝也不准他休息。

一日,宇文赟闻隐士韦夐(xiòng)之名,致书邀请他到东宫,当面请教立身处世之道。韦夐淡然说道:“俭为德之恭,侈为恶之大。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劝太子要以节俭为荣,奢侈为耻,不要贪图其他欲望,专心求索治天下之策。

然而太子顽劣,屡犯过错。武帝严厉告诫他:“自古以来,太子被废者几人?除了你,朕的其余儿子就不能立为太子吗?”太子胆怯,默不敢言。

武帝又命令东宫官员记录太子言行,每月奏闻,宇文赟稍有过错,武帝就用棍棒、鞭子痛打他。武帝教子严格,却适得其反。当时宇文赟亲近的东宫官员中,又一人名刘昉,生性轻佻狡诈,有诈术,以功臣之子入侍皇太子。

刘昉向太子进言道:“陛下威严无比,太子殿下何不矫情修饰,制造假象,以蒙蔽陛下耳目。殿下先忍耐一时,待陛下归天之后,殿下自然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卿所言甚妙,我们从长计议,先保住本宫的太子之位!”宇文赟深深忌惮其父,遂依刘昉之计行事,于是其过恶不为外人所知。

其后皇太子稍长,既无美德,唯亲近小人。安化公宇文孝伯,字胡三,正直敢言,劝说武帝道:“太子为四海属望,而德声未闻。臣愧任东宫之官,应当受责。太子春秋(指年龄)尚少,志业未成,请妙选正直之人,为其师友,调护秉性,犹望日就月将。如或不然,悔无及矣!”

“卿世代鲠直,竭诚所事。观卿此言,有家风矣。”武帝敛容正色道

“说出意见不难,接受意见最难。愿陛下思之。”宇文孝伯拜谢道。

“无人比你更正直。”武帝赞道,当下授任孝伯为宗师中大夫,以训导太子。

建德三年(574年)九月,武帝临幸同州,召乐运赴行宫。乐运,字承业,人品端方正直,未尝求媚于人,犯颜屡谏武帝,多被纳用,号称强直,武帝嘉之。

乐运既至,武帝问乐运:“卿往日是否见过太子?”

“臣曾见过太子殿下。”乐运答道。

“卿言太子此人如何?”武帝又接着发问道。

“不过中人而已。”乐运淡然答道。

“百官谄媚,皆云太子聪明睿智,唯乐运独言太子为中人,方验乐运之忠直!”当时齐王宇文宪及以下官员,并在帝侧。武帝回头看着宇文宪等人说道。接着,武帝又问乐运,“中人是何等样子?”

“班固以为齐桓公为中人,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所谓中人,可与之为善,亦可与之为恶也。”乐运微笑答道。

“朕知之矣。”武帝大笑道,心情亦随之舒展开来。于是武帝妙选宫官,以匡正辅佐太子。又升乐运为京兆郡丞,太子得知后,意甚不悦。

建德五年(576年)二月,武帝诏皇太子赟抚巡西土,趁机征讨吐谷浑,令乌丸轨(本名王轨,赐姓乌丸氏)与宇文孝伯同行,军中之事,皆委任乌丸轨、宇文孝伯,太子仅为挂名统帅,坐享其成。

三月,太子于岐州获两只白鹿,令人带回长安以献父皇,武帝却诏答道:“在德不在祥瑞。”告诫太子注重德行修养,切勿迷信祥瑞。

宇文赟献白鹿无果,遂询问宫尹郑译:“秦王是父皇爱子,乌丸轨乃父皇宠信之臣。乌丸轨常劝父皇废太子,改立秦王宇文贽,我常不自安。今吾此行,是否像秦朝公子扶苏一样,被人暗中废黜并杀害呢?”

那郑译,字正义,虽字为正义,实非正义,且唯利至上,他安慰宇文赟道:“愿太子殿下弘扬仁孝,不失为子之道,勿为他虑。”太子遂觉心安。

然而宇文赟在军中,颇有失德,郑译常参与作恶。回京后,乌丸轨、宇文孝伯等言之于武帝。武帝大怒,杖挞太子数十下,斥责郑译不能以正道教导太子,遂将郑译免官,除名为民。宇文赟因此对乌丸轨、宇文孝伯二人恨之入骨。

而太子私下与郑译格外亲近,郑译故意问宇文赟:“太子何时可得天下?”太子大悦,益发与之亲密无间。

乌丸轨曾与贺若弼(贺若为鲜卑复姓)言及太子之事,慨然长叹道:“皇太子非帝王之器,必不堪大用!”

贺若弼深以为然,劝说道:“公乃陛下心腹之臣,可陈述于陛下。”

这乌丸轨乃东汉司徒王允之后,世代为州郡豪门冠族。他生性质朴正直,慷慨有远大器量。处事刚正不阿,敢说敢做。于是暗下决心,欲伺机劝说武帝易储。

一日,乌丸轨侍坐帝侧,对武帝说:“皇太子仁孝无闻,复多薄德。此乃陛下家事,臣浅薄愚昧,不足以论是非。陛下常认为贺若弼有文武奇才,识度宏远,而贺若弼每对臣论及国本①,深以此事为虑。”

武帝先召宇文孝伯问道:“太子近来渐有长进否?”

宇文孝伯答道:“皇太子近来畏惧天威,更无罪失。”

武帝又召贺若弼问之。贺若弼明知天子之位不可动摇,且牢记父亲临终遗言,及锥舌诫子之举。

那贺若弼,字辅伯。其父贺若敦,以武烈知名,自恃有功而赌气,见同辈之人皆为大将军,自己独未得封。且明帝武成元年(559年)湘州之役,贺若敦坚守数日,全军而归,不受旌赏,反被晋国公宇文护以失地无功之罪,除名为民,于是敦常怀怨怒之意。

武帝保定五年(565年)五年,授贺若敦为中州刺史,镇守函谷关。十月,恰逢朝廷使者至,贺若敦对使者口出怨言。宇文护闻言大怒,遂征召贺若敦返回京师,逼令自杀,时年四十九。临死之前,贺若敦呼唤二十二岁的贺若弼,并嘱咐道:“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未果,汝当成吾志。且吾因口舌而死,汝不可不思!”

说完,贺若敦举起锥子,猛刺贺若弼的舌头,当下鲜血四射。贺若弼强忍剧痛,不发一言。父亲再次告诫道:“祸从口出,汝今后须慎言,勿忘为父今日之死也!”

此时,贺若弼恐祸及其身,于是诡辩道:“皇太子养德于东宫,德业日新,未见其过错。不知陛下从何处得闻此言?”

乌丸轨乃武帝的运筹帷幄重臣,素来被武帝信任。听闻宇文孝伯、贺若弼之言,武帝竟沉默不语。

贺若弼离开大殿,乌丸轨指责他出卖自己:“公与我,平生言论,无所不谈。如今面君奏对,为何反复无常?”

“此公之过也!皇太子乃国之储副,岂能轻言废立?事有差池,便至灭门之祸。”贺若弼缓了一缓,接着说道,“君说话不慎密则失信于臣,臣言谈不慎密则殃及己身,所以不敢轻议也!我本意劝公秘密陈述利弊,何必如此直言不讳?”

乌丸轨默然久之,回过神后长叹道:“吾向来专心国家之事,遂不存私计。以往当众谈论太子,着实不宜!”

他日,武帝设内宴款待众臣,乌丸轨假装酒醉,捋着武帝胡须戏言道:“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

武帝虽深以为然,但心中之苦不吐不快:“可惜次子汉王宇文赞,同样不才,此外诸子皆年幼,故不能轻易改立太子!”

武帝停酒不饮,责备宇文孝伯道:“卿常对朕说太子无过。今乌丸轨有此言,莫非卿在欺骗朕吗?”

宇文孝伯叩首道:“臣闻父子间之事,实为他人所难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情忍爱,遂结舌不敢多言。”

武帝知其意,便说道:“朕已委任卿,望卿自勉!”

话说宣政元年(578年)六月丁酉(初一),武帝病危之时,仍念念不忘令众臣辅佐皇太子。遗诏有言:“天下事重,万机不易。王公以下,爰及庶僚,宜辅导太子,副朕遗意。令上不负太祖,下无失为臣。朕虽瞑目九泉,无所复恨。……”

武帝壮志未酬身先死,举国哀鸿一片。太子宇文赟却面无戚容,反倒无比庆幸,他抚摸着身上被父皇鞭打的伤痕,大骂道:“死晚也!”可见其对先帝怀恨久矣,先帝尸骨未寒,他就阅视先帝后宫之人,择其中略有姿容者,逼为淫乱。

次年,宣帝改元为大成元年。是时,君子失势,小人得志,郑译、刘昉之徒颇为得宠。当皇帝时日未久,宇文赟就觉得索然无味。

大成元年二月辛巳(十九日),宣帝下诏,禅位于年仅七岁的皇太子宇文衍,改宇文衍为宇文阐,是为周静帝,居正阳宫,并改元为大象元年。爱玩文字游戏的西梁孝明帝萧岿,此番又离合“大象”二字为“天子冢”。

宣帝禅位之后,自称天元皇帝,普六茹丽华为天元皇后。七月丙申,天元为宇文阐纳司马皇后,为正阳宫皇后。司马皇后名令姬,乃柱国、荥阳公司马消难之女。静帝年幼,宣帝仍把持朝政。

天元皇帝既已传位,务自尊大,无所顾忌,国之仪典,率情变更。天元觉得皇帝儿子是“天子”,自己则以“天”自称,所居住处改称“天台”。宣帝沉迷于后宫,有时竟十日不出,公卿近臣凡有请事者,皆依附宦官,令宦官代为禀奏。

宇文赟终日混在女人堆里,熏香抹粉,日子久了,就觉得满朝文武一身浊气,污秽不堪,遂下令群臣:“凡有入天台朝见者,皆先行斋戒之礼三日,清身一日,之后方可面圣。”

天元皇帝规定自己的冕冠有二十四旒(liú)②,较历代古制多一倍。车服旗鼓,皆以二十四为节,为历代帝王的一倍。天元经常佩绶带③,头戴通天冠,冠上加金蝉,若看见侍臣的武冠上有金蝉,及王公有绶带者,并令去除。

“高大上”是2013年开始流行的网络用语,形容有品味,有档次,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简称。然而,早在1400多年前的北周末年,不知天元皇帝是否以为,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高大上”一词,竟然禁止臣民说“高”、“大”、“上”、“天”等字眼,凡官名有冒犯这些字者,统统改之。又将姓高者改为姓姜,九族中称高祖者改为长祖,曾祖改为次长祖。所作种种,皆荒唐可笑。

武帝所居宫殿简单朴素,宣帝认为太过寒酸,帷帐皆饰以金玉珠宝,光华炫耀,穷奢极侈。一日,他又下了一道荒唐命令:“禁止天下妇人施粉黛,只能黄眉墨妆。唯宫人可加粉黛,粉用以敷面,黛用以画眉。”一时间,北周女子打扮得怪里怪气。

宇文赟游戏无常,经常晨出夜还,陪侍之官,皆不堪命。各种散乐杂戏,常在目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天元好令京城少年穿妇人服饰,入殿歌舞,与后宫嫔妃观之,以为喜乐。宣帝还常与宫人深夜连臂顿足唱歌道:“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唯恐春宵苦短,只欲尽情言欢。

天元皇帝猜忌暴躁、喜怒无常,越发昏暴。他摈斥近臣,又吝于财物,不施赏赐。又唯恐群臣规谏,不得行己之志,常遣左右密伺察之,动静举止、所作所为,莫不抄录;小有乖违,辄加其罪。自公卿以下,皆被鞭挞。其间诛戮黜免者,不可胜言。于是内外恐惧,人不自安,皆求苟且存活。群臣相遇,不敢言及政事,北周国势日衰。

(注:①国本:古代特指确定皇位继承人,建立太子为国本。

②旒:古代皇帝礼帽前后的玉串。

③绶带:一种丝带。古代用以系佩玉、官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