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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过年(1)

2017-09-30发布 2509字

腊月三十的早上,准时八点,郭宁来到食堂门口——唐坚约定的地方完成交接工作。雪,昨天刚刚下过,祥云一片银妆素裹,白雪皑皑,让人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祥和,享用不尽。

唐坚站在食堂门口,郭宁很远就能看到他口中哈出的热气,化作一道白雾,消散开去。就像他时常自言自语的话,总是被空气收走了。

郭宁走上前来,唐坚从口袋里掏出库房的钥匙:“吃饭没?过年这十天,食堂的饭都是免费,放开吃!吃饱饱的!”

郭宁提前三天告诉了父母自己这倒霉的抽签结果,昨晚还去大伯家里提前拜年,早上依依不舍的和母亲吃了早饭才来,这会儿当真是没有一点饿意:“我吃过了,师父,你快去吃吧。库房有我,你放心吧。”

唐坚:“我一会儿回家再吃。这几天没什么事,但是井下一直在偷偷生产,不敢声张。尤其不敢发那些什么微信朋友圈!没事你就在库房坐着,陈龙他们有事会给你提前打电话。想回宿舍就回,手机千万别关机。机灵点!”

郭宁感激的笑笑:“没事儿!”

唐坚转身就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下午周围几个村会过来拜年,你要是感兴趣就去广场上看看。”

郭宁觉得这又是新鲜事儿:“好看吗?”

唐坚过年也不忘讽刺一把:“肯定不能和春节联欢晚会比吧!过年好啊!”

郭宁:“过年好,师父!慢走啊!”然后小心翼翼踏着两寸多的积雪,慢慢走回库房。

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披着绿色军大衣,等在库房门口。走近一看,居然是田全友田师傅,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郭宁大喊:“田师傅!啥事儿啊?”

田全友这一年来风餐露宿,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一些,“没事,看看你们谁值班了。”说着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往郭宁的手里一塞“拿住,这是你老嫂子在家做的一点吃的,一个人在这值班可怜死了。”

郭宁也不看袋子里是什么,赶紧就往田全友手里塞:“田师傅,你是知道的,吴总过年前天天给我们开会,强调纪律问题、作风问题。”

田全友微笑的脸一下就塌了:“什么吴总不吴总,我又不认识,我就给孩子们拿点吃的,他还要开除我?没有王法了!拿住!吃吧!没事!”说完把袋子狠狠往郭宁手里一摁。

郭宁吃痛,也不好回绝,只能先收下,又想起了师父告诉他的事儿,问田全友:“田师傅,听说下午村里面来给矿上拜年呢?怎么个拜法儿?”

田全友鼻子里“吭哧”就是两道鼻涕,埋进了雪里,“就是一群老媳妇儿们,组织起来闹个红火,没什看头。村里面还叫我去,我还嫌败兴了。行了,你快进去值班吧,外面冷,我还得去料场,看看有什么要装车的没有。不够吃了说话,再给你拿,家里多的是!”

郭宁看着田全友坚实的背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同样是五十多岁的人,都是在为儿女辛苦付出。相比之下,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己的父亲,都比田全友幸福太多太多了。

郭宁转过身,回到库房里,坐到唐坚的位置上,打开了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还有一层红色的塑料袋。再打开,发现是一个黄色的搪瓷小盆。手背轻轻贴上去,还有余温,仅有的一丝温度融化了郭宁一冬天的积雪。轻轻打开盖子,底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炒黄菜,上面摆着三个圆圆的黄蒸。

(黄菜,是当地的一种叫法,原材料是萝卜。做法很简单,就是把萝卜切丝,蒸熟,再晒干。食用之前用葱姜和油爆炒一下就好。虽然材料很简单,但晾晒费时费力,老百姓一般只留给自己家人吃,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黄蒸,晋东南小吃,主产于沁县等地。一种用软米做的蒸食,做工复杂,是五谷杂粮中的精品小吃。近些年由于农业经济化的考量,很多农田以经济作物为主,软米往往只在自家院子里种点,到年底能蒸那么三五锅,作为馈赠亲朋的好礼。)

郭宁看着这一小盆子地道的“农家乐”,胜过自己这一年来再各种生态园吃过的珍馐美味,心中有些感动,有些心痛。他甚至想,把这一盆好吃的,留给自己的父亲。因为他记得父亲说过,自从爷爷奶奶过世后,再也没有人给他做黄蒸吃了。

正想着,却见田全友走进库房,“瞧我这个脑子,年纪大了就是不够用,不给你筷子怎么吃?”说着从军大衣口袋里拿出两双一次性筷子。

郭宁接过筷子,却迟迟没动。

田全友疑惑的问:“咋了,孩子,吃不惯村里面的饭是不是?没事,中午你老嫂子炖的有鸡,自己家养的,不吃饲料,拿玉米喂大的,我给你带一碗。”

郭宁内心的歉疚难以言表:“田师傅,您误会了,我不是吃不惯,只是想我爸了,他爱吃,我想给他存着,明天值完班,给他带回去尝尝。”

田全友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概:“没事儿,你吃你的,家里有。你值两天班是吧?后天走之前我给你准备点,带回去给你爸尝尝,真是个好孩子。”

郭宁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竟然成了索取“财物”,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拉住要走的田全友:“田师傅,您误会了,不能给您添麻烦!吃您三个就很不好意思了,不能再要了,再要就过分了。”

田全友一把甩开郭宁的手:“瞧你说的,多大个事儿?行啦,快坐下趁热吃吧。”

郭宁赶紧追着喊:“田师傅,要不我买您几个吧,您随便开价。”

这下轮到田全友尴尬了,把一条迈出大门的腿收了回来,斜着脑袋看着郭宁:“你这是打你老哥的脸了吧?就这点东西还要钱?我还要不要脸了?”说完就举起一只手,顺势就要打自己的脸。

郭宁方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对待田全友这样的人只可以将心比心,不可以用世俗的方式去衡量和计算,赶紧答复:“田师傅,我错了,咱不谈钱,那我就代我父母,谢谢您了!”

田全友空中的那只手这才没拍到脸上,而是拽了拽领子,插进了口袋,“唉!这就对了!行了,我走了,有事了说话!”

刚出门,险些滑倒,一个趔趄,险险站住,“呀,这么多雪,你一个人哪能扫了,一会儿后面要是没事,我带几个人过来给你扫扫。”

郭宁跟着送出库房,这一出又一出,闹得他浑身不自在:“不用了,田师傅,后勤有人负责这个,一会儿铲车就过来了,大过年的,好好歇歇吧。”

田全友:“就是个农民,动弹人,歇不住。要是不找点事儿干,身上还憋得难受,起小红点。”

郭宁看着田全友的背影越来越小,在拐弯处消失后,想起了武臣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老田为了多接点买卖,啥活儿都要给咱干了”。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武哥”骂了一句:混蛋!

而此时,唐坚回到家里,空荡荡的家里。因为他骗自己的媳妇说,自己还要替郭宁值班,因此就不陪她们娘俩回娘家了。如今,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孤独还是享受,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躺倒沙发上,盖着脸,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