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金，穿透弥漫在山谷间的烟霾和冰屑，照在重生的人们身上，好似镀上一层鎏金。这个晚上，幸存者们经历了足以称道一生的转变，他们的心灵在不间断的灾祸中被锻造、洗练着，最终变得坚不可摧。这些孩子在穷追不舍的死神之下，成长得尤为迅速。他们亲眼目睹了同胞的死亡，但已不如最初那般充满惊惧，而是不停地感叹着自己的幸运，按照满月的话，他们至少还可以活一个月。

这些泡在蜜罐里的孩子们，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就已经彻底弄明白了屠杀是怎么回事。这几十年里他们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是一个奇迹，但现在奇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结束了。满地的弹坑，路旁的尸骨，翻飞的土地，还有地上那颗祖先的头颅都切实地告诉他们：是的，结束了，每一个梦都有该醒来的时候！

有句古话叫做：时势造英雄。在这般令人窒息的前景中，一些本就特殊的人便被激发出了和平年代不可能有的决断力，往往就是这些少数人领导着毫无头绪的多数人，最终在历史中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岚和杨易都是这样的人。

“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行动，之前我一直把这个计划放在最后的，但现在，已经不是顾及这些东西的时候。”江岚让所有的村民们围成一个圈儿，自己和杨易坐在中间，活脱脱两个小领导的样子。但人们的眼中并没有半点颓唐或是不服气，就凭杨易的未雨绸缪和江岚的果敢决断，领袖的位置也就非他们莫属。大家的眼神中满是信任和依赖，继先祖之后，他们又找到了切实的、值得依赖的人，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并不是坏事。

“我们，离开这里，去远行，去寻找我们能活下来的地方。”江岚海蓝色的眼眸中反射出一股如同火焰一样的光芒，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胸中那股澎湃的气浪在翻涌着。说出这句话时她一点儿都不害怕，相反，期待和热情占了大多数。他们已经退无可退，除了从这个小山谷里走出去，别无他法。微风轻轻吹过她海蓝色的长发，将祖先的耳语送进她的心里：“孩子，你做的对。”

没有人反对，大家都在思考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至少从理论上来说，这也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措施了。

“去哪里？”不同于江岚的理想主义，杨易更加侧重现实的每一个细节，“我们从来都没有出过山谷，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走。再说了，这里已经是妖国的最东边，我们只能往西逃。但从妖仙子的叙述来看，内陆早已经被恶魔族侵占了，现在一定是战火连天。我们虽然有一个月的免死金牌，但一个月之后，肯定会被他们给打成筛子的。”

“没有粮食，没有钱，我们又能走多久？”

这番话让江岚不禁羞低下头，为自己的考虑浅薄而害羞。她作为这个四五十人团体的小领袖，居然连这些东西都没有想到，就把自己这种完全不现实的想法说出来了。杨易并不是要跟自己抬杠，他说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不先解决目的地的问题，一行人就只能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撞，无异于自杀。

“咳咳咳……”夜鹰他们也被围在这个圈子里，他们三人在包围村庄中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相比于江岚，夜鹰的付出更让他们动容，因为他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此刻他已经变回了人形，身上披着一件村民的麻衣，略作遮掩，躺在海燕的大腿上休息。听完杨易的话后，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乌鸦哥哥，你慢点儿。”海燕面露不忍之色，用双手轻轻地托住他的脑袋，将他的头抬起来，方便和大家说话。连续两次使用“九变之术”几乎抽干了夜鹰的精神力，再加上同七号与大牙的连番苦战，铁一样的英雄，也免不了倒下。这会儿他四肢酸麻、全身无力，只能靠海燕扶着才能勉强开口讲两句话。

“你说这里，是妖国的最东面？你确定是最东面吗？”夜鹰问道。

“嗯，先祖当时探险到这里后，就没再往前走了。当时他们是一路往东走的，至少在那个时代，妖国还没有人走到这里过。”见杨易仍皱着眉头思考，江岚就替他回答了。

“……朱门郡在你们的什么地方？”夜鹰继续问道。

“这……”或许是朱门郡这个名字给他们留下了一定心理阴影，江岚呡着嘴唇，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在我们西面。”

“原来如此。”夜鹰默默地盘算着，按照三千年后的地图来对比的话，这个地方已经离海洋非常近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经度上和龙郡处在同一位置。这些村民拥有着操纵水流的力量，一旦到了海洋上，夜鹰根本无法想象回事一番什么光景。他们的祖先只要再向东走一点点，就能看见连绵不绝的海洋，考虑到他们的力量体系，这简直就是错过了一个到达天堂的机会啊！

不，也有可能是地狱。

夜鹰有些心惊地晃了晃脑袋，余光透过江岚等人，与祖先的头颅遥遥相望。那抹神秘的微笑依旧在他脸上挂着，好似在冥冥中启示着夜鹰什么，让他想入非非，“会不会他们当时其实已经到了海洋，但为了防止后代沉溺在无穷无尽的力量和资源上，又从海上退回来了呢？”

想起村子前那条涓涓细流的小河，再想到雷暴之中波涛怒涌的海洋，夜鹰打了个冷战。

“海燕……朱门郡的乐江，你知道多少？”夜鹰宛若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不停地问出几个毫无关联的问题，让众人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意料之外的期待。

“这个……”海燕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乐江是朱门郡第一大江，不过在河道几次疏通之前，其实只是一条比较小的河流而已，徒有虚名。朱门郡干燥闷热，在极度干旱的天气，这条江还有断流的可能。我记得最后一次大型疏通工程是在明国和妖国的战争后，国家稍微缓过来一点儿了，才能给出这样类似公益活动的工作来。在此之前，乐江大概就……”她回忆着在有妖气学到的理论知识，指了指那条已经几乎被杨易抽干的小河，“比这条河的宽度还要窄一些。”

“这么窄的吗？”杨易和江岚双双吃了一惊，本以为它冠着一个“江”的名头，应该也是宏伟异常，不想竟然是个绣花枕头。

“我明白了。”夜鹰的语调十分冷静，这也给在场的所有人一种莫名的镇静作用，“你们村子的人可以操纵水流，但乐江的水流却不够宽阔，再加上朱门郡的干燥，空气中也没有多少可以用的水。而没有水对你们来说，就好像是小李飞刀没有刀，独孤九剑没有剑一样。我想，这也是你们父辈全部牺牲在那里的原因。”

大家都很伤心，却没有人哭出声来。

“但看看你们，从力量的强弱来说，你们对于水流的操纵肯定不如父辈那样成熟。可你们却利用这里的资源成功抵御了恶魔族的侵袭，尽管这只是暂时的。”夜鹰定了定神，终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至于究竟会将这个村子引向何方……他心里也没底。“我想，这与周围的环境有关。足够的水源，湿润的空气，以及村子里可以利用的固态水（就是冰），这些都是你们致胜的关键。”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易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如果，有一个地方，全都是水，水多的可以灌满这个山谷，甚至可以灌满你们认知中一切的东西。”夜鹰激动地说道，“有了这么海量的水，你们就足以自保，有自己反抗侵略的力量，永远都不用再害怕战争了。”

海燕默默地低着头，她的双手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动作很轻微，正在慷慨其词的夜鹰并没有注意到。罗烨注意到了，但她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什么都不说。

“你能想到这个，算是个了不得的创举，但好像有什么没考虑到的东西吧。”香草伏下身子，在夜鹰耳边轻轻说道，“且不说有没有船的问题，出了海，你往哪里走？”

这个问题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将夜鹰从美好的梦想中生生拽出来。他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凝固，很显然，他和江岚一样是一个幻想主义者。他们往往只考虑一些宏观的计划，却对细枝末节不屑一顾，但没有那些细节的堆砌，计划本身就是不现实的。茫茫大海，难不成一直漂流在船上？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

……

“乌鸦哥哥说的挺有道理的，有道理……”在长久的沉默后，海燕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其实，关于海洋的问题，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夜鹰的大脑轰然炸响，他一脸惊愕地望着海燕，回忆起了第一次去“水”部接她时的情景。那时，她装作不经意间藏起来的那卷卷轴是……是航海图？！

“从最近的港口出发，航行大概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到一座小岛上。那个岛不算小，周围还有一群岛弧链，其资源要养活各位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鱼群丰富，土壤肥沃，适合开垦。岛上就有很多木材，土地资源也挺广，岛下甚至还有丰厚的能源储藏，这些你们都可以慢慢去探索。”海燕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描绘着她脑海中对岛屿的印象，但却一直无法掩饰双手的颤抖。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