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兰的摊位才支起来,就有人跑去报告云来法师。云来法师正在拂尘庵的后山除草,听跑来的尼僧惊天骇俗,说出了大事,呵斥道:“慌啥,不还没有山蹦地裂吗?”
尼僧喘了几喘,说道:“昨日来那女的,在庵前支起了摊位,算起了卦。几个师姐已经去干涉,让她收摊走人。”
云来皱了皱眉,心想:“咋横空冲出来这货,想干啥呢?”
见云来不语,报告的尼僧说道:“她摊位上写道‘菩萨不张口,神算靠腿走。募集修路款,功德随心投。’”
听罢,云来淡淡的说了句:“折腾两日就消停了,佛祖门前香客稀,谁有性子听她侃。由她去吧。”
云来开了口,尼僧忙跑着去跟几个师姐通风。
报信的尼僧跑到庵前的时候,几个师姐已经把王若兰的锦旗扯了下来,正冷嘲热讽:“拂尘庵的路也是你说修就修的。”
尼僧忙上去凑着几个师姐耳朵嘀咕一番,王若兰则悠然自得的坐在摊位后的凳子上翻书看。
报信的尼僧往前一瞅,书名叫《滴天髓》。
听闻云来同意,几个师姐叹道:“拂尘庵完了,贪上个油盐不进的,又遇上个疯疯癫癫的。完了,真完了。”
待几个师姐走后,王若兰对跑腿的小尼僧说道:“小师妹,大热的天,怪渴的,去帮我倒杯水,等路修好的时候,我让你头一个走新路。”
跑腿的小尼僧哼了一声,说道:“谁是你小师妹了。”
口虽这样说,但还是跑进庵里,去帮王若兰倒了一杯水来。
王若兰摆摊当天,来了一群玉平师院的学生,其中一对情侣,女的让男的算算。由于王若兰的打扮显眼,男的看了一眼笑道:“神仙啊,还是个卦仙,真以为世上有神仙啊?”
王若兰听见后淡淡念道:“轻言无神仙,无视观音莲。如若语不中,羞坐摊位前。”
那女生拉着男生的手说道:“听见没,出口成章的。”说完扭头问王若兰:“敢问仙人姐姐,一卦多少钱?”
王若兰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本人算卦,随心功德。一元两元十元百元随便给,不强求。但你这声仙人姐姐叫得脆,不要你钱。”
女生说道:“那您帮我算一卦。”
王若兰嗯了一声,说道:“你坐。”
女生坐下后,就要报生辰八字,王若兰摆摆手,说道:“啥都不用说,我说得对,你点带点点头,我说得不对,你砸我招牌就行。”
听王若兰说得这么悬乎,远观的男生和三三两两的学生就都围了过来。
王若兰铺开一张纸,拿出毛笔,写了一首诗,写好诗句的王若兰把纸张递给女生,然后闭目哼着昨天放生池前听过的小曲:“莫笑平凡和布衣,他日腾云穿锦衣。虎落平阳咱不欺,得意落魄很随机。”
接过诗句的女生抬着纸张念道:“牛偿耕耘债,啮草坡斜阳。抵尾乍依隈,斜奔忽分散。灾至三岁娃,去时年十八。可怜天涯阻,来路彼岸花。”
念完诗句的女生问道:“仙人姐姐,啥个意思?”
王若兰说道:“意思是,你属牛,你爸爸也属牛,你今年二十岁,三岁的时候得过一场怪病,十八岁的时候,你父亲去世。对与不对?”
拿着纸张的女生被王若兰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发了半天呆,又看了看诗,问道:“‘可怜天涯阻,来路彼岸花’写的是?”
王若兰说:“写的是你父亲想你了。”
王若兰的话才说完,那女生的眼泪就滴答滴答的掉了下来。
见女生眼泪滴答滴答的,女生的男朋友不乐意,说道:“好好的算啥命,看把自己给弄的,算命先生不是好话哄你,就是瞎话吓你。走走走,吃小吃去。”
那女生甩开男生的手,说道:“仙女姐姐说的都对。”
甩开男生手的女生问王若兰:“神仙姐姐,我去庵里烧点香火,父亲能收到吗?”
王若兰双手合十,啊弥陀佛道:“佛祖门前三柱香,敬天者,天敬之,爱地者,地爱之,惠大众者,大众拥之。佛祖要敬,父母要孝,好好待你的母亲。”
那女生忙点点头,说道:“谢谢神仙姐姐。”说完,自兜里掏出十元钱,放入功德箱里,说道:“我是学生,没钱。但我会谨遵神仙姐姐教诲。”
王若兰点点头,说道:“感谢你为拂尘庵修路布设功德。”
王若兰的神算让在场的学生沸腾不已,那女生才去庵里敬香,在场的学生就排起了长队,一个个等着王若兰算命。
此情此景被不远处张望的小尼僧看在了眼里,她飞奔着跑回庵里,这次没有去找云来,而是跑到刚才几个撵王若兰的师姐面前,绘声绘色的把刚才的一幕告诉了几个师姐。
其中一个年轻的师姐说道:“看不出来,这人还有点本事。”
另外一个年长的师姐说道:“许是蒙的,再探。”
小尼僧又跑了回来,只见排队的队伍中,除了学生,又增添了几个到此处玩耍的成年人,小尼僧来的时候,排在第一位的成年男子前面还有五六个学生。
学生求卦,多是求些前途命运之类。
到成年男子的时候,那男子对王若兰说道:“最近生意不顺,能帮算个不。”
王若兰就让那男子随便写了一个字。
那男子提起笔来写了个山字,想想又把山字抹了,写了个树字。
王若兰看了看树字,提笔写了一卦诗递给男子,男子展开纸张念道:“欲做山中树,奈何世间人。心念尤不定,明月不拂尘。”
男子忙放了一百元卦资在功德箱内,问道:“求解。”
王若兰说道:“世间许多事,不应强求,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山有山的挺拔,树有树的潇洒。观君之面,最近生意不顺是假话,应是大红大紫了,反倒是情感纠葛较多,是与不是。”
那男子猛拍大腿,说道:“真乃高人啊!的确是,情感纠葛。”
说完,男子忙掏出一千元,塞在箱子中,问道:“我该如何?”
王若兰笑笑,说道:“情有入口,自有出处。你喜欢怎样的生活,怎样的生活就喜欢你。人亦然。其实世间事,烦恼都是自我的产物。”
那男子歪着头想了半天,说道:“不懂。”
王若兰说:“得去悟。再送你一首诗:“步步穿灯入霓沟,卧看斜阳景自幽。花开花落本常事,自有清风对碧流。”
那男子起身对王若兰拜了一拜,说道:“谢法师。”
王若兰摆摊第一天,算卦者有二十三人,功德箱内共筹集修路款壹仟伍肆拾贰元。
第一天二十三人,第二天四十人,第三天,前来算卦者就增至六十人。
原本想着王若兰折腾几天就偃旗息鼓,没曾想三天下来,人越积越多,到拂尘庵的香客也增加了不少。
云来觉得不对劲,这事传扬出去,大风寺及其他庙宇还不把拂尘庵大牙笑掉。云来甚至都能想象,空空住持肯定说拂尘庵为了拉香火,连江湖术士都用上了。长此以往,拂尘庵且不成了相馆,她云来且不成了茅山道士。
直接把王若兰撵走,云来又于心不忍,王若兰是关了相馆,特意来出家的,想想也够苦命的,佛祖常说大开方便之门。
可这方便之门不好开啊。
为了妥善解决好此事,云来召集拂尘庵的几个弟子在禅房商议,其中就包括先前去闹事的几个尼僧。
云来简单的把王若兰的来意做了介绍,然后让大家谈谈对王若兰事件的看法。
云来的大弟子虚空虽然没有学会云来的隐忍,但却把云来的威风给学了去,一开口就说道:“出不了家就在此赖着不走,这还了得。佛门净地,清修之所,且容江湖术士在此放肆,损拂尘庵声誉。应该把她撵走。”
云来的二弟子妙无说道:“佛祖大开方便之门,一切有缘无缘,皆应善待。”
虚空哼了一声,说道:“善待也得有个度,得看什么人,佛祖不度无缘之人。”
妙无说道:“万物有灵,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何况心持莲花。”
虚空问道:“咋你就看出她心持莲花来?”
妙无面向云来说道:“这几天,弟子一直在暗中观察,王若兰给人算卦,从不强人交费,皆求卦者自愿。而且王若兰解卦,一心向佛,开导众生,名为算卦,实为弘扬佛法。师傅常说,口持莲花者,香一人,心持莲花者,惠众生。王若兰虽用周易之术,传达的却是佛门之音。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真谛也就是无需在乎外在的东西,而应注重内核。王若兰内核是佛,那么外形是啥已经不重要了。”
虚空驳斥道:“啥佛心,不过是借着佛家的名誉,干着生财的勾当罢。”
妙无道:“三日来,王若兰募捐的修路款,一文一银皆上交拂尘庵,这生财却又从何而生?”
虚空道:“她现在羽翼未丰,还得靠拂尘庵撑腰。等她名气大了,到时候生财生得你眼花缭乱。”
妙无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师姐啊,据我所知,王若兰在杏阳就有神算子的名号了,为嘛不防看些时日,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自有人砸她招牌。”
说完的妙无低下头,捻着佛珠,入了定。
虚空则气鼓鼓的坐着干喘。
云来看看先前要撵王若兰走的几个尼僧,问道:“你们说说。”
那几个尼僧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年纪稍大点的说道:“佛门净地,的确不应该市井窜流,但这几天香客多了不少。刚才两位师姐说得都有理。”
云来哼了一声,说道:“别说那些无用得,说你们得想法。”
那尼僧咽咽口水,说道:“王若兰这几天筹集了五千多元修路款,每天卦算完,功德箱都是我们去开的。拂尘庵要修路,要维修房舍,还要栽种花草,还有庵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需要钱。我们就想,又没谁强迫她,是她自个儿心甘情愿在门前摆摊的,反正占不了多大个地儿,人气旺,终归不是啥坏事。”
云来说道:“感情功德箱还是你们几个去开的。”
那尼僧说道:“用我们的地,拦我们的门……。”
云来打算尼僧的话,说道:“够了,出家人,四大皆空,看看你们一个个。”
云来一发飙,虚空就找到了靠山,喝道:“六根不净。”
几个尼僧吓得忙闭紧了嘴巴。
禅房里唇枪舌剑,客房里却月华如冰。
王若兰手捧《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在屋中镀步,口中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那个报信的小尼僧依在门口,说道:“你倒自在,禅房里都吵翻天了。”
三日下来,小尼僧对王若兰好感倍增,说话就大大咧咧起来。
王若兰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妙空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好啊,我先前咋就没好好读读呢?你读过没?”
原来这小尼僧叫灵空。
灵空说:“读过,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王若兰问道:“啥意思呢?”
灵空撇撇嘴,说道:“空的道理不明白,自心的相貌也难彻了。”
王若兰说:“步步穿灯入霓沟,卧看斜阳景自幽。花开花落本常事,自有清风对碧流。《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说的是对世间万物的看法,力求一个洒脱啊。”
灵空哈了一声,捻着衣角问道:“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王若兰摇头晃脑,又读了两句经文,说道:“我算了一卦,她们会让我留下来,你信也不信。”
灵空道:“我不信,师傅为了不跟政府官员喝茶,宁肯不要补助款的,你这是犯了大忌。”
王若兰说道:“错,大错特错。你师傅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政府官员,手握大权,属于山中之虎,你师傅虽为女子,却不巾帼不让须眉,虎胆龙威,有胆有识,且能同流,必对抗之。我则不同,一流落江湖之人,家无寸壁,囊无半文,锅无豪米,属于林中之鸟,雨来淋之,风来吹之。你师傅多的是感同身受,有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必留无疑。”
灵空瞪着双眼睛看着王若兰,感叹道:“自己算自己,算不准的。”
王若兰淡淡一笑,又摇头晃脑的读起经来。
受不了王若兰的心如止水,灵空又跑到禅房外候着。
禅房里,王若兰留与不留争论得热火朝天,以虚空为代表的强硬派坚决要求赶王若兰走,以还佛门清净地。以妙无为代表的温和派建议云来暂时不加干涉,以观后效。
两派争执不下,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云来。
云来看看虚空,又看看妙无,说道:“佛门清净地,卦摊不宜留。这样吧,庵前林中有个土地庙。庙口有空地一亩,让王若兰去里那摆摊,也算给她一条活路。晚上还让她住拂尘庵,一个弱女子,荒郊野外,终究是不安全。另外,自明天起,功德钱拂尘庵的人不准再去沾染。”
先前说开功德箱拿钱的那个尼僧嘴动了动,本想问那五千多元咋办,想了想,终究是把话给憋进了肚里。
云来看了看虚空又看了看妙无,说道:“都去做晚课吧。”
云来走后,开功德箱的几个尼僧就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有说云来明里是撵王若兰,其实是帮王若兰,让王若兰不仅有了自己的领土地庙,还不准沾染王若兰的功德箱,且有此理。
有说王若兰算命有一套,凭这手艺,在那都能活得自在逍遥,何必非来出家为尼。
叽叽喳喳一阵,大伙就问在禅房外候着的灵空:“王若兰现在在干嘛?”
灵空说:“看书。”
有尼僧就说:“看人家稳如泰山的,没有三板斧,咋能闯庙台。”
另一尼僧说道:“啥板斧,江湖术士,不入流的玩意儿。”
大家还在争论,得知消息的灵空就奔跑着去到客房,进门就嚷道:“神了,神了,还真让你算了个准。”
王若兰念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你会下棋不?”
灵空问道:“啥棋?”
王若兰说:“天元,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