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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方士原本是儒生

2017-09-27发布 10497字

听到羡门和高誓的话赵高之所以生气,是因为羡门的话完全就是盗用。

赵高有一种版权被人莫名使用了的感觉,而且这人还光明正大地把作者换成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紧接着看到卢生和侯生低下头,他便不再生气了,眼睛里反倒是闪烁出些许笑意。原本他以为卢生和侯生是很难掌控的两个人,但此时看来,这两个所谓的儒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吗!如此一来,证明嬴政眼下的这两个红人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下。想到这里赵高笑了笑,世界上哪里有那儒生们口中的正人君子呢?

嬴政此时则还陷在鼓里不自知,听到羡门的话他有些激动,赶忙问道:“那你们的尊师可曾传下修仙之法门?”

羡门和高誓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嬴政看到这一幕立马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想白白献出修仙之法。这要是放在以前,有臣子对他遮遮掩掩不愿意献上计策,他必然会勃然大怒,但此时此刻他却根本没有丁点儿地恼怒,反倒是下意识地说道:“若是二位有修仙之法,寡人定当重重有赏!”

羡门和高誓脸上立马微微一笑,道:“师尊确实传承下炼丹一道,久习便有机会成仙。”

嬴政立马眉开眼笑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求仙之术。其实他已经有些糊涂了,他自己坐拥整个天下,却依旧对求仙对长生拥有强烈的欲望,证明长生不老比金银美色更要珍贵。但是羡门和高誓却愿意用成仙之术换取富贵荣华,这不是明白的骗局吗?

“这炼丹术是什么仙法?”嬴政完全没有发觉任何异常,反倒是十分好奇地问道。

羡门道:“炼丹之术即采集天地之精华,将其运化成为一仙丹,常人久服便可使得身轻体快,渐渐超脱于凡俗。加上长久的练气功夫,自然便可以成为仙人。”

“哦?竟然如此神奇?”嬴政忍不住赞叹道。

羡门说道:“贫道愿为陛下献上仙丹,陛下服用之后自然知道其玄妙之处。”说完羡门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禁止的小木盒。

不等着嬴政吩咐,赵高便赶忙走下去把那小木盒给嬴政端了过来。看到这小木盒,嬴政的眼睛直放光。赵高赶忙为嬴政打开这小木盒,只见里面铺着一层鸿锦,而锦缎之上则盛放着三颗圆滚滚的丹药。那丹药并不似寻常的药丸一般是乌黑色,反倒露着淡淡的光亮,似乎一颗颗宝石一般,让人一看便知道其不同凡响。

嬴政看到立马就心痒难耐,端起一颗便想要尝一尝。只是这丹药刚送到嘴边,他便停住了动作,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他把这丹药送到了赵高脸前。这弄得赵高一脸茫然,不知道嬴政是什么意思。

“你先来尝一尝看?”嬴政对赵高说道。

赵高立马便明白了,嬴政这是害怕这丹药有毒,要自己来试一试。赵高心中只觉得诧异,嬴政一直把自己当作心腹,而自己和所有的秦国大臣也都认为自己是嬴政最信任的,但是面对不可知的危险,嬴政竟然要自己来去冒险,他难道就不能够唤一个小厮上来试药吗?

心里虽然又怨毒地诅咒了嬴政一番,但是赵高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当下一鞠躬说道:“多谢陛下赏赐!”

说完他便接过丹药,当场给服了下去。虽然对嬴政的小心思猜的很清楚,但是赵高并不担心这丹药之中有毒。现在秦国一统天下,还心存刺秦心思的那些人都是极为了不起的人。他们固然算不得是正人君子,但至少都是敢作敢为不会卑躬屈膝的好汉。而赵高一眼便看出这羡门和高誓只是投机取巧想要谋取荣华富贵的人,这样的人送来的丹药,对人必然是有益无害的。

看着赵高服下丹药,羡门和高誓一阵心疼。自己这丹药虽然不是什么仙药,却也是费了极大的心思,搜集了各种好药才炼制出来的,本想着让嬴政吃了之后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谁知道第一枚就让一个阉人给吃了。

赵高服下之后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灼痛,紧接着便感觉肚子很是不舒服,但是他却根本没有表露出来。

自从全家被嬴政给杀死之后,他心中一直埋藏着颠覆整个秦国的想法。而他从不曾想着刺杀嬴政或者带人造反,他知道这些办法都是不现实的。现在秦国能臣武将众多,即便嬴政死了,扶苏即位之后秦国依旧是那个秦国,而且按照扶苏那柔弱心肠,登基之后开始实行仁政,这秦国的天下说不准还会更加稳固。而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更加没有攻城略地的谋略,不可能靠拉拢反叛之人抗击秦朝而灭亡之。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秦国葬送在嬴政自己的手里。

他知道历史上的商纣王,知道周幽王,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成语说的是共叔段,知道第一个在春秋称霸的齐桓公最终就是在跟他一样的阉人竖刁手上不得好死,最终齐国的霸主地位也很快就丢失了……他心中很是坚定,任何一个王朝的败落绝对不是因为外部的征伐,而是因为内部的不稳定。所以他要做得,便是从内到外地败坏这整个的大秦根基。

因为心中有如此坚定的信念,他可以忍受一切。他就把自己定位于嬴政的心腹位置上,全心全意地为嬴政考量。他已经察觉到嬴政越发狂躁而热衷功名的那一颗心,他要做的便是不断放大嬴政心中的欲望。

在嬴政灼灼地看向他时,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异常,反倒是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睁开眼喜出望外地笑道:“陛下,这仙丹果然非同凡响。”

“哦?有何神秘之处?”嬴政仔细打量着赵高,发现赵高除了脸色有些红润以外,并没有其他奇特的地方。

赵高说道:“臣只觉得腹下一片火热,紧接着便周身舒泰,仿佛是年轻了几岁呢!”

嬴政看到赵高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且把这丹药说得十分神奇,当下也不再多问,自己伸手拿了一粒丹药便开始服用、初时他与赵高一般感觉腹中有一阵灼痛,然而不等着他出声呵责,便突然感觉到脑海中一片眩晕,紧接着便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真还有些浑身舒泰。

羡门及时地说道:“陛下,这丹药你初次服用之时,因为肉体凡胎颇多杂质,自然会有丁点儿的异常反应,只要坚持服用,便渐渐褪去凡俗之气,服用之后只有舒泰之感而毫无违和之感。”

嬴政慢慢睁开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道:“不知道道长可愿意随朕回咸阳为朕单独炼丹?”

羡门和高誓求之不得,当下便赶忙应允。而羡门和高誓本就是研究黄老之学的方士,对于神仙鬼怪一道的事情懂得要比卢生和侯生多得多,在北游燕地的时候,他们每天都被叫在嬴政身前讲一些天方夜谭之事,嬴政对之则是深信不疑。熟读孔孟经书而对黄老略知一二的卢生和侯生立马被比了下去,很快就被慢慢冷落了。而嬴政则完全被羡门与高誓忽悠住了,听闻上等的仙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搜集上等的材料来炼制,嬴政立马结束了巡游北地,马不停蹄地带着两个方士回到了咸阳。

在嬴政出巡的这小半年之中,咸阳在扶苏的治理之下不仅井井有条,而且比往常更繁华了许多。他从小跟随隗状一切学习课业,而隗状作为一个被敌人,之所以会来中原地区求学当官,完全就是被孟子所吸引的。而他交出来的徒弟自然也对孔孟之道十分认同。所以扶苏监国期间,私自便任用了一大批儒生。不过他也不该改变现有的朝廷格局,只是让这些儒生都担任一些不要紧的闲职。可即便如此,在隗状以及扶苏和众儒生的努力之下,从咸阳发出去的政令越发的宽容仁慈起来,整个天下都感觉秦国的春天似乎要来了。而李斯知道嬴政对扶苏给予厚望,日后扶苏便是二世皇帝,所以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干预什么。

但是看一个咸阳城,便能够感觉到天底下的变化。灞上的百姓比以往更甚,沿路的商贩在半年时间足足蔓延出去有二三里,证明来咸阳做生意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而咸阳城之内也是一片的繁华,各地的游客以及商贩在路上匆忙地赶路,一个个都忙的不亦乐乎。不少农夫自己挑着小米玉米等粮食在街上贩卖,这在以前都是不曾见过的。

只是嬴政回来的时候,被一众随从跟着,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些。他窗外的人群依旧是摩肩接踵,虽然咸阳百姓们观看嬴政出巡回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大家依旧十分地热情,把嬴政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嬴政自己虽然看不到扶苏的政绩,但回到朝堂上之后扶苏的种种政绩却从百官们们口中流露了出去。咸阳城日益增加的商贩,百姓们自发修建起来的村落,咸阳城周边开垦出来的皇帝,百姓们对扶苏的赞颂等等都被大臣们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在隗状、蒙毅与冯去疾等人的帮助下,扶苏实行了一条“自实田”的主张,其主要内容就是让黔首向官府呈报自己的土地数量,然后国家予以承认并给予他法律保护,而百姓则按照土地多少向国家缴纳相应的租金。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一直实行的是授田制,即国君将土地分派给个人。这种做法使得土地有去无回成了无根之水,长年累月下来国家自己能够征收粮食的土地越来越少。而且往往是王公贵族占据的土地越来越多而百姓们的耕地越来越少。扶苏这一举动一方面维护了百姓的利益,另一方面又直接使得国库之中多了千镒黄金,使得原本空虚的国库渐渐充盈起来,算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所以文武百官都十分地赞服。

嬴政听到这些话心中十分的满意,扶苏的表现比他意料之中的还要好很多!只是心中虽然欢喜,嬴政却没有怎么夸奖扶苏,只是随意问了朝堂上生人的名字便也直接回寝宫休息了。被问到的这些人都是扶苏任用的儒生,听到嬴政询问大家一个个也都提心吊胆,众所周知嬴政对儒生并没有什么好感。然而看到嬴政并没有一回来就罢免他们,他们也都高兴起来,知道自己算是得到了嬴政的正式任命,在恭送嬴政离开时一个个腰弯得特别特别低。虽然扶苏为政比嬴政更得民心,也更得臣子的心,但是不论是大秦百姓还是当朝的臣子,对嬴政的敬畏比对扶苏要多的太多了。毕竟扶苏没有学习到嬴政的帝王之术,还不懂得如何驾驭臣子。

嬴政回国之后专门为羡门和高誓修建了房屋,让他们来炼制丹药。嬴政吃了他们二人炼制出来的丹药,只觉得妙用无穷,身体也不酸困了,原本常年跪坐批阅奏章而积累的腰伤也不发作了,浑身轻松之下仿佛年轻了好多岁,同时在享用美色之时也越发地持久。这让他对羡门和高誓越发地信任,开始不断地亲近这二人。而卢生和侯生则逐渐被疏远了起来。而就在嬴政沉迷于丹药神仙之时,注意到嬴政初入后宫的次数越发频繁,赵高心中喜不自胜,又亲自为其挑选了十多个绝色美女,让嬴政越发沉浸在纸醉金迷的美色之中不能自拔。

但羡门和高誓这药虽然效用明显,但对身体并不好,嬴政虽然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身体却越发消瘦,而且脸色蜡黄嗜睡贪饮,脾气也越发的烦躁起来。以前的时候嬴政虽然偶尔发脾气,但都有情可原,而且事后他自己很快就能够平静下来。但是进来发脾气却都是肆意乱发,搞得满朝文武都人心惶惶。

扶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担忧起来。满朝文武根本不敢劝嬴政,都害怕嬴政发怒之后下令斩了他们的头,就连李斯这样的宠臣都不敢触霉头,扶苏自然也不敢逆着嬴政的意思来。但是他又不愿意看着嬴政这般沉迷下去,便想着把卢生和侯生给请来问一问。

咸阳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卢生和侯生还有那个徐福是导致嬴政沉迷神仙之术的罪魁祸首,所以没有一个人给他们好脸色看。卢生和侯生在咸阳的日子很不受待见,冷不丁听到太子爷要召见,卢生和侯生也都是欣喜若狂,觉得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一路穿过咸阳大街走到咸阳皇宫里的宜春宫,看到宜春宫之中百花齐放,蔷薇满香,卢生和侯生的心情更是喜不自胜。扶苏推崇儒道,为天下所知,是天下所有儒生都敬佩爱戴的人,卢生和侯生也不例外。但此刻站在宜春宫之外,侯生却很是理性地说道:“你我二人来咸阳旅居已是二年有余,太子他早不召见你我,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要见你我二人,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正要进入宜春宫的卢生听到侯生这话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就别猜这猜那的了,进去里面不就知道了?”

侯生笑了笑说道:“你这人总是这般猴急,若不是着急附和徐福那厮,你我二人不会落到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地步。能够见到扶苏公子,是你我二人的荣幸。扶苏他虽然名义上是公子,但是谁都知道他已经是钦定的太子了。你我二人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认可,以后必然有施展胸中抱负的机会。这么一个重要的时刻,你怎么还能如此冒失。”

原本高兴的卢生被侯生这么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当下就有些不乐意,白眼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公子扶苏他为什么要召见你我二人?”

“原先我与你一般,还以为公子他是想要考校你我二人的儒学,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若不是考校儒学,他找你我二人还能说些什么?总不会如陛下一般问我们一些鬼神之事吧?”卢生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我看八成是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这不可能吧?扶苏公子素来仁义,对人宽容有加,怎么可能好端端把我们来喊来骂一顿呢?”卢生有些不相信地说道。

侯生解释道:“原本我也只是猜测,但是来到这宜春宫门口,我便知道我猜的八成不错。扶苏公子素有贤明,比之旧时的四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有客人前来,他总会亲自出门迎接。这也是扶苏公子待客之道,深和我儒学礼制。但你看一看这一次,单单没有出来迎接我们,这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看重我们,只是有事情不得不找我们罢了。”

卢生往宜春宫门口看了一眼,除了被藏在门后的满院花朵芬芳之外,只有两个守门的侍卫,根本没有其他等着接客的人。卢生有些不理解:“那这,这也太过分了吧!若是这样,我便不去了。”

说着卢生甩袖便要离开,看到这一幕侯生赶忙拉住了卢生的手,急着说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你竟然还要错过?”

“侯季常,你真是个贱骨头,要是想要挨骂,我现在正在气头上,我来骂你就是了,这机会有的是!”

“废话,谁要进去挨骂的。你也不想想,公子他之所以对你我二人有偏见,就是因为陛下现如今沉迷方术是因为你我二人才起的!”

“放屁,明明是因为徐福那个王八蛋!”

“徐福跟咱俩没有关系,这事儿只有你我而人知道,别人都以为咱们跟徐福是一伙儿的,所以才会对我们这么排斥。这一次我们要是能够跟公子解释清楚,以后不久没有人跟我们作对了吗!”侯生说道。

卢生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你是已经有什么好主意了?”

侯生说道:“也没有什么主意,只是进去之后你要记住,不要一昧地辩驳。你越是说陛下如今的事情与你我无关,别人便越发反感于你我二人,只有诚恳认错,然后表明你我二人现在对陛下的担忧便可,若是公子有什么难听的话,也先听着,不要着急上脸。”

……

等着通报姓名之后,卢生和侯生很快就被请进了宜春宫。扶苏早就等在了宜春宫大殿,卢生和侯生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扶苏正和蒙毅与隗状等人主宾分坐,笑着一起谈论一些什么。看到门口也没有站的侍卫,侯生和卢生当下一起高声喝到:“渔阳郡卢管求见!”“济北郡侯季常求见!”

听到二人的呼喊,扶苏和隗状等人也都纷纷闭口不谈,不再多说什么。原本微笑这的扶苏也慢慢凝起脸,说了一声:“进来吧!”

卢生和侯生赶忙齐齐走进大堂,然而还没有站定就遭到了蒙毅的发难:“你们两个就是卢生和侯生?果真是仙风道骨,风度翩翩,不知道何日可以得道成仙啊?”

卢生脸上一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侯季常赶忙低头说道:“蒙大人笑话了,我二人不过一介儒生,哪里来的仙风道骨,成仙更是妄谈。”

听到这话蒙毅和扶苏等人一愣,他们显然都没有想到侯生竟然对鬼神之事讳莫深如。扶苏本来是打算喊卢生侯生二人前来询问一下嬴政现在的究竟是什么状况,因为除了例行的上朝,他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嬴政了。感觉到嬴政的身体似乎一日不如一日,他心中很是担忧。

既然想要从卢生侯生这边问消息,扶苏便也没有刻意为难他们二人,当下伸手说道:“你们两个先坐下吧。”卢生和侯生如蒙大赦,赶忙就隗状和蒙毅下首分别坐下。

扶苏当下便问道:“二位身为博士,又是陛下的近臣,今日请二位前来,就是想问一问,陛下现状如何?原本每隔半个月,父皇便会喊我们兄弟二十几个进宫热闹一番,但是这已经一年多了,他除了见一见胡亥,再不曾见过我们兄弟其他人。而胡亥年幼,又不知道关心陛下的身体,只是一昧玩闹,我也曾问过他,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卢生心中发苦,皱着脸说道:“殿下,其实我们两个人也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陛下现在只是亲近羡门和高誓那两个方士,对我们这两个儒生根本不理会。”

听到这话扶苏眉头一皱,他没有想到嬴政连这两个人都不见了。蒙毅闻言却直接怒斥道:“你们两个只知道宠上媚下的家伙,要不是你们一起拐带着陛下寻仙问道,陛下如此英明的一带雄主,何至于被那两个方士迷得五迷三道?”

卢生正要反驳,侯季常却当先说道:“蒙大人教训的是。陛下如今日日沉迷美色,宠信方士,我们二人确实罪责难逃。那羡门与高誓二人本来也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找来的。可是我们也是迫于无奈,自从琅琊郡徐福求仙请得仙宫降世,不光是陛下,就是我二人现如今对于神仙一事也将信将疑,也难怪《论语》上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了。我们二人原本想学那孟子一般,与皇上说儒家众民轻君的治国之道,让陛下施以仁政惠及天下百姓,可是陛下对我二人的真才实学毫无兴趣,见了我二人只是一昧询问神仙鬼怪之事。我二人根基浅薄,深惧陛下虎威,根本不敢强行上谏,只能听之任之,以至于最后走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办法……”

看到侯季常一脸的无奈和悲伤,扶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很清楚侯季常和卢生的感觉,别说是他们两个寻常儒生,就是自己这样一个被众人爱戴的公子,在嬴政面前也依旧是战战兢兢的根本不敢强行谏言,更何况他们两人了?

蒙毅却毫不理会侯季常的解释,依旧气势汹汹地说道:“既然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为什么说个不休?陛下问你们二人的时候,你们直言相告,说你们不知道便是了,若是如此,也不至于让陛下沉溺于神仙之术到现在这身体都堪忧地地步!”

说完他一拍大腿,看向隗状和扶苏,说道:“怪就怪在所有人都看出了陛下身体有恙,但是陛下却不自知。我曾经向陛下呈明此事,陛下不但没有醒悟,反倒是批评我说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管好自己的政务就是,对于养精气纳虚谷成实练的神仙之术不要理会。真是气煞我也!”卢生和侯生闻言赶忙低下了头,嬴政现在被羡门和高誓哄得一愣一愣,他们两个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隗状此时却摸着胡子说道:“凡是皆有定数,要是早先我们阻止陛下东巡,陛下也不会劳民伤财,也不会遭遇博浪沙行刺,更不会遇见徐福等人,也不会有今天了。一切有因有果,陛下天纵之才,九五之尊,本就与凡俗不同,寻求登仙之术或许也是命中定数,不能全都怪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听到隗状突然给卢生侯生说话,蒙毅和扶苏都有些诧异。只是隗状老谋深算,在朝廷上是与李斯分庭抗礼的左丞相,蒙毅也不敢直接反驳,却也没有收回方才的话对卢生二人道歉,只是静静看着隗状,想听他会说些什么。

“你二人一片赤诚之心我已经看到了。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登门,也不会在蒙大人批评之时主动认错而不反驳。有这样的态度,以前的事情咱们就一笔揭过去,不要再记着他了。你二人既然是儒生,应该知道当今天下,儒生皆以公子为尊,你们二位可愿意为公子效劳?”

听到隗状说出这样的话,侯季常和卢管高兴地合不拢嘴,当下便说道:“原为公子肝脑涂地!”

蒙毅有些不理解,天下儒生多得是,隗状怎么偏偏去拉拢这么两个不学无术于政有害的人呢?他正疑惑间,便又听隗状说道:“其实眼下,正有一桩事情要麻烦你们二人。”

卢生赶忙说道:“丞相大人大说无妨,我们二人一定想尽办法办成。”

侯季常却感觉道这事情并不好办,觉得卢管这人急躁的毛病实在是有些害人,当下白了卢管一眼才看向隗状。

隗状摸着胡子说道:“不知道二位以为,当今陛下的子嗣之中,谁人最适合接替陛下的皇位?”

听到这话蒙毅一愣,不知道隗状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而扶苏则立马紧张起来,当下说道:“丞相大人,现在陛下龙体安康,你不要妄言虚无之事,若是传出去让父皇听到,恐怕你罪责难逃。”

而隗状则静静看着卢管和侯季常,笑道:“今日这事儿,二位会说去吗?”

卢管和侯季常没有想到刚入宜春宫便立马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大事儿,他们两个人连连摇头,表示绝对不会。

隗状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说道:“自古以来,权力争夺最多的便是兄弟之间。春秋第一起兄弟相衅发生在曹国,随后有州吁弑兄,紧接着郑国的姬狐姬突二公子争斗不休……这嫡系争夺君位的根本原因,便是不立太子,公子互不服气。如今天下一统,公子扶苏明明尽得民心,而陛下让公子监国也是有意锻炼,更是把我与蒙氏兄弟都安插在公子身边,摆明是把公子当成了太子来培养。”

听到这些话卢管和侯季常赶紧点头,而扶苏自己却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同意隗状的话。紧接着隗状说道:“但是现今陛下独宠胡亥,又命中车府令赵高教其刑法,那赵高与李斯本就有过勾结,李斯个人主张法家治国,与我等政见向左,如此一来必然会扶持胡亥。眼下,便成了太子不立,公子争斗的局面。若是有朝一日陛下求仙有果登仙而去,留下的大秦基业恐怕就要因为此事而动荡了!”

隗状虽然是一个匈奴人,但是看问题非常之有远见,早在建国之初,他就预料到了日后大秦会发生的情况。听了这话侯季常有些纳闷,摇了摇头问道:“可是我们二人能够帮上什么忙呢?”

“二位曾经是陛下的宠臣,如今之所以被冷落,完全是以为身为儒生不愿意大谈鬼神之事。依我看来,二位不如求见陛下,重谈鬼神取得陛下的信任,然后想办法在陛下面前为我公子扶苏美言,最好直接把胡亥给拉下马。”隗状眯着眼睛,虽然他满脸的皱纹,但是那眼缝之中漏出来的精光让人害怕。

侯季常和卢管对视一眼,都没有迟疑太久便立马说道:“愿为公子分忧。”

扶苏一个人坐在大堂中央,却没有说感谢卢管侯季常的话。他的心中也十分的矛盾,胡亥是他的亲弟弟,他对胡亥也确实有一份感情。发自内心地讲,他并不愿意让胡亥遭受什么不测,但是进来嬴政对他越发的冷落却让他心中有一些难受。他总觉得有一些不公平,都一样是嬴政的儿子,为什么胡亥得到的关怀就比他多很多呢?为了得到嬴政的垂青,他努力做一个最完美的公子,实际上在咸阳城中居住的这么多公子之中,只有他扶苏是人所共知百姓爱戴的,胡亥不过是一个只懂得玩耍顽皮的孩子,他怎么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呢?

嬴政对他的态度,他自己对太子这一称呼的渴望,身为一个兄长的礼仪规范,在臣子面前是否应该表露出大度等等心思在他脑海中不停地飘荡着。他经常陷入这样的痴迷中不能自拔,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一些什么。

谁人都想着拥有一个强大的父亲,为自己打下江山之后自己可以挥霍享用。但是当父亲性格太过于刚愎自用而强大的时候,他最杰出的儿子往往都会有一些抑郁症。

卢管和侯季常看到扶苏不再说话,也不知道扶苏究竟是怎么想的,隗状和蒙毅似乎看到这一幕已经很多次,当下也习以为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卢管和侯季常离开。等着两个儒生离开之后,隗状有些担忧地说道:“陛下,儒家讲究仁政不假,可是你要知道,这仁政绝对不是仁慈。你要多想陛下学习才是,要相当一代帝王,必然要心狠一些才是。”

蒙毅则叹了一口气,心里感慨道:“公子他心地柔弱,也真是为难他了。”

……

卢管和侯季常这边回到自己的博士馆之后,心中却总是难以平静下来。

“季常兄,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帮公子出去胡亥这个对头?”卢管盯着侯季常说道。

侯季常四处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在旁边,这才等了卢管一眼:“你以后能不能少说话,这样的话是在这个场合能说出来的吗?”

听到侯季常这话卢管点了点头:“是我的不是,我有些着急了,那咱们就回去之后再说?”

博士馆是在朝堂上任职领俸禄的博士们聚集的地方,他们每天都要来博士馆供职,随时等待着陛下召唤询问。到了吃完饭的时候,卢管和侯季常才能够回自己的住处去。

侯季常看到四周无人,便说道:“现在倒是也能跟你说一说。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了一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卢管赶忙问道。

“你以前不是经常借着鬼神的故事跟陛下渗透儒家的思想吗?我看这过程也太迂回了,陛下即便领会到其中意思也不会有什么行动,倒不如直接用这鬼神之法办让陛下办一些实际的事情,就好比上一次你让陛下犒赏天下百姓。”侯生说道。

卢生闻言眼睛瞪得老大,震惊地说道:“你的意思是用在这种方法让……”

“嘘,你自己清楚也就是了,不要乱说。”侯季常打住了卢生的话。

“可是这办法能行吗?”卢生有些不太相信地说道。

“你要是还有更好的办法,那自然就不用这个办法了。”侯季常一摊手说道。

两个人正讨论着什么,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侍卫喊道:“卢管,侯季常,宫里面来喊你们了!”

卢管和侯季常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个不明白,怎么嬴政突然又召见自己了呢?随着宫里的侍卫慢慢走出博士馆的时候,博士馆里面的人也都纷纷侧目看向他们,大家都以为这卢管和侯季常又要得宠了,一个个眼神都不得劲。

然而进了咸阳宫之后,卢管和侯季常却突然发现,召见自己的竟然不是嬴政,而是中车府令赵高。原本随着王宫近侍左转右转,卢管和侯季常还以为嬴政正在后宫之中一处幽院呆着,但是转过亭台楼榭之后,他们却看到众人簇拥美女陪伴之中的是赵高。赵高此时一身华袍,静静坐在大堂之上,莺莺燕燕一个个乖巧而动人随时伺候在一边。所有人大气都不管喘一声,屋子里到处都是赵高无形的威压。

卢生和侯季常见到赵高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之后,下意识就哆嗦了一下,被赵高的气场给震慑住了。在嬴政身边呆了这么长的时间,看嬴政把手底下的大臣一个个调教得无比听话,而且即便是王翦、李信、蒙武、李斯等人在嬴政面前也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赵高自然也学到了不少的御人之术。此时还是他第一次见卢管和侯季常,见面之后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冷冷盯着卢管和侯季常,便已经使得这两个原来轻视赵高的儒生低下了头,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一向勇敢的侯季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一向激进的卢管也不敢问赵高喊自己来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公子扶苏要你们帮他办一些什么事情呢?”

赵高的话突兀地在这屋子里想起来,让卢管和侯季常都吓了一跳。卢管下意识地就要说帮扶苏除掉胡亥,幸亏侯季常反应更快,道:“只是问了问我们二人陛下所学的神仙之术。”

赵高眉毛一挑,深深看了侯季常一眼,可是侯季常和卢管根本没有抬头,没有直接承受他这阴毒的目光。此时赵高在嬴政背后,早已经成为了一个胆大心细而有勇有谋的智者。至少他想要办到的事情,还没有办不到的。

自从卢管和侯季常把羡门和高誓这两个炼丹的给找来之后,嬴政对赵高都有些疏远了。这让赵高心中有些不满。此时看到卢管和侯季常又往扶苏哪里跑,心里更是不乐意。不过不论扶苏交代他们两个任何事情,赵高都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他说道:“那徐福是你们的好朋友,可是出海这都快一年了,也不见有什么回信。你们三个该不会是一起来骗陛下的的吧?”

听到赵高这么说,卢管和侯季常吓了一跳。

“我们与那徐福也是萍水相逢,根本没有多深的交情,对他的事情也一无所知,事先根本不知道他会访仙求道!”卢生着急说道。

赵高冷笑一声:“陛下可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