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昨晚你睡的太实了,所以我们没有叫醒你,你爸突然犯了心脏病,你哥你姐从你爸单位里辛辛苦苦的弄来了一台小汽车,我们就都随着去地方职工医院去了,你早上起来后,自己弄点吃的吧,别害怕闺女,你爸不会有事,若是中午你没事,就来医院看看你爸吧,妈妈等你。”
尚菲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望着妈妈留给自己的这张纸条,不禁满脸惊愕,她一瞬间就瘫坐在旁边的带着红格子图案的木凳上面,手里攥着那张颤颤巍巍的纸条,满脸凄楚。
爸爸的心脏不好这她事先知道,不过冷不防的听到“住院”二字,还是令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猝不及防。
她呆呆的静坐在那里,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大横镜(最近新添置的一件家具)中清晰的映衬着自己一张略显倾斜的面孔,同时,也将东侧相框中的一张全家照映在了里面,那张照片里全家六口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奶奶端坐在最中间,旁边分立着是怯怯的哥哥和姐姐(那时他们一个是七岁,一个是五岁),后面站立着爸爸和妈妈,自己那时只有两岁,还被妈妈用双臂紧紧的环抱着,一双大眼睛里面闪烁着惊慌失措的神采···。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可是此刻,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奶奶走了,好像把这一屋子里的金灿灿的光芒也随之抹煞了,爸爸又病了——心脏病,听着都感到可怕至极。
还弄什么吃的呀?立刻,马上。我要到医院去看爸爸,尚家的人不能再有缺失者。
尚菲想到这里,便匆忙的将自己的身体置身于厨房之中,稀里哗啦的一阵乱洗,拿着牙刷的手不断的在口中荡来漾去,她大口的用水冲刷着泛着白沫沫的嘴巴,又回想起几年前奶奶在当天夜里突然住院的情景,那天早晨,她亲手为哥哥姐姐们做了早饭,她对此是感到多么的自豪啊!
三个孩子的笑声至今萦绕在耳畔,空荡荡的屋子仿佛又活跃了起来,后来,二雷子来了,大赖子也来了···。外人的涉足打扰了一切,而如今,他们哥三个都已经长成了胳膊粗力气大的大孩子了,哥哥甚至已经上班了,两腮中钻出了每天必须要剃光的胡子,多么快呀!
是时间的流转让他们退却了童真的海潮,这个屋子显然变的狭小了许多,成人之后的他们还能在此跳来蹦去的打闹吗?嬉笑吗?
尚菲一阵胡思乱想,她突然又想到了爸爸,憔悴的病怏怏的瘦脸,凹陷下去的双腮,也许已经卧床不起,正遵照着医生的吩咐吃着药片,打着吊瓶···。
爸爸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呀!妈妈现在还能挺的住吗?哥哥呢?姐姐呢?深更半夜的从那么遥远的地带弄来了车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心里泛着酸楚,想着伤心和愉悦各自掺半的过往,不知不觉间,她被一种莫大的孤独感逼出了泪水。
“爸爸,今天我不上学了,我要去医院看您。”尚菲双膝抵在沙发面上,将整张脸凑近到沙发上方悬挂的镜子面前,她突然向那上面哈出一口气体,试图吹掉满脸的泪水,却不曾料到,那里面的潮气更浓郁了,而那面前的镜子,也瞬间就模糊了一片,似乎也将她自己的面孔,最终也若隐若现的潜藏到墙壁的后面去了···。
地方职工医院住院部的区域在门诊部的后方,尚元林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住院,是因为这所医院是原动汽配厂的定点医院,在住院部的咨询室内,尚菲将父亲目前所住的病房的门牌号暗暗的记在了心里,她一直朝着走廊的北面走去,之后又向东北角方向斜抹了一个弯子,十五号病房的门牌号码赫然出现在眼前,她几乎急的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她旋即愣在那里,低叫了一声:“梅迟永,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她见梅迟永挎着书包,正站在父亲尚元林的病榻前面,而更令她感到惊奇的是,此刻,这病房里除了父亲和梅迟永之外,再无他人···。
“爸,我妈她们呢?”
果不出事先预料的那样,爸爸此刻正盖着被子,胳膊上打着吊瓶,双腮凹陷,眼神无精打采···。
“大伯现在身体不好,刚刚医生还吩咐过,让他尽量不要 动,不要说话,多休息,所以,尚菲,还是由我来说说情况吧。”梅迟永站在原地,将尚菲未知的事情叙述清晰:“今早我爸爸在卫生所里接待了一位病重的患者,怕出什么危险,就把他送到这里住院了,安置妥当之后,爸爸刚想往回走,却在走廊里遇到了正要去打水的大娘,所以,就知道了一切···。爸爸由于太忙了,抽不出身来,就到学校里给我请了假,让我过来帮助忙活忙活,现在大娘、大哥和大姐他们都去小吃铺吃早饭去了,我就在这盯一会儿。”
“真是辛苦你了。”尚菲听罢,不由感激的冲着梅迟永投去一瞥,然后说道:“迟永,这样吧,你先回学校上课吧,就要面临中考了,我一个人在这盯着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既然已经来了···。”梅迟永刚要申辩,却被躺在病榻上的尚元林截口道:“迟永啊,小菲说的对,现在你们就要面临中考了,学习多紧张啊,能别耽误就尽量别耽误,快回去吧,这里有小菲照顾就行,况且一会儿你大娘他们就回来了。”
“是啊迟永,你赶紧回去上课吧,这里有我呢。”不容梅迟永辩驳,尚菲说着就把梅迟永往门外推,“哦,小菲呀”尚元林那略显吃力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有,让那个小女孩也同迟永一道回去吧,她刚才去水房打水去了。”
“还有一个,谁啊?”尚菲一惊,问道。
“尚大书记,是我啊。”话到人到,苏旖旎此刻拎着满满的一壶热水推门走了进来,尚菲一见,更是吃惊了半晌:“旖旎,你···。”她想表达的话太多了,可到了嘴边,一时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嘴唇只是激动的微微颤动着···。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没想到我也跟着梅迟永同学屁颠屁颠的来看望伯父吧?”苏旖旎把暖壶轻轻的放到了方便桌的一个角落里面,然后转回身笑呵呵的对尚菲说道。
这还真是尚菲万万没有想到的,唉!她最终叹着,感慨万千,望望苏旖旎,再望望梅迟永,她叹道:“啥也别说了,迟永,旖旎,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感谢!”
尚菲边说边分别向两个好朋友伸出手来,一手拉住了一个,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不由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梅迟永和苏旖旎在尚元林大伯的床前做了一番安慰之后,便与尚菲做了道别,尚菲一直把这两位要好的同学送到了门诊部的走廊里面才肯收住脚步,望着这两条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她的心头总是浮掠着一阵又一阵的温暖与感动,多么协调的两道身影啊。
她在他们身后悄然的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之后,突然觉得这想法又荒唐又泛酸,试探着也把自己的影子安排在梅迟永的另外一侧,显然,协调的画面陡变的不协调起来,唉,我为什么总是用这种怪怪的想法整治着自己呢,可是即便我不整治自己,苏旖旎那天在从看《红高粱》的时候直至回家的路上的那番沉默又作何解释呢?
望着离去的两道背影,尚菲一时间定格在那里,思量了良久,正要折身向住院部的方向往回返的时候,突然,她看到了一张这样的面孔在向她迎面走来,一个大大的近视眼镜,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她的旁边还跟着一个极小个子的女人,后面还跟着两位大高个领导的身影,尚菲一时间觉得这伙人很面熟,哦,她终于想起来了,是原动汽配厂的领导,什么易书记,高厂长,何柳平科长,除了那个极小身材的女人,尚菲将若干年前在自己家院落里曾经露过一面的其他三人全部认了出来···。
“这尚师傅的病房究竟在哪呢?”何柳平那犹豫的声音传进了尚菲的耳畔,尚菲于是笑了,走上前去,对何柳平说道:“阿姨,我是尚菲,是你们要找的尚师傅的女儿,请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