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牙眼中,流川村人就是一群又唱又跳的土著,甭管他们控制水流的能力到达了一种什么地步,依旧只是最简单的土著而已。这或许是一种来源于内心的自信,大牙愿意用礼貌的方式来对待这些土著,也仅仅是因为他们恶魔族以文明种族和宇宙领袖自居,他们对万物都有一种高贵的礼仪。哪怕是面对屠杀目标,也要不失礼貌地将其杀死,这才是礼仪的最高境界。
说到底,他对于冰之盾的评价也是完全建立在这种自信之上——简陋。这层冰壳子的防御模式极为单一,只能进行厚度均匀的单体掩护。没有任何的反击模式,将掩护目标完全圈死在这个范围内,没有补给、没有还击余地,这样的防御掩体无非就是起到了一个拖延时间的作用,将死亡时间往后拖几分钟而已。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土著能做出这种像样子的防御措施,已经算是不容易了。至少在之前的屠杀任务中,人类目标连有规模的抵抗都没怎么组织过。他们多半是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从天而降的士兵打成了蒸汽,说不定走的还快活些,哪像流川村人现在这样活受罪?
虽说不够高明,但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迅速侦测到敌人的存在,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架起了有相当规模的护盾。考虑到土著们现有的资源,这样的行动效率也算是挺了不起的。真正让大牙在意的是,在这次行动的最初几分钟,村子中心的人分明是有时间去通知村周围的人的,但他们没有这么做。毫无疑问,在观察了恶魔士兵们下落的方位后,这位决策者便将那些人放弃了。为了能存活下来一小部分村民,他任凭大多数的同胞被恶魔士兵屠杀,以争取时间。这种壮士断腕的勇气让大牙非常敬佩,如果能见到幕后的那个决策者,他也愿意心甘情愿地说一声“厉害”。
但眼下,这层冰盾居然在慢慢融化!
大牙有些惊愕地眨了眨眼,再三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在他的判断中,这层冰壳子虽然不厚,但已经成了这些幸存者们唯一的保障,他们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放弃呢?莫非……大牙试着进行了人格分析,最终勉强得出结论:人类的心理总是脆弱的,眼见自己最后的依仗被打倒,这些人产生了集体性的心理崩溃。在这种绝望的群体情绪的感染之下,哪怕是决策者也无法继续维持着护盾的存在,最终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但等大牙看见这些人的眼神,这个结论立马就不攻自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大牙好似看见一群在黑暗中匍匐着的恶狼,眼中那绿莹莹的光芒像极了攒簇在一起的鬼火,密密麻麻地压过来,让大牙内心一种潜藏着的情绪逐渐升腾起来——恐惧。当人格分析库告诉他这个结果时,他还处在不知所措的境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害怕一些上蹿下跳的猴子……”他有枪有炮,最高的飞行速度可以达到二十三马赫,能在太空作战,还有一具对于这个星球上的人来说近乎不会受伤的身体。这样一个无敌的人物,却偏偏就是不敢直视这些人的眼睛。
恐惧,源于未知。
无论大牙再怎么计算,却依旧算不明白他们的内心想法,这样没有逻辑的行为是他们这类硅基生命的大敌。稍稍愣了一会儿,大牙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便将手臂上的热加农炮甩开,对准了缓缓走出的人群。他的炮口在零点五秒之内聚集起了惊人的热量,散发着橘红色的诡异光芒,和东方一点点亮堂起来的微光相互映衬着。他看见为首的竟然是一个蓝色头发的女孩子,她从那个象征着守护的冰壳中走出来,一步一步,勇敢地昂着脑袋。胸前的五色幡布像波浪一样飘动着。天地间的风再一次聚集在这座多灾多难的山谷,吹拂着战后的荒凉与落魄,祭奠已经逝去的理想乡。
“这个护盾,是你做的吗?”大牙眯着眼问道。
“不是。”江岚站定脚步,身后的跟随者们也一起停下了。他们每个人都毫不畏惧地抬头看着大牙,巨大的体型落差似乎并没有让他们产生应有的恐惧。大牙真的不明白,在三分钟前,这些人还对死亡有着巨大的恐惧,他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在冰壳中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样子。为什么?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勇气,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在先前的战斗中,这些小小的人猿见到自己的身躯都是吓得落荒而逃、尖叫连连,他们怎么敢迎着自己走上来?他们怎么不害怕自己?
夜鹰看了他们一眼,心满意足地倒下了。
在一片朦胧中,他竟然隐隐约约地看见天空中绽放开三片巨大的海棠花瓣。紫色的光流缓缓地顺着花瓣的纹路蔓延开,仿佛一种轻灵的流体,缠上了花瓣后,又以一个夜鹰无法看见的角度,向着海棠花的花蕊流去。恍惚间,天地倒转,夜鹰只觉得自己也躺在一片巨大的花瓣之上,随着时间的波动,不紧不慢地起伏着,和整朵海棠花一道旋转起来。在浩渺非常的时间之河中,任何伟大的东西也会变得稀疏平常,而任何微小的东西也都具备了永恒的价值。
不只是江岚,所有的村民的右手中都有一层幽蓝色的光芒。他们握着蓝光的姿势好像握着手榴弹一样,平举过胸,将星星点点的光亮对准了巨大的对手。从更远的角度来看,在这片现在还较为晦暗的天地间,大牙的炮口宛若一盏炽热的明灯,散发着力量和刚猛的气息;而江岚他们右掌中的光芒好似在星海之下遨游的一群萤火虫,冷冷的,小小的,但连成一片,却依旧有着不俗的震慑力,点亮一方世界。
一阵空灵的响声随着微风拂遍山谷,好似牧童在吹着悠远的羌笛。
祖先的冰雕从原来的位置缓缓移动脚步,在自己后辈们的催动之下,他将原本松散的手掌握紧,成了两个沙包那么大的拳头。神奇的是,他已经脱离了自己原本的地基,进行了如此大规模的移动,却没有半块冰屑掉下来。整个过程里除了几块被带飞起来的土石,什么残留物都没有,这座雕像好像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从上到下的表面都是光滑的。
祖先微笑地看着大牙,让他有种后背发凉的错觉。“你们……以为操纵这块巨大的冰像,就能打败我了吗?”大牙有些紧张地窃笑两声,调转炮头,将手中的热加农炮对准了十几米外的目标。从他们两的身形比例来看,这个距离几乎就是贴脸射击了,热能炮的能量损耗也会降到最小,“足够高的温度甚至可以直接将他汽化,变成一缕容量巨大的蒸汽!”
也不知道他算是解释给谁听的,炮门一开,橘红色的热能光束好似出闸的猛兽一般,发出一串高昂的颤音,发出的光芒甚至将整座状貌凄惨的流川村都点亮了。这道光束嘶吼着砸在祖先的脖颈处,瞬间被粉碎成一点一点的小光点儿,沿着祖先的脖子呈半圆状溅射开来,平均泼洒在两个巨人脚下的土地上,将土地烧出好似奶酪一样的小洞穴。
祖先光滑的脖颈冒着烟,他依旧微笑着,向脖颈处伸出手,不紧不慢地将光束包裹在掌中。光束在他近乎绝对光滑的手掌中被完美地反射回来,沿着原先的轨道,在大约七十分之一秒内使大牙手臂上的热激光发射器过载,炸成了麻花。幸好大牙及时关闭了能量运输,否则武器本身过热,产生的爆炸可就不只是几颗不痛不痒的电火花了。
他往后倒退两步,一脸惊异地看着微笑的祖先,“这不可能……”
江岚冷声道,“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只想着跑。”她手中的光团似乎和她的情绪波动有关,随着首战告捷,光芒也开始欢悦地跳动起来,“如果我们转身打,是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她右臂一挥,微笑着的祖先也迈开脚步,“咚咚”地踩踏着不存在的故土,不过几步,他便在大牙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来到了他面前。
不等大牙展开他手掌中的电磁弹射炮展开,祖先便抡起拳头,一拳挥在其面门位置。这个曾经让夜鹰大费苦心的恶魔舰载机,却被这种毫无技术可言的直接暴力打得七荤八素,飞出去十来米,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大约十五秒后,大牙落地,这动静简直堪比将一头大象从十八楼摔下来。夜鹰看得眼都直了,要不是身体还没恢复,他真想从地上跳起来,“这么强的吗?”他有些崩溃地看着这些觉醒了的流川村人,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你们直接把这家伙单刷了不就好了,还要我干什么?”
“这座雕像也是用冰做的吗?”罗烨有些狐疑地问道,“和你们用来做建筑材料的冰相比,硬度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这座雕像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在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儿了。”江川怯生生地回答道。
再看向战场,先祖已经微笑着骑上了大牙的身体,一拳一拳地敲打着他的身体和灵魂,将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凉冰冰的拳头却有着不容小视的威势,每次重拳垂落,大牙的视野就重重地摇晃一下。他金属做成的脸部已经有了一块拳头形状的凹痕,这是被先祖硬生生揍出来的。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大牙的武器校准系统也受到了一定损伤,导致其远程兵器无法如意地应用。几块漆黑的金属碎片从他额头上飞出来,混杂着绿色的粘稠液体,想必这就是他的鲜血吧。
先祖微笑着,丝毫不顾及拳头上的血液,依旧捶打着身下的大牙。好像一个老练的打铁师父,以一个绝妙的角度锤炼着一块棱角分明的钢铁。一下一下,节奏平稳有序,丝毫不乱。
这样的战斗持续了大约有五分钟,一轮银白色的圆月突然在天空的正上方闪现出来,炸出一连串震慑人心的光晕,和东边的刚露头的太阳一齐点亮了这个世界。
先祖微笑着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