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镖局大堂。
如云看着手下镖师,正在手忙脚乱的将一个金匾挂在大堂墙壁上,脸上浮上笑容,嘴上却道:“要你们别挂,别挂,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马大元笑道:“夫人别拦,这可是小姐扬名江湖的第一战,人家刘老爷也在这儿呢,您可不能不给面子!”
刘老爷起身,笑道:“就是,就是!薛夫人教女有方,行侠仗义,这个牌匾确实是实至名归。况且这四个字也不是刘某写的,而是丰台县令所书,夫人就不要这样谦让了了!”
金匾挂好,却是四个金字“名门侠女”,一诺在母亲身后,粉面羞红,心中却好不得意。
刘洪达和侯龙波也在旁边坐着,二刘现在可是威远镖局的熟人,上上下下,对他们都极为尊重,刘洪达为人诙谐,跟谁都能混到一块去,刘镇南喜欢动不动就送人银子,这两个家伙,人缘不好恐怕也难。
所以现在他们进出威远镖局,便跟自己家一样,马大元不喜欢侯龙波,却跟这两个侯龙波的狐朋狗友十分热络,可能也是什么人爱找什么人吧。
侯龙波问刘洪达:“对了大哥,你们把那个花蝴蝶怎么样了?”
“他?他可舒服极了!刑部的医官给他包扎好伤口,住在刑部大牢地字一号房,整日好酒好菜,伺候着呢。”刘洪达笑道:“他妈的比我吃的都好!”
“你们刑部的人贱啊?!一个采花贼,竟还有这般享受?”侯龙波笑骂道。
“你懂什么!这小子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他如此招人痛恨,原本以为我们会三十六道刑罚一块招呼。没想到我们会如此优待伺候,便索性什么都招了,一天一夜之间,招出来历年案件一百多件,做笔录的书办手都抽筋了。”刘洪达笑道:“案子报上去了,直达天听,万岁爷御批,剐刑,十天以后行刑。这可是轰动京城的大案,到时候看热闹的估计得堵住大街!”
刘老爷恨声道:“那我也要到刑场,泼他一身大粪!”
众人笑了,如云道:“刘老爷,家中刚有变故,恕不能在家设宴款待------龙波,大元,我命你们在酒楼设宴,款待刘老爷和刘总捕头。”
酒宴回来,侯龙波和一诺站在树下,相互依偎,卿卿我我。
“满身酒气,真讨厌!”一诺忽然笑道。
“哈,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女侠了,架子大了!”侯龙波笑道。
“你取笑我!”一诺笑道:“要不是胡老伯教我那招点穴手法,我还真制不住那淫贼。”
“知道博采众长的好处了吧?给你!”侯龙波递给她一卷纸。
“这是什么?”一诺微笑着打开:“人家都送什么首饰金钗的,你偏要送张破纸……这是你们青山派的剑法?”
“你好好苦练,艺多不压身。”侯龙波笑道:“上面还有青山派的内功心法,和你的天山派剑法如果能够融会贯通,威力会剧增的。”
“你真像一个人。”一诺笑道:“整日就知道让我练功!”
“谁啊?这么无聊?”侯龙波笑道。
“啪!”他的腿上已经被一诺狠狠拍了一掌!
这恐怕是天底下,能够如此轻易击中侯龙波的唯一一个人了。
“是我父亲!你这个混蛋,就知道乱说,不理你了!”一诺跺脚,拿着剑法快步走了。
美丽的少女明明装作生气而走,却还不忘了回头看了侯龙波一眼,这一眼中的风情,是个男人,便都会酥软了半边身子。
可惜侯龙波看着如此尤物,却不能越雷池半步,侯龙波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回了房间。
在酒席上他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刘洪达,因为智擒朝廷通缉犯采花大盗,而被破格荣升为刑部总捕头,虽然刑部的总捕头有八个之多,但他这一个,却是人人眼红的美差。
京师治安总捕头。
二十万两银子(侯龙波给了三十万两,刘洪达只花了二十万两,剩下的让他自己塞腰包了),果然没有白花。
计划的第一步,就这样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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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看,这便是我们精挑细选来的三十个镖师。”马大元微笑着,手指练武场上的三十个男人。
三十个人都昂然而立,他们当然有资格这样做,只因为,他们是从两百多个应征者当中,经过几轮激烈的较量而胜出的,武功,智力,乃至长相,他们都是胜利者。
看官你没有看错,的确有一个选项是长相,镖局这行,不同于别的,长得丑不要紧,关键是不能长成所谓“邪猊”之相,否则别人一见,便认定你本身就不是好人,谁还敢让你保镖?!
年轻人占三分之二,三分之一是中年人,个个精神健壮,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有不错的功夫。
如云笑道:“不错,个个都很精神。”
她转向众人,脸色突然变得严肃:“各位,以你们的本事,本来有很多去处,可以去军队为国效力,也可去大户人家做保镖教师,但你们选了镖局这一行。虽然酬劳高些,却也要承受日晒风吹之苦,更可怕的,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在你们签这生死契约之前,我要你们再考虑一下。”
三十个人当中,忽然有一个中年人出列,他显然是众人推选的代表,昂然笑道:“如云女侠,在下孟学通是少林俗家弟子,也曾在别家镖局效力,深受重用。虽说贵镖局在江湖久享盛名,但我老孟,却是要死保那家镖局的。可惜那镖局经营不善倒闭了,我老孟不得不另谋生路。现在我只要如云夫人一句话。”
如云笑道:“孟镖师在行内很有名声,在金通镖局更是台柱子;你不知道,你们的东家已经悄悄的给我写了推荐信。”
孟学通眼中便有热泪流出,道:“想不到老东家还记得在下!”
孟学通没有泄露老东家的名字,这在江湖人看来,便是尊师重道的举动,而如云却主动说出了金通镖局的名字,只是因为金通镖局已经歇业大吉,威远镖局已经不必忌讳,算不得“同行相轻”。
他们这些老江湖,一举一动都严守规矩,这是长期的江湖经验造成的,因为严守江湖规矩未必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不受江湖规矩的下场往往很惨。
“孟师傅不找东家写推荐信,却自己来到镖局求职,真是心如止水,让人佩服。”如云脸上表情极其严肃,道:“所以孟师傅,你有什么话,请尽管问吧。”
孟学通道:“薛夫人,我只想问:威远镖局百年以来的规矩,到您这里,破是不破?”
如云笑道:“各位镖师初来乍到,有的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威远镖局自老祖宗创立镖局之时,便立下一条铁律,便是,只要薛家子孙没有灭绝,哪怕只有一个,哪怕身在襁褓,也必须要随镖队出发,如果有多对镖队同时保镖,也要随最重要镖队出发。”
这个规矩看似不近人情,却饱含了薛家祖先的苦心。
一方面,让薛家子弟从小便面对危险,面对风餐露宿,防止子孙依仗奢华家产骄奢淫逸,又锻炼了他们的意志武功和江湖经验;另一方面,也让薛家子弟从小便能与镖师们打成一片,生死与共,这才是取得镖师们拥戴的根本。
要知道,面对凶狠的劫匪,镖师们的态度决定了一切。
如果他们仅仅把保镖作为一种职业,那么对手不强当然可以英勇冲杀,可是一旦遇到强敌,在面对生死与所保镖物进行抉择时,生命自然比职业重要,他们便会落荒而逃,镖局也不可能杀了他们追究责任,毕竟镖局不是官府,不是军队,更不是黑帮。
可是一旦镖师对镖局怀有感情,同时身边又有镖局东家现场督战,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颇有上阵父子兵的感觉。
现在威远镖局的问题便是,薛总镖头战死之后,仅有一个女儿一诺,按照民俗,女儿终究是外家人,那么威远镖局这个深得人心的规矩,还要不要坚持?又将怎么样去坚持呢?
许如云个性强硬,面对镖师们这个问题,笑道:“各位都知道,前些日子,威远镖局遭逢大变,先夫和镖局精锐战死沙场,我们夫妇膝下仅有一女,孟镖师有这样的疑问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她的表情突然又变得严肃,道:“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我和我女儿,今后都将随镖队行动,将来我的女婿,也将入赘薛家,他们夫妇的儿女,也将继续姓薛,他们将与各位镖师生死与共!薛家的规矩,永远不会更改!”
侯龙波站在如云身后,心中暗道:“那我的儿女今后岂不是是要姓薛了吗?”
只有苦笑,他觉得,如云好像在故意给自己设陷阱,按规矩,男子入赘女家,是不能纳妾的,可是自己现在和将来的女人们怎么办?
他很爱一诺,但也同样喜欢春香,甚至还有被自己掳掠而来的任瑶瑶,也真是奇怪,这个任瑶瑶阴毒古怪,多次谋害自己,可是自己一见到她那坏坏的样子,反而是性趣高涨,就好像东瀛人喜吃河豚,明知可能被毒死,但确实又禁不住美食的诱惑。
一诺就在眼前,却不能一亲芳泽;而两个大美女可以任他怜爱,可是却身在河南-----这些天可真是把他憋坏了,要不是刘镇南陪他一同去逛青楼,怕是要憋出毛病来。
他不能自己去逛,因为江湖消息传播太快,一旦一诺知道,便不得了了,而和刘镇南一同去,一诺知道,便可把责任都推给刘镇南,说是被他诱拐去的。
他已经给河南的两女去信报平安,但告诉她们暂时不要动身,因为镖局内部事务太多。
听了如云的话,孟学通顿时激动得面红耳赤,喊道:“薛夫人,你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老孟服了!以后我老孟这条命,就是你的!”
众镖师个个激动,纷纷表示敬佩,人在江湖,最重要的便是个义字,薛夫人能仁义至此,大家还有什么不服的?!
最终,每个人都义无反顾,签字画押。
暂时衰落的威远镖局,此时补充了这么多生力军,看来是恢复元气了。
如云笑道:“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宣布,马大元师傅,你今后担任威远镖局掌柜,掌管镖局一应钱粮马匹后勤事务,同时一般的镖投,你可直接做主接镖,重大镖投,与我商量。”
马大元躬身,道:“是!”
“侯龙波,我正式任命你为威远镖局总镖头,孟师傅,你担任威远镖局副总镖头!”如云看着侯龙波,表情严肃的说道。
“是!”侯龙波得到此职务,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天下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在江湖上自然是颇有地位的。
“夫人,老孟有话讲!”孟学通忽然道。
初来乍到便得到副总镖头职务,他居然还有话讲。
“孟师傅有何话讲?”如云笑道。
孟学通看着侯龙波,笑道:“侯少侠,老孟知道你现在在江湖上颇有名声,但想让我老孟服你,还得功夫上见些高低!”
看来这老孟不仅知道侯龙波的正面消息,负面消息也知道不少,自然不甘于屈居他这个江湖浪子之下,便以比试武功为名,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深浅的小子了。
侯龙波笑道:“好啊,在下才疏学浅,正好可以向孟师傅多多讨教。”
孟学通拱手,然后向后一招手,立刻有人帮忙,递过来一样奇怪兵刃,两柄短短的长枪。
说它是短枪,可是它比短枪要长一些;说它是长枪,却比长枪短一大截,侯龙波看了,却只是一笑,这双枪,其实是朝廷边防精锐骑兵使用的,两柄枪一攻一防,颇有威力。
孟学通手持双枪在手,笑道:“我忘了告诉你,我除了是少林俗家弟子之外,还是孟家枪的传人。”
不用问,这孟家先祖必然出身戎行,从实战当中总结出的双枪战法。
“失敬!”侯龙波笑道:“当年孟家先辈随徐大将军横扫胡虏,手中双银枪如梨花纷飞,何其威风!后来却被奸臣诬陷,被先帝赐死,一家老小流放云南,二十年后,有一位孟家后代高手,混入那大奸臣府中,将其刺杀,却是轰动朝野,黎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孟义士最后被绑赴刑场,百姓哭献酒肉……”
孟学通手执双枪的手都在颤抖,忽然道:“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这些?”
侯龙波道:“家师是青山派刘正雄,未入青山派之前,便是当时这位孟家先辈的结拜兄弟。当天夜晚明明说好一同行刺,却被孟前辈下药灌醉,原来孟前辈知道此去有去无回,为了保留兄弟的性命,才布下此局,然后他一人前往龙潭虎穴,做下大案!事发之后,家师营救未果,便将孟家老小安顿于乡下,免受奸臣余党追杀。自己连杀奸党六十多人,受到通缉,干脆投奔青山派,终生未曾下山……”
听侯龙波把这番话说完,孟学通已经双泪长流,两柄短枪一下子掉落地上!
众人都是惊讶万分,这两个人怎么不打了?刚才姓孟的一百个不服一万个瞧不起,这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硬汉形象还要不要了?
忽然,孟学通盯住侯龙波,道:“敢问侯少侠,尊师刘正雄师父的看家本事是什么?”
“却不是青山派武功,而是他祖传的二十四招擒拿手。”侯龙波笑道。
“看招!”孟学通一拳便向他面门打来!
这正是少林罗汉拳的杀招,凌厉无比。
但这招流传极广,江湖人物十个有七八个会使,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这话当然并不准确,少林武功,源自天竺和尚达摩祖师,却是南北朝时来到中土,难道南北朝之前,中土便人人文雅,不动刀兵吗?
但少林武功创立,的确也对中土武学产生了巨大影响,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孟学通高明就高明在,他这一拳同时也是个虚招,后面还有紧跟着的三拳,一拳击打对方咽喉,一拳砸脖颈,还有一拳,是横扫对方的腰眼。
看到孟学通出手,如云很是满意,这一招虚虚实实实在让她佩服。孟学通的少林功夫果然不是盖的,镖局得此良才,也属缘分。
侯龙波却不慌不忙,也不还手,只是脚下几个步伐,孟学通的四拳便都落了空!
如云看出,他用的是沧浪派的身法,但是好像又与沧浪派身法不尽相同,竟似加了不少侯龙波自创的东西,而最关键的,是侯龙波的速度,实在是快得可怕,别人是对方拳来才躲闪,而他竟似好像总是能先于对方而动,怪不得孟学通每一拳都落了空。
他打的不过是空气而已。
就在孟学通第四拳打出,第五拳未发之时,侯龙波闪电一般出手,突然扭住了孟学通的一条胳膊,然后只见他一滑一拖,人们便听到一声奇特的脆响!
侯龙波跳到圈外,笑道:“孟师傅,得罪了!”
孟学通脸上冷汗直流,却是带着笑容的,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已经脱臼。
如云走上前去,将他左臂轻轻一托,咔的一声,便将胳膊推回原位,这一下难就难在判断好脱臼的程度和托举的力度,如果失误,不但不能将胳膊复原,反而会加重伤势。
但如云丰富的江湖经验,让她轻松摆平此事。
孟学通脸上直冒冷汗,却笑道:“好一招顺手牵羊,想不到他老人家连这一招也传给了你,你果然是刘叔父的高足!”
侯龙波道:“‘刘叔父’?你是……”
孟学通正色道:“不错,当日行刺奸臣的刺客,便是先父!”
“孟大哥!”侯龙波立刻改换了称呼,鞠躬施礼道。
孟学通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和刘叔父的高足相会,侯兄弟!”
如云笑道:“居然称兄道弟了,那你们还打不打了?”
众人哄笑,一诺却拿着一封信跑过来,三十个新镖师,倒有二十五六个被她把目光吸引走了,谁还顾得上眼前两个人称兄道弟?
他们看到这个上等姿色的美少女,肌肤白皙而容貌姣好,虽然穿着一件素净的白裙,但因为跑动,裙摆飞扬,修长美腿在裙中若隐若现,很多人已经看得醉了一般。
可见,再高明的武林高手也抵不过美女的诱惑。
如云嗔怪道:“一诺,有什么事情,为何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一诺粉面羞红,道:“母亲莫怪,这是少林派专程送来的英雄帖!”
如云接过帖子,看了,便递给了侯龙波,侯龙波飞快看完,双手递给马大元,马大元却单手接了,细细看了,便笑道:“夫人,这是好事啊。”
如云笑道:“马师傅糊涂了?少林派内讧,如何算得好事?”
马大元笑道:“夫人,西域少林居然要到少林寺抢夺经书,对于少林寺来说当然不是好事。可是,他们邀请各路英雄来主持公道,我们威远镖局也位列其中,前些日子我们有事,他们没法过来,现在我们处理了事情,他们紧跟着就补了这封信件,这就等于他们继续承认我们威远镖局的江湖地位!武林泰斗如此看重,对我们来说岂非好事?”
如云道:“少林派如此看重,我们必然要去,只是帖子上的日期已经很近了,我们怕是要赶路了。孟师傅,你来主持镖局大局,我带马掌柜,侯总镖头和一诺,还有小张等四个镖师前往。这段时间我们就以家中变故为由,暂时不要接镖,你督促镖师们勤加练习,同时置办镖车兵器杂物,你是老行家,自然不用我多嘱咐。”
孟学通微笑道:“老孟初来乍到,还是个新人,夫人便要让我留守主持大局吗?”
如云笑道:“你在江湖上的信用,也是新人吗?如果连你老孟都信不过,我还有脸在江湖上混吗?”
孟学通顿时支吾不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流下来。
侯龙波这才见识到如云的御人之道,她从来不以夫人自居,高高在上,俯视苍生;而是平等待人,温柔体贴,恰似流水一般温柔。
柔情似水,却偏偏能水滴石穿。