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几百里之外，姜仑一直心中企盼的御安司死间，此时却是显得极为狼狈。准确的说，应该更像是丧家之犬较为贴切。

一处山林之中，不太显眼之处。

一支队伍正扎营烧火，看着服饰便知，这便是御安司的鬼面，而且其中掺杂着另一种青衣服装，看这样子，应当是御察司的人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却是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颜成静静的坐在地上，不顾地上的泥泞不堪，随意的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使之一直旺盛不已。

在这队伍之中，便是数这位职衔最高，御察司卫长之职，那可是相当于御安司的一个副统了，所以这支队伍，目前也是在其号令之下。

其手下依旧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最是幸运的是，御察司在这次双方间的“消耗”之中，反倒是损失最少的一方。

“吱咔”的一声脆响，白门西将手上的树枝折断，随手丢入火堆之中，顺带着靠近到颜成耳侧，“大人，你过去看看吧，那边儿有几个人不行了，大家看上去很是消愁，您还是讲两句吧。”

颜成这才扭头看向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众人，果然从其脸上看到不少愁容满面，不少鬼面随手将脸上的鬼状面具摘下一旁，多年来养成的冷峻，此刻更是显得阴冷，仿若工具一般，毫无暖意。

淡淡转过脸来，又是无神的盯着眼前的火堆。

白门西有些烦躁，不晓得自己这个头儿在这盯着火堆看个什么劲？嘴角微微动了动，终于还是转为了一声轻叹。

“我能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他们咱们已经陷入死地？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言，他们心里最清楚，只是每个人面对这种事情的方式不同罢了。”过了半晌儿，颜成这才淡淡的说道。

白门西一愣，随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大统领呢？难道现在咱们连撤退都不行了吗？我不信大统领会眼睁睁的看着手下弟兄们这样送死。”

“大统领.....大统领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陛下既是重用了我等，那么定然便需要咱们表现出足够的用处出来，而三边平原这里，正是咱们证明的最佳之处！”

“可北齐在这里大军驻扎，六十万军队！要不了多久，便会将咱们全部揪出来，这样的伤亡完全没有意义，而且情报根本无法获取，何谈送出去？”白门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语气带有质问，自己却是不觉。

颜成将火堆向一起凑了凑，紧皱着眉头，“咱们既然是穿着这一身儿衣服，那就规规矩矩的听话便是，哪来那么多话？有这个功夫，去把伤员多照看几个，咱们说不定还能少死几个！”

白门西愣在原地，心中满是压抑，深吸口气，狠叹一声。起身便是朝着另一边的深林走去。

火堆依旧照耀在身上，但是颜成却是感受不到多少暖意，因为自己心中要比所有人都清楚大统领最终下达的那道命令，若不是清楚局势的话，自己说不定会以为顾近之真的想要这些人的命！

陛下明旨给了所有青衣一个正式身份，甚至于跳过察事司，直接便是设立了御察司，而且所赋予的权力更是凌驾在御安司之上，这在其他人眼中已经是不可思议之极。

现在御察司展示在世人面前的首次任务便宣告失败的话，只怕朝局之中，早就虎视御察司这块儿福地的幕后之人便要动手了。

颜成心中想着大统领的处境，便是多少理解，但现在身在三边之地，却又不得不又哀叹这些青衣手下的命舛。

静思终究无法解决目前的困境，颜成最终还是慢慢站起身来，向着另一侧正悠然吃着草料的马匹走去，这几天的急速奔乘，早已将使得这些个马匹使劲儿的往下掉膘，若是长此以往，只怕这些马，日后只能够沦为农家的工具而已。

“噗”“噗”“噗”的马鼻喷出的声响，看来这些马匹并不欢迎眼前的这个外来之人，低着头咀嚼着草料，不理不睬的样子。

“报告大人，正北部五里外发现一支骑兵，看着样子，应当是北齐的正规骑兵，而且看着武器装备，应当是哨兵。”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颜成的身后拱手道，这几日损失过多，颜成早已失去了手底下那一众熟面孔。

颜成皱着眉头，嘴中喃喃，“鹰.....眼.....哨。”

这正是使人头疼的一件事，这些个鹰眼哨，自幼便是在马背上长大，一切荣耀与衔位皆是来自于胯下的战马，甚至于很多人对于自己胯下的战马看得比性命都要重要。

这般骑术高超的队伍，自己手下的人，只怕走不了多远，便是会被对手发现。

“对方速度如何？”颜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样强势的队伍，若是能够将其避开，那便是最好的，以目前的情况来讲，能够避开一场恶战，便已经算是赚了不少。

“禀告大人，速度不快，不过看上去是在搜寻，大概一行五十人，一路上很是仔细。”

颜成点了点头，冲着这名手下吩咐道：“将你的人撤回来，咱们速速向另一侧山脊进发，鹰眼哨不可能丢下自己的战马，但是咱们能，上了山，马匹便无法再行。”

“诺。”

一阵吩咐下去，众人井然有序的便是收拾着。

没有人因为这番避战而感到耻辱，因为他们心中明白，此刻的自己，已经是棋盘之上待宰的弃子，与其被人操持，倒不如随着带领，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而眼前这个颜大人，看上去所做的一起，都在向着这个目的而去。

没有多久，队伍便已经全部出了刚刚的那片儿树林，这里高度不够高，所以看上去并不算是绝对的安全。

马匹被全部解开，随意的放置在原地，马橛子被扔了一地，看上去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混乱一般。

颜成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他不打算开口，毕竟这些人大部分并非是自己的手下，而且还有很多鬼面，带着面具，一身锦衣。

对于鬼面，颜成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好感，而且甚至于有着一丝厌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与生俱来。

队伍清点下来，此时已是不足八十，这可是当初分出的三个小队合并一起的结果。

山间的小路崎岖难行，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不会迷失在这里，因为道路只有一条，没得选择。

颜成早在刚刚，便是已经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这个计划还是显得极为仓促，他并不知道是否可行。

毕竟是“逃亡”，队伍之中的气氛也是显得极为压抑，尤其是一众伤员，没有药物支持，他们的伤口随时都会恶化，尤其是此刻他们对于这种事情最是清楚的情况下。

“扑通”一声，队伍最中心的一个鬼面伤员终于是没能撑住，一个趔趄，便是摔倒在地上。

“不用了，让.....我留下吧。”鬼面男子谢绝了一旁队友的搀扶，摆着手仰躺在地上，伤口随着刚刚的重击而变得更加疼痛，仿佛这其中有着什么难以察觉的物什在其中绞动着。

颜成看着这一张张麻木的脸，知道队伍中的众人已然是到了极限，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便是没有给原本就有些绝望的人带来希望。

再看一众鬼面，此刻都是默不作声的望着颜成，看着样子，仿佛也是对于刚刚那个伤员言语的肯定。

“大人，咱们这样来来回回的跑动，不说这些伤员，光是一个常人，身上的气力也是所剩无几，咱们天天在山林之中，早晚有一天，还是不得不从其中走出来。”

终于有一鬼面从队伍之中走了出来，看着样子，他便是这一众鬼面推选出来的代表。

颜成淡淡的望着众人，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那你的意思呢？”

“卑职以为，咱们倒不如尽快赶到山下，我记得附近这里有一处村子，大家可以在那里歇脚，顺便这些伤员们也要救治。”那“代表”一旦开口之后，便是失了顾及，反正一句是说，十几句也是说。

颜成垂下眼，看了眼地上，然后这才扫视一周，“你们觉得，北齐整整六十万大军，可能会聚集在一处？虞水关外三十里地的军营，真的就一定是北齐的主力？”

“.......”

“若是那样，那这些鹰眼哨是哪里来的？这可是北齐正规骑兵，这么多军队驻扎在四百里的三边平原之处，你觉得你们所说的村庄，现在还算是咱们西蜀的吗？”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已是被说动，当然这并不包括颜成手下的青衣，他们可是永远都会跟随在颜成身后。

颜成目光微微一偏，看了眼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淡淡的开口道：“走吧，赶在夜晚来临之前，务必赶到对面的山脊处。”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向着山脊方向走去，步子很大，而且坚定不移。

一众青衣紧随其后，独独将刚刚相互议论难决的鬼面们留在原地......

颜成边走边缓缓摇了摇头，御安司与御察司还未正式在朝堂之上相视，便已然在手底下人心中抹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纵然是特立独行，却也绝不与青衣相伴。

“沙沙沙”的脚步声缓缓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花草的倾倒，鬼面终究还是在原地待了一小会儿便随着颜成前来。

双方都没有开口，但是大家知道，一旦有些事情被说破，那么便很难再回到刚刚那般融洽，至少现在，青衣和鬼面这两支不同编制的队伍，已然是冷漠相对。

颜成相信，要不了多久，在鬼面和青衣之间，陛下一定会做出取舍。

队伍就这样无声的行走在这处山间小路之上，很快的，他们便会失去一切消息来源，囚居在山上，仿佛一。伙土匪一般生活着。

整个三边之地，当初光是顾近之召集起来的人手，便是有着差不多近千人。

现在又是这位御察司主司大人一声令下，将这战斗之后剩下的所有人手，无论是御安司鬼面，亦或是御察司青衣，全部化整为零，分批打入整个三边四百里之地。

现在整个局势在其他人看来，已然是岌岌可危，但是在一众青衣眼中，却是并算不得什么。

毕竟他们当初可是还曾深入到北齐临江腹地之中，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队伍前方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准确的来说，是颜成自己停了下来。

“怎么了大人？”白门西小心的耸动着身子，努力向着前边贴去，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

颜成目光一直看向前边儿，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事，过了半晌儿这才缓缓的开口，“你不觉得这一路走来，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安静了吗？”

白门西更加疑惑，不过当他将目光向着四周望了望，这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大人的意思是？”

“虽是初冬时分，但是毕竟山林之中还是有着些许冬鸟未走，现在又是下午，怎么可能这般安静？这附近，一定有人，而且数量必定庞大。”

“大人，这.....这里可是山林呀，北齐那边儿怎么可能想到咱们隐在山林里？”

颜成沉吟了一小会儿，这才缓缓吐着气儿道：“这个说不准，有可能......是有人向北齐那边儿透露了消息。”

此言一出，白门西不自觉的便是扫视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的那些鬼面。

刚刚颜成的话，这些鬼面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现在看到白门西这般目光，又怎会不晓得眼前这个青衣心中想的是什么。

当先一人，也就是刚刚那个被其他鬼面当做“代表”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开口喝骂起来。

“看你娘个头，我们御安司之人，何时出过叛徒？”

白门西闻言大怒，忍不住便要开口怒喝。

“住口！”颜成喝道，“都小心着点儿！”

白门西最终还是看了一眼颜成，将口中的话语忍住，伏低身子，小心的望着前方几乎看不清什么的密林。

“你们三个，随我去看看，其他人原地戒备。”

说罢，便是将手上的阔刀从腰间抽出来，轻声向前走去，声响很小，几乎没有太大动静。

白门西本想劝劝，但是看到自家大人已经出去，也只好无奈的提剑跟上。

另一边，刚刚那个出口喝骂的鬼面男子，也是冷冷的望了一眼白门西的背影，冲着身后一众鬼面吩咐一番后，这才紧随在其后。

三人缓缓走入树林之中，颜成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光一直在向着四周扫视，手中阔刀紧握在手，赖以自信的耳力完全催动起来，使得四周的一切声响都是在这其中变得清晰无比起来。

颜成已经有所感觉，只是有些不太确定，微微冲着身侧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便是将手中的阔刀抬了起来。

白门西早已跟随多年，自然是毫不迟疑的将手中的兵刃横挡在胸前，北齐的弓箭早已闻名天下，所以对于这些事，心中还是最为清楚不过。

鬼面男子也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的劲力并不比颜成差多少，所以虽是较之有些迟钝，但是终究还是感觉到了。

树林之中响起一阵沙沙的声响，最为普通不过的响动，却是在颜成耳中，成为判定自己直觉错对的衡量。

轻身而起，便是见到颜成“嗖”的一声，向着树丛之中冲了过去，手中的阔刀倒吊在手背上，只消片刻工夫，便是能够将眼前之人劈成两段。

他知道，树丛之中一定不会超过五人，而且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应当是三两个人而已。

“颜....颜大人！刀下小心呐。”

颜成身形一顿，眼角颤抖一下，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服侍打扮，抛去其上的污渍泥垢，仔细间，依旧可以辨认的出这是御察司青衣的服侍。

再一想到刚刚那人能够准确认出自己的身份来，颜成心中基本上已然相信。

“你是？”收刀入鞘，淡淡的开口。

白门西微微走上前来，并未放松丝毫警惕，他看着眼前之人，很是面生，因此还是要小心为妙。

“大人，卑职乃是娄大人手下，我等随着娄大人一直隐藏在这山林之中好些时日了。”那男子拱手回道。

颜成有些疑惑，这与他手中的情报很是不符，“娄大人？他不是带着人一直在西南一带的村镇之中潜藏着吗？为何突然之间带着人跑到这儿来了？”

男子脸上多了些忧心，沉声叹了口气，“哎，北齐主力军速度太快，而且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集结进军，就在三日前，北齐的鹰眼哨便是四处打探，搜索村镇踪迹，我们这些人很快便是没法再去那些村镇之中潜藏着了，娄大人便带着我们从中冲杀了出来，沿途一直受到追杀，所以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待在这里几日。”

对于这样的事情，颜成虽是有些惊讶，但是仔细想一想还是了然，毕竟北齐大军前来，粮草供给早已是入不敷出，因此派人在这一带搜寻村镇的位置，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正对面青衣男子的一番汇报，却是使得一旁的那个原先开口质疑的鬼面男子心中愧羞不已，手中的长剑早已收了起来，这倒是使得自己一时之间不晓得手该放在那里。

“他人呢现在？”颜成有些急切，现在人数之间的汇合，对于自己心中的计划，倒是一件好事。

那手下脸上一黯，“娄大人突围之时，受了重伤，所以现在我等也只能退守在这山中待命。”

“速速带我前去看看。”颜成心中一沉，娄奉也算是一流武者之中的佼佼之人，他的受伤，对于队伍来说，未尝不是一大打击。

“诺！”

那手下赶忙便是转身向树林小道上走去，另外两人则是垂手站在两侧。

颜成踏步而行，随在其身后，“你们二人，速速去那边儿通知下去，让那些人上来便是。”

“诺。”

那两个手下便是向着山下走去。

一旁的白门西淡淡的盯了一眼一旁的鬼面男子，刻意的当先一步，鼻尖沉闷的发出一声冷哼。

颜成看了一眼，便是不再理会白门西的“小动作”，御察司和御安司之间，没有必要太过融洽，所以对于白门西的作法，自己也就实在懒得去管了。

“对了，大统领现在身在何处？我记得最后撤离的时候，大统领是和你家大人在一起的，你可知道？”颜成突然想起。

“回大人，这个事儿，卑职还真的实在是不大清楚，大人还是见过我家大人之后，亲自问问吧。”

颜成这才点了点头，脚步随着，跟在其后。

山林之中的羊肠小道渐渐地展露了其根本意义上的错综复杂，若不是熟知这一带地形的人，看着样子很难找到正确的道路。

一行人看着样子仿佛实在兜圈子一样，但是颜成知道，这上山的距离已经是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